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活上几日
楚行舟将前因后果悉数告知,末了问了一句:“我和南明君方才在屋外听到你摔碗,还在担心你的病情。不过现在看来,桑羽姑娘已经研制出有效的解药了?”
“哈哈,那不过是我摔着玩儿的,龙宫的这些随从也真是的,骗一骗就相信,倘若他们多走一步,将此事告知那人,我也没办法如何。至于这药嘛...解药倒算不上,但效果是有的。”
“效果就是她不会轻易咳嗽了。”钱兴面无表情端着一只小碗,径直走过来:“将体内的毒素压制到最深,表面上自然就不会有什么症状。”他将药碗轻轻放在桑羽手边的小案几上,而后垂首低眉,静待不语。那药在薄壁碗里黑的透亮,荡悠悠映着薄光。
他那样子看起来是不等桑羽喝完,便不会转身离开了。
楚行舟察觉气氛不对,他与黄尚苦对视一眼,道:“压制?桑羽姑娘,你...”
“我只不过是想正常地活几日罢了。”她笑起来,一股脑将碗中的汤药全部喝掉。
“咳咳咳,不好意思,呛到了。”
钱兴终于忍不住递过一张绢布:“你慢些。”
桑羽顿了顿,并未接过:“说起来,楚兄你们打算如何,藤蔓跑不了多久,门外的那些兵将找不见人影,便会很快回来的。到时候再想躲藏可就难了。”
楚行舟看了钱兴一眼,冲黄尚苦使了个眼色,接话道:“我们此行前来一是探望你的病情,确保你的安危;二来也还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黄尚苦伸手接过钱兴的绢布,补充道:“桑羽姑娘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吗,能暂时缓解病情也好,这样压制着也不是个道理。”
钱兴似乎并不在意刚才的事情,他开口道:“前辈说的对,我劝不动她。再这样下去,还不等术法发作,她自己就要——”
“多谢南明君体恤,眼下那人找了许多神仙医圣来,看样子是势必将我治好。我虽不知其中缘由,但至少对那些药心中有数,所以也不必如此忧心。刚才我喝的药中海虫,还是他派人从我殿中捉来的。”
“说起来,我和楚兄曾去那里找过你,还发现了几只漂泊在外的海虫。我们当时不知是否有用,便将它们都装在了盒子里,你若需要,现在就给你。”
桑羽笑道:“多谢二位,南明君居然还放了灵力在里面将养,真是费心了。”
话音刚落,钱兴便在一旁不声不响拿起一个小草窝,接过了黄尚苦手里的盒子:“多谢南明君。”
“不必客气,想来这也许是敖闰派去的人在捉虫时有所遗漏,现下带来,倒不至于浪费。”
黄尚苦看了眼钱兴,发现他依旧面色如常,垂着眸子,一副寡言少语的样子。便抬头抚了下他的后脑勺,带着人向外间走去。
楚行舟微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了,楚兄方才要问我什么,说罢。”桑羽侧头看向他。
“好。”楚行舟转过身问道:“不知桑羽姑娘这两日在龙宫,可觉得此地与几年前出走时,有什么不同?”
“唔...几年前的事,我也不大记得。我并不十分在意这些,若要说的话,可能就是这里比之前更加压抑了。”她抬起头来:“楚兄,你这么一问我便更有体会了。其实并非是我私心作乱,只是实情确实如此。这里的大鱼小妖都比之前沉默许多,我还曾感叹过,那人治理龙宫真是越来越严苛了,不许别人嬉笑打骂,自己倒整日吃酒赏乐。”
“那你觉得敖易、敖渊他们可有变化?”
桑羽挑眉:“他们啊,他们更死板了,一看就是被压榨,被束缚,被教育地不行。楚兄你知道吗,我刚被捉回来时曾偶然看到过他们和那人站在一起,三人横着一排,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时就吓了我一跳。”
“吓了你一跳?”
“嗯,他们三个都板着脸,居高临下背着手,赫然一道无形的威压。我那时还在想,环境之于人真是刻刀之于软木,幸亏我跑得快,不然真怕哪天也变成了那个样子。怎么,楚兄,有什么不对吗,我看你脸色有些奇怪。”
“无妨。”楚行舟下意识应声,想了想又道:“桑羽姑娘,我们猜测,这可能不单单是环境的影响。”
“这是何意?”
“桑羽姑娘与龙宫之人几年一见,接触不多,也许并不会对他们的变化太敏感。但南明君曾与敖易殿下交好,时隔三年,当他们再次见面时,南明君却觉得敖易性情大不如从前,竟好似变了一个人。”
桑羽闻言良久无言,半晌方道:“楚兄的意思是...他们被做了手脚?”
“猜测如此。”
桑羽略显呆滞的眼睛终于眨了下,她声音略有些沙哑,开口道:“整个龙宫都能做手脚...这人恐怕非他莫属。”
“桑羽姑娘,这只是在下的一点猜测罢了,实情如何,现在也说不准。”
“嗯...我大约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想一想...”桑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抬起眼眸道:“能控制人的方法有很多,强制、符咒、法术、丸药、蛊毒等等,都可使人性情大变。但倘若是如此规模、如此漫长且不易被人察觉的控制,那恐怕非入口、入体之物所不能了。”
她思索片刻后又道:“现在最有可能的是丸药和蛊毒,这二者都需要一定的人力、物力去炼制、饲养。他私下一定有许多暗探、□□不为人所知,这一点从他随随便便就能给我找一个府宅安置便可看出。”
“桑羽姑娘...”
“不过我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蛊毒。首先,我想不到他还有什么别的机会、别的时间可以在掌握蛊术之后又去深研丸药之道;当然,也可能是我孤陋寡闻、所想浅显了。其次,在深海炼制丹药可是比在地面上复杂许多,而且耗时耗力,事倍功半,得不偿失,我还未曾见过修丹道的大海妖呢。”桑羽自顾自说道:“所以应当就是蛊毒无疑,我这就找机会确认猜测,然后想办法解决。虽然此事我不曾察觉,但也不过是因为当时我对这里不在意、不上心;现在有了线索,我必然能找出来。”
她说罢就要下床,被楚行舟赶忙拦住了。
楚行舟在一边半天插不进去话,此时已颇为无奈道:“桑羽姑娘等等,先听我一言,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这有何需要商议的,我去找个人来随便把把脉就知道了。”
“桑羽姑娘,这只是我的猜测,而且也许并非是所有人都受到了蛊毒的影响。况且,倘若贸然探查他们的脉象,也难免打草惊蛇,让他有机会遮掩。”
桑羽眯着眸子细细打量楚行舟,片刻后质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身体不好?”
楚行舟一愣,道:“桑羽姑娘误会我了,我只是在讲述实——”
“你就是觉得我现在宛若风中残烛,再继续闹下去,只怕朝不保夕?”桑羽边穿鞋子边不在意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放心,我——”
“你清楚什么?”钱兴唰的一下撩开门帘走进来:“单我这半吊子的水平就已经知道你气象虚弱的不行,五脏六腑被那东西折磨的不成样子,你还清楚什么?”
桑羽终于看他一眼,蹙眉道:“你探过我的脉?”
钱兴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道:“担心而已。”
“你——”
“我担心你的身体,看一看不行吗?”
“你什么时候看的?”
“......两个时辰前...你睡着时。”
桑羽刚要言语,就被黄尚苦打断了话头:“桑羽姑娘,恕我直言,就算你可以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你有没有想过会有多少人因此事而伤心悲痛,甚至也断了活下去的希望?”
桑羽像是被某件东西刺到,猛地颤了颤眼梢。
“我知你此番是为何意,我也知道那种为天地不容、孑然一身无所归属的感觉。但百年已过,我还不是完好无损地活在这世上。还请你三思,想一想那些敬爱着你的人们,你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黄尚苦静静看着坐在床边的人,目光却似乎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定格在一个令楚行舟陌生的世界。他直直的盯着身前人,尽力想从南明君深邃的眸子里读出来一文半字,可他看了好久,依然无济于事。
最后,黄尚苦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想让第三个人再承受你此生都不愿再回头看的痛苦吗?”
这话说得隐晦,但却让桑羽僵直的肩膀瞬间塌了下去。她动了动眼皮,轻声道:“可此事总要解决。我这病不知要养到猴年马月,这种事情拖不得,蛊虫害人匪浅,时间一长,可就很难根治了。”
“可你已经这样过了十余年了。”钱兴冷不丁道。
“我不一样...”
“你哪里不一样?”
黄尚苦见他们又要吵起来,忙止住了话头,道:“这样,桑羽姑娘,我知一人,可以将他带来供你检查。倘若此人身体康健,则是我们多虑了,倘若他真的有问题,那我们再另行商议,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