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深林乱葬岗
自打从渊洞中回来,黄尚苦就像失了魂儿一般,叫两声答三声。楚行舟一气之下把他按在了客栈床上,兜头扔过一条面巾:“自己擦。”
“......”黄尚苦理好面巾,把它搭在自己的腿上,双手覆上去,低头开口问道:“你要和我分了吗?”
???楚行舟愣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们在一起过吗?他歪头去看他:“你说什么?”
“......”黄尚苦不说话了。
啧,行吧。楚行舟站起身准备换身衣服——天知道他方才带着黄尚苦住客栈时受到了多大的阻力和嫌弃的目光。
“我去换身——嗯?”
黄尚苦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稳如泰山,声音低如蚊呐:“别...”
楚行舟眯眼看向他,片刻后直接抬腿跨坐上去,托起他的脸狠狠揉了揉:“你在想什么!”他的拇指用力抹掉黄尚苦脸上早已干裂的黑血,“是因为伯劳吗?嗯?”
“!”黄尚苦心里的□□终于被启动,他眼瞳颤着,张了张嘴。
“你就这样不信我?他不过是说了一两句唬人心神的破话,就让你这样失神?”
“......我没有。”
“那让你如此心不在焉的到底是因为什么?说不说?不说我就走了。”
“说!我说。”黄尚苦闭上眼睛,像是等待审判的罪人,颤着声音开口了,“其是伯劳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
“我没有不信你,相反,我怕你信我,又怕你不信我......”黄尚苦不敢看他,“阿楚,其实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一个披着...披着人皮的罪人,我,我罪大恶极...”
楚行舟沉默片刻,轻轻摩挲上他的脸,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怎么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黄尚苦的喃喃自语:“我...我吃过...”他说不下去了。
“吃过什么?”楚行舟轻轻问着,心脏停止跳动。
“吃过...吃过......人...”他突然抬起头来,双眼因为激动而发红发颤,“不过不是活人!我没有吃过活人!我没有...”
“没有没有,我知道,你没有,我知道......”楚行舟紧咬着牙关,抬起黄尚苦的头和他对视,“你没有的,对不对?”
“嗯。我没有,阿楚,我没有...”黄尚苦立刻点头,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祈求神明的宽恕,真诚而哀求。
楚行舟的眼前朦胧,他抿唇点头道:“嗯,你没有。”而后猛地抱紧黄尚苦,拼命顺着他的后背,不断重复着,“我知道的,你没有,我知道的,我知道......”
那夜的雨下地很大,黄尚苦饿的头昏眼花。好巧不巧,他的疯病也在这时候犯了。街边屋院内的人们对他来说就像蒸笼里的肉包子,散发着摄人心魄美食的香气。为了不在混沌时伤及无辜,他头重脚轻地来到附近的一座深山老林里,想找个山洞避一避雨。然而山间的碎尸太多,黄尚苦摸黑不慎,一下子被粗长树根绊住了脚,整张脸磕在了一块巨石上。
“呃......”
黄尚苦趴在地上笑笑,搓了搓伤口,却猛地顿住——遭了,流血了。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像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不能,不能呼吸,会失控的,会疯的,会杀人的——黄尚苦在黑暗中奔跑,向着丛林更深处逃窜。他许多天都未进食了,双眼早已看不清楚,只能凭着直觉大力迈步。突然,他的脚下踩到了一个绵软糜烂却有些坚硬的东西。黄尚苦整个人扑通一声趴在了湿腻的地上。混乱之中一大口腥臭气带着雨水猝不及防冲进他的口鼻,瞬间激发了凶兽体内灭顶的觅食欲望。
骤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冲刷了一切理智和坚持。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终于暖烘烘的出现了。黄尚苦在林荫下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有遍地的尸体和蛆虫。
“那天我吐了很久,所以真正吃进去的...应该不多——”
“不要再说了。”楚行舟猛地按下他的头,咬牙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声音。
深山...雨夜...乱葬岗...楚行舟没法儿再想下去——这个人...这条龙...到底都经历过什么啊......
“阿楚...”黄尚苦在他脖颈边发出闷闷的声音,“我真的没有吃很多,那天过去之后,我还是饿得很,但我没再吃了。”
“不要说了,我信你,我信你。不要再说了......”楚行舟竭尽全力箍着他,摇头将溢出的滚烫胡乱蹭在黄尚苦的肩颈里。
“阿楚…我真的没有……”
“......”楚行舟猛地抬起头来,眼眶依旧发红。他狠力擦干黄尚苦脸上未净的血腥,轻轻笑起来:“我知道的,你没有。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黄尚苦呆呆地望着他,深眸微微颤动,最终滴下一滴泪来:“我真的没有……”
倘若我茹毛饮血,满手血腥;倘若我罪大恶极、罪孽深重,你还愿意像以前一样待我吗?给我一个家,让我不再流浪。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三更已过,又或许一刻未至。楚行舟终于理好了自己的心情。他的脸颊靠在黄尚苦耳边,下巴抵在人的颈窝里,感受着黄尚苦一次次的呼吸。楚行舟只觉得不够,这根本不够,他想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他,把所有的美好和快乐都献到他面前。
他希望时光如酒,岁月如歌;他希望他的人能幸福长久,永不再苦。
“黄尚苦。”
“嗯......”
寂静半晌。
“我爱你。”
琼珠乍碎,飞鸟出林。
楚行舟无声地开口,偏头间嘴唇擦过他的脖颈:“我爱你。”一触即分,似有似无。他直起身来下了榻。双腿因为大幅度的跨坐而微微有些发麻,“换身衣服吧。”
黄尚苦在原地愣愣坐着,目光一直追随者他的脸庞。
“那我先去?”楚行舟等了片刻,转身走出了卧房。
黄尚苦的视线被墙壁打断,攸地醒过神来。
......阿楚走了?嗯...他说他走了,但是应该还会再回来的...黄尚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蹙眉沉思,忽地心脏咯噔一跳——阿楚刚刚哭了?!
他立刻从榻上蹦下来,直直冲到屋外,抬眼便看到了不断把脑袋往墙上磕的楚行舟。
......
“阿楚!”
“......”
“你在做什么?”
“......”楚行舟张了张嘴,把黄尚苦拦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拿开,道:“我...我在磕头。”
“?磕头?”
“嗯。”楚行舟咳了咳,道:“我今日编造了太多伯奇的坏话,要向他赔罪。”
“......那,那我也磕。”
“不,你不用。”楚行舟忙把他拽住,“只是我一个人说的,我磕就行了,你不用。”
“那我替你磕。”
“不!不用...那个,我方才已经磕完了,不用再磕了。”
“这样啊。”黄尚苦沉默片刻,摸摸他的额头,道:“疼吗?”
“...不疼,没有感觉。”
“哦,那,那就好。”黄尚苦收回手,却不离开。
“......你——你不进屋吗?”
“嗯?不进。”
“......”可是我要换衣服啊。
“那,那我进。”楚行舟绕过他走进卧房,黄尚苦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楚行舟叹了口气,回身问道:“黄兄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不恨我吗?”
“???”楚行舟忽地笑起来,无奈道:“我为什么要恨你?”我爱你还来不及。
“因为我——”
“我最初醒来时,是你在旁边给我喂药。”楚行舟上前一步打断了他的话,“我灵力尽失时,是你带我上天入海,让我看到了这世间的另一种风景;在我无家可归时,更是你承诺给我一个家,说要一直陪着我。你这样好,我又怎么会恨你。”
黄尚苦看着他,小声道:“可我...可我其实,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好——我做过许多不好的事情,你都没有看到,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吗?”他们贴的很近,彼此气息交缠,热化了霜雪,“如果我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我还是会继续爱你的。倘若罪无可赦,那我便和你一起堕入地狱,用灵魂来赎罪。
黄尚苦偏了下头,没有再看他。
我等你,无论是怎样的结果,我都在这里。楚行舟忽又笑起来,偏头问他:“如果不想说,就不要说了。但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你之前说过的疯病,是不是并未好全?”
“!”黄尚苦瞪大眼睛,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楚行舟笑笑,道:“所以你说的什么运功调息,是骗我的?”
“!我——”
“强行压制下去对身体有何损伤?说实话。”
“......会,会在一段时间内心态平和些,不会发病。”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楚行舟暗地里咬牙切齿,却也无法。他顿了顿,接着道:“那今日和伯劳打斗时,他说你灵力所剩无几,也是真的?”
“...是。”
楚行舟眯眸,心道无毒不丈夫,你不说就不要怪我不讲道义了。他顺着话头轻声问道:“既然灵力都枯竭了,为什么还要挡在我身前?不怕再次失控吗?”
“……怕”
“怕为什么还往前冲?”
“…我怕,怕得很。但我更怕你受伤……”
楚行舟愣在原地。他满打满算的小心思在听到对方开口后的一瞬间全部碎落成珠,消失不见。
叮当叮铃响,满盘皆输。
“那时我想将他碎尸万段,若不是你拦着,渊洞也许就毁了。”黄尚苦提起这件事时情绪有些激动。他一想到白日里楚行舟脸上猝不及防出现的伤口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发慌,虽然伤口现在已被他强行复原,但那种感觉却依旧沉甸甸地压着他。
“失控会怎样?”
“...我,我不知道...但至少,我那时还没疯。”
......
“为什么一定见不得我受伤?”楚行舟突然开口问他,“嗯?为什么?”
黄尚苦抬眼看他,长眉微簇:“因为你是我的阿楚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受伤——”
楚行舟突然笑出了一下——原来如此。他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继而笑得微微颤抖起来,点头道:“兄弟...行吧。”
“……你不愿意了?”
“没有。”楚行舟借着角度鼻尖轻划过他的侧脸,速度快到黄尚苦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深吸一口气,随即笑道:“你现在浑身都是腥臭味,不去洗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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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瓷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