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绵密的雨丝布在风中,小区入目之处都沾着蒙蒙的水雾,长长的一条石砖路上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洛闻言身上没伞,车子又停在小区外,她只好在这等着彦叔来接。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打算联系彦叔,可按了半天都没反应。屏幕好不容易亮起来,闪现了一道红色的闪电后,又迅速黑下去。
洛闻言没想过手机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没电,以至于她呆呆地立了半分钟。
听着轻轻的雨声,放空的大脑里冒出常规性的想法:跑出去,迅速跑回车上就没事了。
洛闻言都没怎么纠结,马上就决定落实这个目前唯一可行的想法。
她一只手把手包按在身前,护着包,另一只手挡在头顶,埋着头就往外跑。
她以为冒着雨在旧小区里一路小跑已经是她做过最狼狈不顾形象的事了,但结果是,她只跑出了五步,高跟就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砖。
雨天,这东西有一个不好听的名字叫“地雷”,不慎踩上它也会发生一件不好的事情——
石砖下积攒的雨水倏地喷溅出来,脏了洛闻言一腿。她受惊“啊”地一声,连忙又跑回了屋檐下。
洛闻言今天穿的半身长裙和浅白色高跟,地雷里溅出的积水正好打在她小腿和脚踝的位置,那一片正好光着的地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有泥沙也和着脏水一起沾上了皮肤。
洛闻言低头一看,脏兮兮的鞋面和脚背以及同时上身的恶心感让她几欲抓狂。
怎么就这么倒霉!怎么就这么倒霉!啊啊啊啊这到底是什么破路!!!
正在她气急败坏跺脚之时,听见身后有人喊:“小姐。”
回头一看,凌离从楼上下来了,手里还拿着伞。
“走开!”洛闻言现在是一只点燃的油桶。
随着她跺脚的动作,凌离目光往下,看见她沾满泥水的脚。
看看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不小心踩了个地雷吗……
洛闻言受不了她这种打量的目光,委屈感突然之间就漫上来了。
她从小到大走到哪都是美美的,像太阳一样明艳,压倒遍地鲜花,享受周围艳羡的目光。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变成了落汤鸡,沾了一脚恶心的脏水水,还要站在凌离面前被她看。
她心里又气又委屈,但这时候更需要绷住架子。她看了眼凌离手里的伞,伸出手,“伞给我!”
凌离将伞撑开,伞柄轻轻放进她手里。
洛闻言气势汹汹地拿住,举起伞的瞬间,身体倏地腾空。
“你做什么?!”洛闻言惊声,手在瞬间本能地搂紧凌离的脖颈。
凌离一言不发地抱着她往外走,手臂箍得坚固有力。
洛闻言四下张望,也没见个其他人影,急得用手去锤凌离。
“你王八蛋你要干嘛呀你放开我,放我下来!”
居民区中间有一座方方小小的木凉亭,平时给老大爷们聚在一起下棋用。
凌离把她抱进亭子里,抱到圆石凳上坐下,屈膝半蹲下身,“小姐,我帮你处理一下。”
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处理是什么,洛闻言就感觉到左脚一凉。
凌离托着她的脚,动作轻柔地将高跟鞋脱下。
洛闻言是天生做千金的料子,连一双脚的骨肉都生得洁白匀称,脚趾圆润粉嫩,修剪得正好的指甲盖上涂着豆蔻红,精致又迷人。
可惜现在沾上了脏雨水,有一滴黑色的已经从脚背滑到了脚趾尖,洛闻言自己看了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凌离撕出一张又一张湿巾,仔细地帮她擦拭掉脚上的雨水和泥沙。
起初洛闻言还有点猝不及防,但好在她很容易接受别人的服侍,没两分钟就适应了,心安理得地坐着,还时不时低头观察凌离。
看见凌离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帮她擦脚,一点没露出嫌弃或者嘲笑的表情,洛闻言托着腮,心里总算有小太阳出来探了个脑袋。
这时凌离低低垂眸,虔诚安静地捧着她的脚轻轻擦拭,看起来竟然没那么惹人嫌了。
何况她擦得干净到位不说,而且还很舒服,就连敏感的脚心也没有出现一点排斥反应。洛闻言看见自己的脚又变得白白净净的了,坏心情一扫而空。
洛闻言双脚的泥水都被擦净以后,凌离又把两只高跟鞋里的水也擦干,捧着帮她穿回脚上。
洛闻言站起来,视察工作成果一样低头看了看,原地走了两步,头顶小太阳放光。
洛大小姐就是这么喜欢体贴到位的服侍。
谁被顺毛以后会不开心呢?
但不过现在这个人是凌离。
她矜持着神色,正想现在要怎么发话,回头看凌离已经撑好了伞等在旁边。
两人目光相撞的一刻,凌离开口道:“小姐,我送你上车就走。”
洛闻言在这一秒内竟然有一种“她是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的错觉。
但既然凌离主动解释了,要求也不过分,她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好了。
“好吧。”
细雨中,凌离就这样默不作声地一路为她撑着伞,送到卡宴跟前,伸手挡在车门顶,几乎是无微不至地把洛闻言送上了车。
车门关闭向远处驶去,雨刮器在前面唰唰作响。
洛闻言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原地只留下一个撑着伞孑然独立的身影。
她乏倦地靠着椅背躺下,脑袋偏向光景穿梭的一侧。
车窗上雨水横流,像漫漫小溪,一条一条从眼前滑过。
不知怎得,她忽然想起了凌离那句“对不起小姐,我应该再快一点下来”,那么明显的自责。
但那么平静真挚的语调回放在脑海里仍让人觉得模糊虚幻。
凌离的声音和身影,似乎都在这场雨中朦胧起来。
洛闻言不知不觉就在车上睡了过去,到了天启酒店楼下,司机才小心翼翼地把她喊醒。
她睡梦正浓,半耷着眼皮下了车,整个人围绕在睡意中被酒店侍应送上了顶层公寓,门一关就扑上大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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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闻言在后半夜渴醒,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皱着眉头双手摸着墙壁按开床头灯。
喝了杯水后,她又进浴室冲了个澡,出来以后基本已经把睡意折腾走了,接下来就是每日“虽迟但到”的护肤时间。
必不可少的美容工序进行到最后一步敷面膜时,洛闻言靠在床头,略觉得无聊,伸手朝外面摸了摸,拉开了床头柜。
随便瞥了一眼,里头一堆小钱包和收纳盒下面压着个花花绿绿的封面。
她看着露出一点的角皮,以为是哪一期的时尚周刊,扯出来揣到手里,才发现竟然是本漫画书。
这东西打她上高中以后就再没碰过了。
现在突然再看见,洛闻言竟然有点感怀。
翻了几页,虽然上面大多是现在看起来很老套的剧情,但也不至于索然无味。
洛闻言百无聊赖闲翻着玩,翻到眼前的一页,忽然看见夹缝中贴着一片雪白的羽毛。
她愣了愣,顿住。
这片羽毛书签不是哪家奢侈品牌的限量货,就是一支普通廉价的手工品,但看见它的第一眼,洛闻言几乎是瞬间想到了它的由来——
她入学初中的第二天,凌璃亲手捧着送给她的。
“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连那句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曾经的凌璃慢慢在记忆里活灵活现,勾着无限的往事在脑海中浮沉。
一浪一浪的过往拍着记忆浅滩。
忽然,洛闻言一个激灵,冷水扑面般回过神来,低头再看那支书签,眉峰蹙起,眼神也变成了生气厌恶。
她“啪”地合上漫画,甩回抽屉里,好心情和今天对凌离的稍稍改观一同跳进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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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洛闻言总是找各种理由不让凌离跟着外出,严防死打掉她所有能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机会。
而凌离,似乎也逆来顺受,或是说很识相的知道自己要是忤逆大小姐的心意一定没好果子吃,于是从没抗拒过地听从安排。
每次她在电话里,只说:“好,小姐允许我跟随的时候请随时叫我。”
洛闻言打心底就对这种面上话不信,觉得自己上回差点就信了她的邪,以后更是不能让她做出格的事。
否则她还真以为自己会对她有什么意思。
今天洛闻言约了一群小姐妹看歌剧,整整十几位,连平时不大联系的裙带姐妹也喊上了。
原因无他,就是今天这场歌剧表演是她最喜欢的一位歌手主场。年轻谦逊嗓音温润的弟弟谁不爱呢?
可惜弟弟就是不温不火,洛闻言买票的时候发现离展厅坐满竟然还差足足两排座位,她怎么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要是弟弟看见没观众来捧场他该多伤心!
不管怎么样不能扫了弟弟对艺术表演的热情!
于是她就找来了朋友圈里平时话最多,最聒噪热情的十几位小姐妹。
看着展厅坐得满满当当,弟弟容光焕发地站在舞台上,洛闻言欣慰地露出了老母亲的笑容。
景闲之坐在旁边,问:“你不是说要学泰拳吗?”
“是啊。”洛闻言盯着舞台,随口答道。
“那怎么我看你最近的日程不太像。”
景闲之几乎毫不意外的,用平静的陈述语气说出这句话。
洛闻言耳朵一尖,转过头来,“什么意思?又看不起人了是吧?”
的确,从小大大她是冒出过很多爱好,而且每次都要拉着景闲之一起去培养,比如围棋,比如魔方,比如雕刻。
而结果是,洛大小姐和这些爱好每次都达成【露水情缘】成就,而景闲之这个人,莫名其妙就拿着各类奖杯和证书回来了!!!
虽然但是,
“我这次是认真的!”洛大小姐再次信誓旦旦、笃定地说出这句话。
为了增强说服力,她还补充:“我已经联系了拳馆的负责人,而且交了报名费,他们说为了适应我学习,会特别安排一个女教练给我。”
景闲之笑笑:“好吧。”
洛闻言轻哼,小天鹅一样别过头,继续欣赏弟弟在舞台上发光。
她嘴里时不时会“哇”地跑出一声赞美,都是夸弟弟怎么低调有实力又惹人爱。
景闲之和她这点爱好不在同一条线上,没怎么接过话,倒是坐在洛闻言左边那一位,自来熟地就迎着她的话往下夸。
这么迎合了几句,洛闻言才在音乐剧换场间隙去打量了她一眼。
是个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的女人,穿着旗袍,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笑容生怯。
“我认识你?”洛闻言问。
“没有,小姐,就是我也很喜欢彬彬……”她说话总带着种似有若无地讨好,“因为听见你也喜欢,我就忍不住跟着你说上几句,我也很热爱音乐剧。”
“嗯。”洛闻言偏过头,不再看她。
这人在下半场依旧接着她每一句话热切迎合,偶尔说中了心坎里,洛闻言也会简单地回应她几句,但毕竟不熟,她对生人表现不出太友好。
虞小萱紧张地捏着包,挤出笑脸,看着旁边这个浑身奢侈品的富家小姐,绞尽了心思去接她的话头。
这是她在这家歌剧厅里,偷偷打量完所有人后,认准的看起来最富贵的小姐。
她孤身一人在音乐圈里闯荡,根本不可能有出头之日。做了几首歌连发行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要是能遇上一个愿意支持她梦想的金主,说不定事业能有改观。
洛闻言美艳贵气,她一眼就看出这是位身价不菲的千金小姐,同时也填满了脑海中对金主的所有幻想。
虞小萱紧着一颗心从头到尾抓着机会和洛闻言多说上几句话,表演结束散场的时候,她站起身来,鼓足勇气含笑向洛闻言做了个自我介绍。
洛闻言稍愣,接着笑着回了一句:“你好,我姓洛。”
“洛小姐,”虞小萱连忙趁热打铁,从包里拿出手机,“今天能认识你很高兴,你看我们能不能加个微信,要是以后有彬彬的音乐剧……”
这就过分了。
洛闻言不等她说完,便道:“不好意思,不可以。”说完提着包便从她身边绕开离去。
她还没有到那种随随便便谁想加就能加的廉价地步。
何况这人跟她又不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说不清,难道她交友没有门槛的吗?
洛闻言在这种被莫名其妙提出过分要求的心态中扬长而去。
上了车才发觉,刚才那个人连自我介绍都来得毫无征兆,导致她现在连她姓什么都忘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