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神佛
大夫走后,王妈妈亲自去府里小药房配药煎药。
老夫人喜形于色,新生命将要到来的消息,总算驱散一点她心里的阴霾,其实对于那位总是病恹恹待在屋子里,只有年节才进院里请安问好的孙儿媳妇,她并无多少情谊在。
可到底还那么年轻,任谁提起,也要说一句可惜了,她身后甚至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早知道,就不让人喊你来”,老夫人打量容娘周身,“穿的还是单薄了,这丧事备下的衣裳料子也粗糙,原不该你穿,初桃,去我屋里取年下的新制的中衣和夹袄来”
“还有我记着箱笼里放着一件灰貉子毛的斗篷,你取出来稍熨一熨,不要熏香料,拿给容娘外头行走穿”
“说是昨日怎么吃那么多点心呢,双身子人的确能吃得,元禾,去厨下叫吴娘子再看着制些可口点心”
老夫人连声吩咐屋里人去干着干那的,容娘却只是有些愣愣的坐着,双手护在尚未显怀的肚子上,颇有些神游天外。
这个孩子的到来让人有些意外,她远没有旁人设想的那样欢喜。
其实容娘不太想生孩子,她从前只想着立女户独处一生,和黎群光成婚后,渐渐也没刻意避孕,在京城那段时间有想过备孕一事,但很快往北地,什么计划都搁置下来。
她什么都没准备好,黎群光也不在身边,大夫还说有滑胎征兆,她心里其实惊惶更甚。
“不要怕,好生调养,定能稳住胎相”,老夫人瞧出她脸色不对,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我那里还有好药材,叫大夫来挑,尽可给你用”
“我不怕,只是有些意外,实在是、实在是太突然了”,容娘胎相不稳,今后两月都要吃着安胎药,她想起那些苦药汤子就头疼,只好谢过老夫人诸多关怀,回到客房里小憩。
脱下外衣躺倒床上去,容娘缩在被子里轻轻抚摸小腹,仍觉有些不可置信,那里居然已经孕育有一个属于她和黎群光的小生命,她还如此粗心大意,两月时间里从北到南的折腾,险些就要失去。
直到此刻,用被子将自己笼罩在一小方安定天地,她才有了实感,察觉到自己心里好像有是一些微弱变化,这变化源自世上从此多了一个与她血脉相系的小生命。
“没有察觉到你来了,妈妈给你道歉”,她低声呢喃,“妈妈一定好好保护你,你也要努力,要健健康康来到人世间”
迷迷糊糊间容娘睡过去,这次心里安定许多,倒没有再做噩梦,晚间起来吃了吴娘子特制的养生餐,喝了汤药,再次回房,好眠到天亮。
第二日便是六少夫人出殡,她是客非主,与亡者也并不亲厚,没有参与到送灵的行程里去,只是披着灰貉子毛的斗篷远远的站在院墙下,目送灵柩出府。
顾诤换了白麻的衰服,今日没有束发,头发披散在后背,他似乎又瘦了些,但并不显得病态,脊背挺直着在前,手上捧着他妻子的牌位。
“六郎君扶灵归葬祖地,要三日后才归”,奉老夫人命跟着容娘看顾她的元禾见送灵的队伍都出了府,开口道,“人都走了,咱们也回罢,这外头冷,你如今双身子弱些,可得保重”
容娘点头,跟她回老夫人院子。
“这几味药,母亲您这里若有富余的,便先挪给儿子用”,老夫人院子里,顾三老爷正坐在小厅跟自己母亲商议事。
顾诤是今日一早才收到的连城来信,他瞒下了黎群光伤重的事情,没有告知容娘,可自己也实在腾不开手去张罗那些连城短缺的药材,便托付给他爹。
“要那些做什么,都是补气血填亏损的”,老夫人心下思量,皱眉问道,“何人须得这些东西去补?是我阿谨…”
“不是,娘,不是”,三老爷怕老夫人一时心急,急忙解释,“三郎好着呢,是他那位同僚,容娘的夫君,那位黎将军不好了,等着药去救命”
此时恰好走到门外的容娘听见这一句,瞬时便觉得腿软,眼前天旋地转,站也站不住,元禾赶紧扶住她。
再次睁开眼,她是从老夫人内室的小榻上醒来,见人醒来,王妈妈、还有守着她的元禾都赶紧偎过来,王妈妈张了张口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儿。
“不必说,我省得”,容娘深吸一口气,反倒镇定下来,刚听到三老爷说时,她恨不得立即就能去连城见黎群光,可这太不现实,她胎相不稳不能行远路,北地又是半封锁,连城情形未知,她惊惶不定只能是徒增烦恼。
“叫老夫人放心,我心里有数”
在她昏迷期间,从顾府取了药送去连城的人便已经出发了,一路上快马加鞭,没到一处大驿便换一人一马,急急的五日里赶到了连城。
黎群光中途只醒过一次,间歇性的发着高烧,时好时坏的情况有些复杂,柳大夫好几晚守着他,人都憔悴许多。
“琢玉儿,你去睡会儿,我来守着”,李钦拧了热帕子给柳大夫擦脸,心疼他昼夜不眠,“群光今日还算稳定,不妨事的”
“不是你说的就算”,柳大夫睡不好觉,脾气越发古怪,杨青如今都轻易不敢惹他说话,“整日没个正经事儿忙活么,能不能别总是凑这儿来,看见你就烦”
“诶诶诶,讨人嫌就有点自知之明嘛”,李钦还要说点什么,被闯进来的顾谨一把拉着搡出了门外,他说完又回身打开木匣子给柳大夫看,“是这些药不”
“成色可以呀”,他翻看扬州送来的药材,“这几株打死还阳他现在用不上,给我去做金创药”
“您尽可用,只要能医好黎群光”,顾谨挠了挠头,有些心烦,“带来的口信说,容娘恰好在扬州家里,听见说群光伤重就昏过去了,而且…她有孕了”
柳大夫正拿着卷柏的手一顿,放下药材偏头看顾谨,半晌静默,又定定开口,“是好事”
“我会治好黎群光”
……
“群光吉人自有天相,又有柳大夫在,定能逢凶化吉”,送葬归家的顾诤知晓事情后,来见了容娘一面,想着要宽宽她的心,“你如今只要顾着自己,好好调养身体,安心等他回来”
容娘点点头,又听顾诤邀她住在顾府,好方便有人照顾,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可在顾府总归不如自己家里自在,她考虑了半晌,还是摇头拒绝了。
“真的不必留我,六郎,说实话,我心里乱的很,年下府里事情多,我回上河去倒清静些”,容娘往日红润白皙的面庞失了血色,看上去憔悴又戚戚然,她抿了抿嘴唇,抬头看着顾诤说,“只是要麻烦你件事情”
“我与连城通不了信件,连城若有什么消息传来,你一定一定差人跟我说”
“你放心”,顾诤应允,“若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去找你”
又在顾府住了几日,也没等来什么好消息,顾诤说兴许是人已经大好了,因此才没有急信传来,寻常的信函,至少也要半月才能送来扬州。
容娘虽想得通,也免不了整日患得患失,初七里便说要回去,老夫人留她不得,又闷闷生了一场气,背地里却叫顾诤套她那辆四轮的大车,亲自去送容娘。
“她如今这样子不叫人放心,我本也是要亲自送她的”,顾诤还穿着为亡妻守孝的素服,听从祖母吩咐,叫人去套大车,“棉花充的靠垫多放两个,梓桐去上河那路不怎么好”
从扬州回上河,是阿康赶车,顾诤也没带旁的人,自己骑马跟在一侧。
“能去别难寺打一头么”,出了城不多时,行经别难寺山下,容娘撩开帘子喊住策马往前去了些的顾诤,“不耽误时间,拜拜就走”
“你去求那泥胎木像的有何用”,顾诤下意识转动手上缠着的十八子,那些木头珠子已经被他盘至光亮,初现金石的光泽。
最终还是去了别难寺。
容娘叩首在神佛塑像前,万分虔诚的模样,其实她并不知道该像谁祷告,她不知道世界之上有些什么存在,但它能让自己的生命在这个世界得以存续,她也希望能够再多得到一些眷顾。
她双手合十抬眼望神佛,目光遥远没有焦距,她满心都在想黎群光,有些怨怪此地神佛无情,想她阿郎这样好的人,这小半却生受尽苦难,如果她真是被眷顾的,她想将自己这莫名的运气分给黎群光。
再次闭目叩首,施了香火钱,容娘走出殿去,远远看见院中老桂底下顾诤在和谁说话,是位女娘,她穿的兜帽斗篷几乎将她整个身形面庞遮的严严实实,但瞧着隐约有几分眼熟,偏又想不起来。
容娘还没走近,顾诤看了她一眼,回头说了几句,那女娘点点头,施施然往山门外去了,门外还有一位穿着窄袖冬袄的女娘在等候,瞧了他们两眼,揽着戴兜帽斗篷的女娘离去了。
“容娘,咱们出来得晚,你饿了没”,顾诤迎向她,“是山下去寻吃食,还是吃了斋饭走?”
“若要留着吃了斋饭走,我想去看看林郎君”,顾诤明显是不想提那女娘,容娘也没好奇,顺着他的话说,“山上冬日实在冷,也不知林郎君今冬炭火够不够用”
“我差人给他送了的”,东西是送了,比容娘从前送的还要更好更多,笔墨纸砚、冬衣炭火都是从扬州大店里拿最好的,但顾诤从未主动踏足过别难寺后头那一片居士修行的小筑,“他不爱热闹,咱们都去,要扰他清修的”
“只是觉得怪冷清,眼看又是年节下,算了,咱们吃斋饭去”
顾诤没有吭声,跟着容娘往给香客供斋饭的院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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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放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