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那些带给我快乐悲伤的人啊(2)
绵绵细雨从凌晨开始下,天空像被灌满铅,灰蒙蒙,沉甸甸。
我站在追思馆门口,白色建筑的墙面经过岁月的洗礼已泛黄,许多人与我擦肩而过,他们身上只有黑白两色,连表情也是黑白的。
风夹着雨滴像一个个巴掌直朝我面门袭击而来,我站在李维克身后,不知为何忽然迈不动脚步。他停下来,手搭在我肩膀上:“怎么了?”
“我有点怕。”我不想隐瞒他,“说不出为什么。”
“要不?我们回去?”
我摇摇头,已经走到这里了,再折返也没有意思。
李维克笑笑,牵起我的手。
走道两盘摆满的花圈,一直延伸至灵堂,尽头是被鲜花包裹一米高的遗照。照片上的张诗诗年轻美艳,带着笑容,眉眼弯弯。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温暖明艳,无半点虚情假意。这应该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张诗诗。
她的老母亲,跪倒在灵前,发出像野兽嘶吼般的哭声,几个穿西装的青年将她扶起,带走,她又挣扎着攀爬回来。谁也没想到,这个干瘦的小老太竟有如此之大的力量,她匍匐在女儿的灵前,用力地大声地哭嚎,仿佛这样,便能将她带回来。
那哭声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牵动无数人,下一秒,人群中开始传来压抑小声地呜咽。曾经的大学同学,那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哭声跟着空悠悠的哀乐,此起彼伏。
我站在这铺天盖地的黑白里有些恍惚,心脏一阵阵地疼,眼睛也是干涩的,却没掉下一滴泪。咬紧着压根,我几乎是竭尽全力才没让这个瘫倒在这灵前。
“你别胡思乱想,这不是你的错。”
一只手轻轻挽住了我,我回过头,是周舟。她身着黑色套裙,头发高高挽起,面无表情地看着张诗诗的照片,手中的白菊似被雨水打过,有些萎靡。
她压低声音,又一次强调:“这不是你的错,你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我没说话,跟在李维克身后将手中的花放好,弯下腰,鞠躬。
哀乐像一把钝刀,来回切割着我的皮肤,疼,却看不见血痕。
跟着队伍回到座位,左右边分别坐着周舟与李维克。周舟用力地握着我的手,又松开,再握住,如此循环。我知道这是她的安抚,在告诉我,别想太多,这些都与我们无关,今天我们只是来参加一场葬礼,仅此而已。
在昨夜,当我从噩梦中惊醒满身大汗给她打电话时,她就是这样对我说的。
——夏昕,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与她那些瓜葛都过去,她欠你的你欠她的早已经一笔勾销。现在她过世了,我们去参加追悼会只是以学生的身份,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代你去。但是,有些问题你还是要面对,否则你会一辈子活在这虚无的阴影里。
我闭上眼,将这一切与自己隔绝开来。可听觉太过灵敏,周围的骚动才刚开始,我便听到了。那个男人穿着黑色西装,抱着一束香水百合,驼着背,像只蜗牛般缓慢地朝灵堂移动。当他将那束花放在张诗诗照片前的前一秒,哭得背过气的老太太突然冲旁边冲出来,抢过花,摔在他脸上:“你来这里做什么?给我滚,滚啊……诗诗不想看到你,如果不是你,她怎么会变成那样,怎么会自杀……滚啊你!!!”她不停地喘着气,若不是身边有人扶着,估计已瘫倒在地。
周舟凑在我耳边,低声吐出一个名:“林一昼。”
若不是周舟告诉我,我几乎认不出这个满脸胡楂,邋里邋遢的男人是张诗诗曾经的男友,前未婚夫林一昼。曾经他对她呵护有加,专车接送,无微不至,可自她不堪的往事被人暴露在BBS后,这人连她肚子里的骨肉都不想要,提出和她解除婚约。再后来,她因悲伤过度而二次流产到听说自己不能再怀孕而发疯,林一昼始终没出现,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而现在他却站在这里,悲伤得无法自制,并不像伪装。
那束香水百合在他脸上散开,簌簌落在地面。他似乎听不到老太太的怒骂,蹲下身捡地上的百合花,放到嘴边吹去沙尘:“她不喜欢菊花,她只喜欢香水百合,她说过最喜欢香水百合……”他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
男人蹲下身兀自捡花,最后他索性坐在地面,像个小孩子抱着花大声地哭嚎。我听不清他口中呜咽的内容,他的悲伤却透过阴冷的空气迅速将我击中。
我用力地握住周舟的手,有液体不断从我眼中涌出。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逼迫她,她一定不会那样。周舟,我觉得我自己是个杀人……”最后两个字没来得及吐出,我的嘴巴被一只手用力地捂住,周舟对我瞠目怒视,就差一巴掌甩来。
她压着声音,却掩盖不住自己的怒气:“谈夏昕,我命令你住口,不然等下出了什么事,我可保不住你!张诗诗能有今天你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别像个圣母,什么都往身上揽!什么都有你的事,有本事把前几天在建行抢劫杀人的事也揽了!”
一只手轻轻掰开周舟的手,将我拥进怀里。
我没回头,却知道那人是谁。
他身上的味道,让我安心,让我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