第61章 大良造脱难
等到第二日,魏宫御花园中。
魏惠王正在躺椅上歇息,毗人在边上轻轻的扇着蒲扇,驱赶蚊虫。
“毗人啊,你说这次秦公遣使前来是真心投降的吗?”魏惠王轻声问道。
毗人正在扇动的扇子微微一顿,随即,赶紧接着扇起来。
“王上,奴才愚钝,不知大事,不敢妄言朝政!”毗人说道,这样的大事,他可不敢乱说。
魏惠王翻个白眼,叹口气道:“毗人啊,你这个小心翼翼的性子可不好,该说话还是得说话的。”
毗人有些无语,自己这个身份哪能说这些事情呢,弄不好说被砍头就砍头了。
可魏惠王这么问,他也不能不回答,沉默一下,看到魏惠王脸色有些严肃起来,赶紧说道:“奴才觉得,秦公此次请降,可信,也不可全信!”
“哦,为何?”魏惠王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毗人赶紧继续说道:“王上,秦使此来的确是有诚意。不过奴才以为,我们大魏与秦人之间必定有生死大仇在,河西六百里土地秦人不会忘记的,而且当年秦献公当初也是在那里战死的,我们大魏与秦人有大仇,就算秦人有诚意,王上也不得不防,万一秦人有阴谋,却是要有大事发生的。”
魏惠王微微点头:“嗯,不错,你倒是长进了!看那公孙鞅的样子,的确的有些诚意,不过秦人奸诈,也要防备一些才是。
如此说来,这个公孙鞅也不能死,不然还真要激起秦公那个蛮子来拼命,那可不好!”
毗人赶紧笑着送上一记马屁:“王上圣明!”
主仆二人正聊着,那边当值宫人匆匆迈着小碎步跑了进来:“王上,陈上卿求见!”
魏惠王意外:“陈轸来做什么?他可有说过?”
宫人摇头:“陈上卿没说,只说有要事禀报大王,还抬着一口箱子!”
“哦,这个陈轸,不知道今日有带来了什么花样,让他进来吧!”魏惠王失笑一声。
陈轸很快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宫人,的确吃力的抬着一口箱子。
“爱卿此来,可有事情?”魏惠王问道。
陈轸起身,就地跪下,连叩三下:“王上,臣犯下了大罪!”
“哦?”魏惠王惊问,“爱卿犯何大罪?”
陈轸击掌。
两个卫士抬上一只箱子,退下。
魏惠王不无惊疑地望着箱子:“陈爱卿,此是何物?”
“王上,”陈轸指着箱子,“有人将此箱送至臣府,说是内有足金五十镒。臣推托不开,只好收下!按照大魏典律,卿、大夫私收一镒即犯死罪,何况是五十镒?臣诚惶诚恐,特将此箱原封不动转呈王上,请王上圣裁!”
“是何人所送?”
“秦国五大夫,副使嬴疾,秦公庶出!”
魏惠王思忖有顷,缓缓道:“他送这份厚礼,想必是要你为公孙鞅求情!”
陈轸叩首:“王上圣明!”
“爱卿你说,这个情寡人是准呢,还是不准?”
“王上自有圣断,臣不敢妄言!”
“你呀,”魏惠王扑哧一笑,“总是在关键辰光躲三躲四!说吧,寡人甚想听听你的看法!”
“臣以为,以王上圣明,不会去杀公孙鞅!”
魏惠王似吃一惊:“哦?”
“秦人已成大势,不可不除。臣以为,除秦之势可有二途:一是兴师征伐,彻底根除;二是巧借其势,为我所用。若是兴师征伐,可能两败俱伤,当为不得已之举。若能巧借其势为我所用,则不失上上之策。秦人闻我征伐,已自丧胆,不战先降。我正求之不得,怎能拒绝呢?”
“嗯,”魏惠王缓缓点头,“爱卿所解,甚合寡人心意。只有用其势,方能卸其势。待其势竭,寡人自无西顾之忧矣!”
“王上圣明!”
“陈爱卿,你可拿上寡人金牌,到刑狱里放出公孙鞅,将他安顿在馆驿里!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此人是来请降的!”
毗人将一枚金牌递给陈轸。
陈轸接过,叩道:“臣告退!”起身欲走。
“陈爱卿,”魏惠王叫住他,指着礼箱,“这箱黄物既是人家送你的,你就拿回去吧!”
陈轸跪叩:“臣不敢!”
“呵呵呵,”魏惠王摆手笑道,“就算是寡人赐你了!”
陈轸再叩:“臣谢王上厚赐!”
毗人击掌,转出二人抬走礼箱。
陈轸再叩,退出数步。
陈轸回到府中,让戚容拿着魏惠侯的金牌前往驿馆,与五大夫公子疾赶赴刑狱。司刑验过金牌,令狱卒将公孙鞅押出监牢。
傍晚,几名狱卒陪着一身囚服的公孙鞅走出牢门。
因为连戴两天脚铐,加上狱中折磨,公孙鞅的身体十分虚弱,没走几步就是一个踉跄。
公子疾迎上去,搀住他,哽咽道:“大良造,下官来迟了!”
公孙鞅稳住身子,目光移向站在门外、手拿金牌的戚容:“这位是……”
公子疾介绍道:“陈上卿的家宰戚容,就是他拿金牌救出大良造的!”
“大良造受惊了!”戚容长揖道,“戚容奉主公之命,请大良造暂回馆驿安歇!主公还说,晚些时候另备薄酒,为大良造压惊!”
公孙鞅回揖,跳上马车,吩咐公子疾道:“回驿馆!”
到驿馆时天已黑定,公孙鞅接过仆从端来的热汤,一饮而下。一个仆从拿来一套干净服饰,作势换去公孙鞅的囚服,公子疾白他一眼:“还没沐浴呢,更什么衣?”转对公孙鞅,“大良造,热水备好了,请沐浴!”
公孙鞅摆手。
公子疾略微一怔。
公孙鞅问道:“还有多少金子?”
“五十镒。”
“其他珠宝呢?”
“就剩王上临别时送的这箱,我没让动。”
“全都带上。备车。”
“这么晚了,去哪儿?”
“陈上卿府。”
车马停在陈轸的府门外面,公孙鞅一身囚服,在公子疾的搀扶下跳下马车,走向大门。
早有下人禀过,听闻公孙鞅不及换装即来拜见,陈轸甚是感动,在戚容陪侍下匆匆迎出,朝公孙鞅深深一揖:“大良造……”
公孙鞅回揖:“上卿!”
陈轸跨前几步,携住公孙鞅之手,直接带到客堂坐下。
戚容给了公孙鞅个笑,转对公子疾礼让道:“五大夫,我们这厢品茶用点!”
公子疾随他走向偏厅。
公孙鞅与陈轸并肩跨进堂门,二话不说,两膝弯下,叩首道:“卫鞅叩见上卿!”
“哎呀呀,大良造,这这……这可如何当得……”陈轸吃一惊,扯他起来,“大良造何等贵体,叫在下如何承受?”
二人分宾主坐定。
公孙鞅再次拱手:“大恩不言谢,在下就不说谢了!”
陈轸亦拱手回礼:“是大良造福大命大,陈轸不敢居功!”
“常言道,仇大莫过于弑父,恩大莫过于救命。上卿大恩,在下别无他报,只想叫一声陈兄!”公孙鞅抱拳拱手。
陈轸心里“咯噔”一响,细看公孙鞅,见他情真意切,并无做作之嫌,心中感动,亦抱拳道:“公孙兄!”
公孙鞅颤声道:“陈兄!”
陈轸起身,亲手为公孙鞅冲上茶水:“公孙兄,请用茶!”
公孙鞅接过茶杯,轻喝一口,仰脖一气饮下,拿手抿一把嘴:“啧啧啧,陈兄好茶啊!”
陈轸笑道:“是公孙兄口渴了!”
公孙鞅亦笑:“渴倒是渴了,茶也是好茶呀!”
陈轸再为公孙鞅斟茶,举杯共饮毕,目光斜向他:“公孙兄贵为秦国权臣,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下日后多有仰仗,还望公孙兄提携!”
“哎呀,”公孙鞅责怪道,“既然称兄了,陈兄又说此话,这不是见外吗?”
“好好好,”陈轸赶紧赔着笑,“不说不说!公孙兄,请用茶!”
公孙鞅端杯品茶,目视陈轸,敛神道:“无论陈兄作何感想,自今日始,在下只将陈兄视为兄弟!”
陈轸拍拍胸口:“公孙兄此言,亦为在下心声!”
“作为兄弟,在下喜欢直抒胸臆,不知陈兄愿不愿听?”
“公孙兄但说无妨!”
“陈兄眼下虽得君心,但地位却不稳固。”
陈轸略略一怔:“请公孙兄明言!”
“说轻一点是不稳,若是说得重一点……”公孙鞅打住话头,歪头直盯陈轸,见他屏气凝神,胃口全被吊起,这才缓缓吐出下文,“是危如累卵啊!”
陈轸身子朝后微仰,神态稍显不屑:“公孙兄何出此言?”
“依陈兄之才,早该居于相位,可事实上,陈兄至今仍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上卿,其中原委,陈兄可知?”
陈轸略一沉思,抬头望向公孙鞅:“请公孙兄明示!”
“以在下观之,原因有二:一在老相国嫉贤妒能,视陈兄为敌,在王上面前处处打压,造谣中伤,以争君宠;二在王上本人!”
“王上本人?”陈轸听进去了,身子前倾,“此言何解?”
公孙鞅微微凑近陈轸,轻声说道:“赴秦之前,在下在魏多年,深知王上。
王上纵有万般贤明,却有一处在下不敢恭维,就是用亲不用能,用庸不用贤。
譬如说白相国。
白圭先祖原是先君文侯宠臣,白圭先父与先君武侯名为君臣,情如兄弟。
也正是仗恃王上之力,白家才能在魏游刃有余,经商富可敌国,从政位至卿相。
再譬如朱司徒。
朱司徒的姐丈是前相国公叔痤,而公叔痤又是王上的妹丈,后面朱司徒又跟随白圭。
眼下王上重用二人,使一人掌管百官,另一人掌管百姓,试问陈兄,王上若不是任人唯亲,如何能将朝中实权放于他二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