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
玉南歌没说话,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赵文茵伸手去抱他怀里的孩子。
感觉到她的动作,玉南歌低头看了她一眼,眸光冷冰冰的,赵文茵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凝满了冷漠和肃杀,满是硝烟的味道。
当看清了她的脸后,他的眸光才微微闪了闪,将那些原本不该在他眼眸深处出现的情绪都尽数压了回去,压回成了原来的那个玉南歌。
他叫了她一声:“……文茵。”
男人的声音嘶哑,晦涩,却又很平静。
他抬起头,把手里抱着的孩子递给她,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我们能不能收养她?”
他就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语气直白地有些孩子气。
赵文茵顿了顿,说:“好。”
这个农村姑娘很敏锐地察觉到丈夫今天的不同寻常,也同样地察觉到了丈夫的身份或许不如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可她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赵文茵将语气柔了下去,“她叫什么名字?”
按理说,丈夫一声不吭地在妻子怀孕的时候离家这么多天,回来的时候不仅一身狼狈,还抱了个孩子,她应该怀疑他。
可是赵文茵却并不觉得他会做这种事。
尽管玉南歌说自己一无所有。
没有父母,没有房子,没有车,没有钱,甚至连本地的户口都没有。
他明明是个穷光蛋,可赵文茵却觉得他像个落难的小王子。
她不知道玉南歌自己有没有发现,在这个乡下偏僻的小村子里,他的一举一动都和身边的这些人显得那么不同,即便他极力去遮掩那些不同,可却依然和周围人显得格格不入。
而她喜欢上他的那一瞬间,也不过是遥遥地看到他簇拥在一群年轻人中,所有人都在夸张的大笑,只有他,眼神微柔,唇角一点一点向上完成了一个矜持的弧度。
连笑也克制,温柔。
听到妻子的问题,玉南歌没说话。
他似乎在想些什么,赵文茵只看见他眼睛又红了一些,有泪花在他眼眶中涌动。
片刻,他说:“她叫疏桐,疏影横斜水清浅的疏影,梧桐的桐。”
“疏桐,好啊。”
玉南歌哑着声音又问她:“文茵……她可不可以,和我姓?”
“好。”赵文茵一手抱着玉疏桐,一手又摸了摸肚子,“既然这样,这两个都跟你姓吧,你给他也取个名字吧。”
玉南歌抱住她,把脸贴在她的肚子上。
他突然地抱过来吓了她一跳,赵文茵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你小心点。”
被踹的玉南歌不痛不痒,依旧把脸贴在她的肚子上,许久,他点了点头:“是个男孩子。”
赵文茵笑了声:“你这耳朵难不成比医生的仪器还管用,听听就能听出来了。”
玉南歌道:“一定是个男孩子,是个哥哥。”
“胡说什么呢,就算是个男孩子,那也是弟弟啊。”
“不,疏桐是妹妹,这个是哥哥。”玉南歌道,“文茵,你生的是个龙凤胎。”
赵文茵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保护那个抱回来的女孩子,然后把自己的孩子推了出去。
之后,玉疏锦也确实一直如他所说的,尽着身为自己哥哥的责任,保护着玉疏桐。
小小的少年像是把保护妹妹当做了自己的一种本能,无论有什么好吃的,他总是会把自己的那份给她,哪怕自己馋的直咽口水,遇到了有人欺负玉疏桐,他也总是第一时间迎上去。
打不过人家,小少年身上青紫一片,玉疏桐拉着他的手直掉眼泪,他却把自己缺了的门牙都笑了出来。
玉南歌问他,于是他说:“我是哥哥,桐桐是妹妹,哥哥要保护妹妹,所以我要保护桐桐。”
“桐桐都被你的样子吓哭了。”
“哦。”他眨巴着眼睛应了下来,脸上却又忍不住带起了笑容。
玉南歌好笑地问他:“看到桐桐哭,你就这么高兴?”
玉疏锦摇头:“没有,只有这次很高兴。”
玉南歌挑眉。
玉疏锦乖乖道:“桐桐被李菲菲揪住辫子哭出来的时候,我就很生气。爸爸,我没有欺负桐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会觉得开心。”
他说着,语气还有些委屈和小心翼翼,像是担心玉南歌会不相信自己似的。
玉南歌忍了忍,没忍住,笑了起来。
赵文茵也笑。
在这之前,赵文茵对玉疏桐确实有些芥蒂,可她向来嘴硬心软,在两个孩子天真又稚气的笑容下,她始终维持不了多久自己对小姑娘的芥蒂。
玉疏锦是她的儿子。
可玉疏桐也同样是她的女儿。
这在那天小姑娘穿着脏兮兮的碎花小裙子,牵着脸上被打的青青紫紫的玉疏锦嚎啕大哭地扑到她怀里时,她就这么认定了。
赵文茵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对玉南歌追根究底,多少也是因为玉疏桐。
她是个母亲,她不奢望太多,她希望自己的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就好。
但末世的到来终究是让赵文茵的愿望落空了。
所以现在,即便是为了玉疏桐和玉疏锦,她也要把事情问清楚。
“玉南歌,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听着妻子一字一顿地问着自己到底是谁,玉南歌的手指紧了紧,又松了松,最后,他笑了下,眉眼间却带上了些疲惫:“文茵,你一定要知道吗?”
“玉南歌。”赵文茵冷静地看着他,“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丈夫到底是谁,这有问题吗?我不想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丈夫的真名——你告诉我,玉南歌真的是你的名字吗?”
玉南歌默了默。
赵文茵笑了声,笑声却有些讽刺:“我就想知道,你到底有什么是没有骗我的。”
玉南歌依旧沉默。
许久,他才开口道:“我从来没想过会在那里结婚。”
赵文茵没想到他是这个开场白。
玉南歌用手撑了撑额头,笑了起来,“我其实以前一直觉得我大概会和青梅竹马的那姑娘结婚,即使不是她,也应该是个门当户对的大小姐,我从来不关心这种事,跟谁结婚对我来说都没什么两样。之后我参军,出任务,出了意外,不得不离开B市,换了脸,换了姓名到H市,到一个偏僻的连名字都是照着村前那座大桥取得村子,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在那里结婚,我总是想,即便别人不知道,君家的大少爷也不应该娶个农村姑娘。”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顿了下,用电视剧的中途插播了一则广告那样干巴巴的语气道,“你之前问我和君怀璧是什么关系——她是我姐姐,我是她弟弟。一母同胞,双胞胎。”
而后,他才又继续道,“文茵,我可能有很多事都瞒着你,家人,身世,名字——甚至脸,但是有一点,我……请你不要怀疑我。”
他说,“这辈子我只想过要和你结婚,也只喜欢过你,和你结过婚。”
赵文茵:“……”
所有的责备,气恼,埋怨,好像都在他的这一句话下烟消云散。
赵文茵从喉咙里轻舒了口气,她别过脸,语气冷淡:“如果不止和我结过婚,那你就是重婚罪了。”
玉南歌:“……”
知道她向来嘴硬心软,能把这句话说出口,那就表示她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玉南歌的眼眸不由得柔了柔:“不生气了?”
赵文茵冷笑了一声:“想得美,我可还没消气,把你的事情都交待出来。”
玉南歌的那些事,其实真的摊开来说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用简洁的话语描述了一下自己在R国出任务的时候,一不小心出了些意外,整个小队都全军覆没,直到最后只有他和另外三个队员侥幸活了下来。
他遍体鳞伤,一张脸也毁了。
另一个更是直接变成了植物人。
只有那对是夫妻的两个队员,伤况最轻,仅是女方被废了一只手。
“桐桐就是他们的孩子。”玉南歌道,“桐桐的亲生爸爸是我的表弟,他叫玉疏影,她的妈妈叫方桐。”他笑了一声,“这夫妻俩是不是男女的名字有些倒了过来?”
赵文茵没说话,只是伸手替他擦掉脸上的眼泪。
玉南歌这才反应过来,“我哭了啊,果然是老了啊,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就开始悲伤感秋。”
赵文茵对他道:“我们都老了。”
“是啊。”玉南歌喃喃道,“老了,疏影和方桐却还是那么年轻的样子。”
因为死在了过去,才始终都那么年轻。
直到现在,玉南歌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玉疏影给自己写信——他认得他的字迹。
玉疏影约他见面,说有重要的事拜托他,却又不在信里明说。
那时候的玉南歌对这封信是将信将疑的。
他们任务失败的蹊跷,回国之后又被屡次暗|杀,这让他们不得不开始思考是不是军|方里混进了内奸。
从始至终的谨慎让他们没有回B市,也没有再和军方进行任务交接,各自伪装,分散到不同地方四处躲藏。
按理说,这个时候玉疏影是不应该来找他的,可他却找过来了,还含含糊糊不肯说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