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天堂的第七个台阶
——肮脏大街上的神仙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三子已经走了。他身上的气味仍然留在我的床单上,一种幽暗的,淡淡的体味。似乎预示着什么的来临,也代表着某些事情的结束。
我在桌子上发现了一个卡片,上面写着三子家的电话,和一小段文字:
亲爱的阿姬,给我打电话吧!我会抽空来找你,因为我爱你,因为我不能离开你太长时间,否则我会溶化的。
想与你天长地久的三子。
我拿起了卡片旁的电话,拨了关古真的号码。
我站在许雨的录音室里,跟他一起唱一首新歌。
录音室里有一种化学的味道,而我自己的房间则有一种食物霉烂的味道。我想,这就是我。一半是化学,一半在腐烂。这两种味道都是那么真实而虚幻,好像从一个童年时期的噩梦中醒来,看到的却是成年之后的房间,这种感觉既滑稽又令人毛骨悚然。
我用懒洋洋的声音唱着歌。我喜欢小猫写的歌词,虽然也是描述爱情,但他的词跟别人的词都不一样。老是那样冷冷冰冰,懒懒洋洋,看不出来对爱有多少执著。他在音调最平淡最古怪最滑稽的的地方填上“我爱你”这句话,借此表现他对爱情的某种见解。我不能想象他跟一个女孩爱到如火如荼是什么样子。总之,他的歌就是很“另类”,当今最不时髦的时髦词。我想那大概就是叫做“灵魂音乐”的东西了。
我唱歌的时候,一直盯着那面能看到DJ的大玻璃。我等待着关古真的脸出现在那里,只要他在那里,那我就是天下最优秀的歌手,我的歌能让每一个人都脱离自己的躯壳飞上天堂,进而成为无所不能的神氏。
当然,这只是种自我感觉罢了。
这是我们专辑的最后一首歌了,大家都有点儿紧张,许雨和我也不例外。我们老是唱错词,或者唱走音。负责和音的美香也频频出错。许雨浑厚平和的声音和发现自己犯错之后的表情让我想起我的父亲。而我在这首歌里基本负责大声怪叫,用尖锐嘹亮像鸟一样的声音来衬托许雨的沉稳。
我们从早上一直唱到下午,没有人说要休息。小猫的这首歌是有魔力的,它让每个人都为之沉醉。一个善良的神仙和一个轻佻的魔鬼同时爱上一个介于善恶之间的女子,他们之间的对话让人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我透过玻璃看着小猫,他在笑着,黑色的眼睛闪烁着冷漠。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跟他的黑色衣服一样,神秘空虚,他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
真不可思议,我为什么一直都在遇到跟我一样的人呢?究竟是这个世界太小,还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太多?
我决定放过我喜欢的小猫了,关古真的事情姑且不跟他追究。
歌曲在慢慢地完成。我在慢慢的中毒,在唱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看到关古真的脸浮现在玻璃上,用那种苍白的目光看着我。
我仰天嘶叫,和许雨一同唱出了最后一句歌词:“我爱你!”
音乐嘎然而止,许雨毛古飞鹰小猫美香他们都在看着我。
“我……再唱一遍?”我问。
“不用了,很好。”做DJ的飞鹰说,“唱的最好的就是这一句了。”
这时是下午四点钟。我们小睡了一会儿,晚上六点钟到一个不知名的酒吧喝酒,吃了一点非常难吃的东西,喝了一点难喝的啤酒(我没有喝,我不喜欢喝酒,更不喜欢难喝的酒)。喝酒的时候许雨说他会把这盘母带送去某家唱片公司,看看他们是否会欣赏。如果运气好被看上,从此我们会成为唱片公司旗下的新人乐团,正式走上演艺之路。
毛古说:“我们是一定会成功的。因为我们有最了不起的制作人兼吉他手兼歌手——许雨嘛!”
小猫说:“我可不认为我的歌词能被那些唱片公司的人认同。也许他们会欣赏你们的歌唱才能,然后派一个新的写词专家给你们。”
飞鹰对此不置一词,慢慢喝着啤酒。
许雨说:“我们应该做好两方面的心里准备。这样才能保证成功的时候不会兴奋得晕过去,失败的时候不会哭死。总之,我认为我们是非常有能力的,也应该对此自豪。我们需要一个能赏识我们的人。”
最后我说:“关键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遇到那个赏识我们的人呢?我觉得我们唱歌,我们高兴,我们知道我们自己的价值就好了,渴望别人认同很容易就让自己失落的。”
“那只是你的看法。”许雨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你可以这样想,我不行。我在这个乐队上赌上了我的一切,如果这次专辑失败了,我就永远无法做音乐了。”
八点钟,我回到了家。
关古真已经到了,这是我们事先约好的。他趴在客厅的玻璃桌上写笔记,看上去忙得不得了。看到我,他抬起头来,说:“你回来了。真对不起,我从图书馆借到了一些工具书,要把有用的部分抄下来。”
“没关系,你继续写吧。吃过晚餐了吗?”
“嗯。我在你这里吃了一点方便食品。”
方便食品!他总是吃这种东西,所以才变得这么瘦。我突然觉得人的饮食习惯和个性一定有非常大的联系,喜欢吃方便食品的人大概都像我们这样神经质,吃五谷杂粮的人一定健康活泼蓬勃向上。
我打开了音响,把从许雨那里要来的复制带放进去。然后走到关古真身边坐下,双手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暖暖的,沐浴液混合着腺嗉的味道。
我的声音在音响里放出来,感觉有点怪,好像根本不是我的声音一样。后面那有节奏的重金属音乐让人想起夜幕下的未来都市,一种冰凉但清新的冷酷气息。
“你喜欢吗?”我问关古真。
他放下钢笔,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评价说:“不错,这种疯狂的音乐很适合你。有种未来科技的感觉。曲名叫什么?”
“三十七度的钢铁,跟我们的乐队一个名字。”
关古真“呵”的一声笑了起来,“真是个好名字,跟内容非常吻合。”
我看着他的笑容,突然觉得非常难过。我确定我很爱他,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像我这样爱他,他的每一个表情都能激起我心中万丈波澜,他的纯真与可爱让我心碎。我很想保护他,让他和我一起,在这个浊世上好好的生存下去,不受伤,也不痛苦。
但我冷酷的头脑告诉我,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不是专情的人,也不能容忍时间在我的甜心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万一有一天他身上布满了时间的热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
我现在爱他,很爱很爱他,但我能爱他几年呢?我能象小说里那样,跟他白首谐老吗?还有,他是不是也这样呢?女人的容颜岂不是比男人更经不起时间的侵蚀么?第一个对这份情感厌倦的,可以肯定不是我。他想过这些么?
想到这里,我差一点哭出来。紧紧抱住他的腰,拼命把我的脸贴往他身上贴。
“你怎么了?”他问我。
我摇摇头。“没什么,有一天我们不再相爱了怎么办?”
他没有说话。于是我继续说:“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感动你,你也不能再感动我,该怎么办?如果有一天我们决定分手,那该怎么办?如果有一天什么都改变了,我们发现离当初的自己已经越来越远了,那该怎么办?”
“别这么说,阿姬。”他推开了我,看着音响。“你爱的时候就想不爱了怎么办,这让我怀疑你的爱情里究竟有多少真实。”
“也许你说的对。”我说,“也许我的爱情是一种自欺欺人的骗局。受害者包括我自己。”
“别跟我说这些。”
我知道,关古真不高兴了。他不喜欢听我说这种话。可我就是无法停下来,我需要交流,需要宣泄。否则这些垃圾囤积在我心里,总有一天会把我烂透。
“我觉得很害怕。每到夜晚我就觉得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明天,可明天总会来,逃也逃不掉。在明天我又会产生改变,变得跟今天不一样。也许生命的意义就在于这种不停止的,无限的改变,但我害怕。我搞不清楚我为什么活着?这世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很蠢,包括我自己。快乐是什么?爱情是什么?渴望是什么?恐惧是什么?幸福是什么?生命本身又是什么?我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了,我需要有人来救救我,必须有人来救救我,不然我可能会在明天的第一缕曙光下蒸发。”
他盯着音响,仍然沉默。他线条柔和的侧面仿佛在说:“那不关我的事!”
我察觉到我干了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人与人之间不需要太多真诚”,说这话的人真是聪明!而不相信这句话的人,比如说我,就必然接受对于愚蠢的惩罚。
我终于哭了,一直一直看着关古真的脸,好像在对他乞讨什么一样。然后,他也哭了。
磁带慢慢的转着,当那一句撕心裂肺的“我爱你”响起时,我说:“我爱你。也许这并不是爱,也许这只是一种自私的需要,但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我明白,”他说。
窗外霓虹灯闪烁。我们一整夜都在思考,生命的意义,爱的真谛。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但我怎能不去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我要问的唯一的一个问题就是:人应该怎样活着?
许雨的脸色非常不好。毛古也不再说笑话了,飞鹰比以前更加沉默,美香咬着自己的手指甲,只有小猫仍然冷酷地笑着。
我们倾尽全力制作的专辑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唱片公司任何答复。
“你看,我早料到这个结果了。”小猫说,“人做梦太多难免会摔跤。”
毛古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小猫的鼻子说:“你说什么?!你难道没有良心吗?你看不出来许雨他有多难受?现在你还在冷嘲热讽?!”
小猫耸耸肩,说:“说说事实而已。”
飞鹰站起来拉住了就要动手打人的毛古。“算了,小猫他一直不就是这个样子?再说……其实他说的也对。我们的心理准备不够。”
“的确。”许雨叹了一口气,冲毛古笑了笑,“我虽然嘴上说要做好失败的准备,但在心里我一直觉得我会成功,我坚信我是个天才,好像我弄错了。没关系,吃一錾长一智。”
“许雨,其实你真的很厉害,唱片公司现在不欣赏你,也许以后他们就会明白你的价值。”我说的这些话连说服我自己都很难。“不然……试试看寄给别的唱片公司吧?”
“这已经是第四家了。”许雨说。“谢谢你们,能跟你们合作我很高兴。只是……今后我们这个乐团怎么办呢?解散吗?”
“暂时解散吧。”毛古突然用力拍了许雨一巴掌,“不过我们会等着的,一直等到有唱片公司给你答复为止!如果你还有机会来搞音乐,就再来叫我们吧!我们是朋友嘛。”
我突然觉得,在这个屋子里的人都像某一部小说中的没落英雄,说不清楚的苍凉悲壮,我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乐队解散之后的两个月,十二月伴随着大雪降临到这个城市了。
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乐队的解散和寒冬而产生什么改变。只是有了更多的时间呆在酒吧,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陪伴关古真。那天晚上的谈话让我之间产生了一道长长的,头发丝一样细的裂纹,并不容易察觉,但一旦遇到高温或者寒流,情感之壁定然会从那个地方裂开。而对于我来说,这件事情让我变得更加敏感。面对关古真的时候,我比以前小心十倍,生怕再做什么来伤害他。
我本来以为我是一个不注重感情的人,但其实我错了。工业城市并不能磨损人们的感情,相反却成为忧愁的催化剂。我想大概跟这里的生活习性和活动空间有关系。这里终日不见阳光(有太阳的时候我就拉上窗帘,所以日光对我来说是不存在的),到处都是庸俗无聊的人,沉闷的话题。这里的夜晚就像一个危险的大坑,吞吃掉每一个人,给每一个人危险的欢乐,然后又把我们吐到光明里来,然后再吞回去。我很想知道,在这个又麻木又多愁善感的的城市里,究竟还有多少人在寻觅着自己的爱,有多少人仅仅是在爱的名义下寻欢作乐?
街道上湿漉漉的,昨晚的雪全部被堆在路边,形状柔和,像一座座用灵魂的碎末堆成的小山。而落下这些碎末的灵魂,全部都是来自街道两边的酒吧。他们在那里把自己心中的东西掏出来扔上天花板,然后把剩下的东西扔到了路边。
我刚刚从流星花园上完早班出来,现在决定回家。我身上白色的外套在夕阳光下有点发红,看上去很美。
三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挡住了我的路,一语不发地看着我。
我看了他们一会儿,转身向后走。但他们立刻又走到我前面挡住了我。
“干什么?”我问。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了点什么。
“你是阿姬吗?”其中一个男人问我。他长着一张港片中标准的黑社会脸,看到他我就觉得害怕。
我点点头。“找我干什么?”
“对不起了。”我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话做出反应,他就结结实实地打了我一巴掌。
这是我从小到大挨过最重的一次打,我只觉得那种疼痛充斥了整个空间,使我立刻痛哭起来。我分辨不出他们又打了我几下,只是意识到我整个人都躺在了地上,脸疼得麻木,我觉得我的颧骨一定碎了。迷迷糊糊的,我听到一个声音说:“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打你,劝你以后好自为之,别去乱沾惹男人。别让我们再来找你。”
水哗啦啦地流着,渐渐注满了浴缸,也漫过了我的身体。被打伤的地方肿了起来,水一泡就有一种**辣但又很轻松的疼。
我的白色外套挂在浴室的墙壁上,在地上滚过之后,它已经变成灰色的了。
我在那里呆了很久,脑子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直待到天黑才回家。我一辈子都未曾这么狼狈过。打我的那群人下手很有分寸,没有伤到筋骨。
浴缸旁边的无线电话铃响了。它本来在客厅,是我故意拿到这里来的。我知道今天会洗很长时间,我也知道会有人在我洗澡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喂,我是阿姬。”我说。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还和从前一样。
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声音。“怎么样?被揍得爽不爽?”
我叹了一口气。“一点都不爽,全身都疼。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人揍你?”
“是不是因为我跟三子上了床?”
“靠,你挺聪明的嘛!怪不得三子那么喜欢你。”她似乎吸了一口烟,然后又接着说:“我告诉你,这次是打打招呼,下次我一定叫人动刀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做爽了。”
“喂!”面对恐惧无力躲闪的感觉激怒了我,我叫了起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跟三子上了床,抢别人的男朋友的确不对,可是你也不是没有责任!当初要不是你开那么个玩笑让他觉得你再也不爱他了,我哪有机会?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来打我?”
“我靠!”她又说了一句脏话。“嘴巴很厉害嘛,我告诉你,我现在比你厉害,这就是我揍你的权利!”
“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能不揍我?”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行,我没法原谅你。除非我气消了,否则你就一直做好挨揍的准备吧!还有,他还爱你,如果他看到你跟另外的男人在一起,一定会伤心死。而我,并不想让他伤心,也不想让他继续想你。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你个头!你要我一辈子呆在家里?!简直荒唐!”我对着话筒喊道。“你告诉三子,我现在就和他一刀两断!让他守着你哭吧!”我听见她在电话里哈哈大笑,我扔下了电话。
天知道我干了什么!为了忘记关古真而去随便找了一个男人,然后在自我迷失的日子里日渐沉沦。终于等到曙光出现的时候,却发现一团阴云从已往的黑暗中飘进了现在的生活,挡住了所有的阳光。我让自己成了现代都市自作自受的标准例子。
严格地说,三子像个男人吗?值得我为他付出这么多吗?在关古真重新出现之后,我和他的关系算作怎么回事呢?我好像并不太讨厌三子的懦弱,他那个古惑女、大姐大的男友是不是也看上了他这一点呢?天哪,我对自己说,我到底算是什么人哪。
不过今天我还算表现得不错。我对自己说,下次还要这个样子,不能向威胁低头。如果实在不行,总算还有钱大少爷嘛。钱大少爷是流星花园的常客,出名的不良少年,最近已经混到了某个组织的第二把交椅。虽然借用他的力量可能会使我陷入另外一个泥潭,但怎样也会比现在安全。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
我没有从浴缸里出来,我还在等。等待下一个电话。
十多分钟后,关古真的电话如期而来。“阿姬,你怎么了?”他的声音有点不高兴,“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去看电影了吗?我空等了你两个钟头。”
“对不起,小真。”我说,语气万分抱歉,伤心不是装出来的。“我出了一点事情,实在没有办法去。”
“出了什么事?”
我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他关于三子的事情,只凭我的脑袋推测不出古怪的他会对这件事情做出什么反映。他会生气吗?还是会替我担心?
“说啊!”他在催促我,“阿姬?说话啦。”
“是我不好,自作自受。”我这样说能让我自己觉得舒服一点。然后,我简略地讲了我认识三子的过程,以及今天被打的过程。
我没想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平静,仿佛在叙述另外一个毫不相干人的事。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竟然“咔嚓”一声挂上了。
于是我也挂上了电话,然后从浴缸里爬出来,擦干净身体上的透明水珠,找到一张大浴巾把我自己包起来。我感觉很伤感,我感觉很想哭。我又一次把关古真弄伤心了,这和上一次伤害他相隔时间实在太短。我老是去伤害我最爱的人,在这一瞬间我觉得我什么什么都没做对,我从一生下来就是错的。我给关古真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没有他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我爱他是不对的,他比我小很多,未成年人,而且不是属于一个社会阶层的类型。这种爱情会引人反感,没有前程。可是一见到他我立刻又改变了观念,我对自己说这有什么不对的?我们之间的感情很纯洁,没有任何利害关系方面的污染,单纯是心灵和**的交往。这很好,非常好。
这种前后矛盾的做法让我觉得我自己实在很卑鄙,我可能比我自己想象中更坏,更加不是个好人。
我怎能没有他!我现在需要一个心理医生或者恋爱高手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去做?一个傻乎乎的年轻女人应该如何去追求另外一个天使般的男孩,追一个出身体面有着美好未来的男孩,跟他一起找到那最靠不住的“天长地久”?我远方的父母如果知道他们的女儿现在的情况,他们会怎么想?他们连染发都看不惯,而我现在的头发还有几缕是没染过的?
我的脑子被蜂拥而至的胡思乱想挤满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一定会在床上死掉,从尘世躺着去天堂;一会儿又觉得永远无法摆脱这个世界。
七点半的时候,门开了。关古真令人惊讶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瓶碘酒。“对不起我来晚了,因为我在半路上突然想到你这里好像没有碘酒……”他把碘酒放在桌子上立刻跑到我身边坐下,他的手指在我脸上温柔的滑过,碰触了我脸上的每一个伤口。他的手心有咸咸的汗液,跟伤口接触的时候让我觉得有点疼。
“疼吗?”
“疼。”我看着他,无限脆弱地说:“你不生气了吗?我刚才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我挺生气的。不过其实也很高兴,怎么说呢?”他叹了一口气,笑了。“我是很高兴你这样重视我,不过……你跟别的人上床……我想起来就觉得很难过,可能是妒忌吧。”
我愣住了。瞪大眼睛看着他,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肚子里面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苦味,迅速吞噬了我的心脏,然后通过血管刺激了我的泪腺。
我看着关古真的目光模糊了,模糊的影像中他是那样的无可形容。那是一张真正属于我的脸,那是一个我有生以来所爱的第一个人,也会是最后一个。这一瞬间我明白了,我不可能停止我的爱情,因为我的情感堤坝已经全面崩瘫了。
“我一直以为……你并不在意我。”
他没有觉得我奇怪。我想这是因为他能理解我现在的感情。“别哭了,阿姬。”他说,“我们相爱的,所以我们应该什么都不怕,真的。”
我拥抱了他,把头放在他的肩膀和脖子交界的地方。感受着他的体温,重量,和气味。我陶醉其中,快乐莫名。“鸦片吗?”我问他,“你身上的味道是鸦片吗?”
“对,鸦片。”他说,喉头顶在我的锁骨上,我能感觉出他声带的颤动。这让我浑身发抖,不可形容的**从小腹里面升了起来。
这是一种有罪恶感的**,可我不想压制。没有人能阻止我。“鸦片,鸦片。万恶的根源,最可怕的美丽。”我说,“你就是我的鸦片,一旦沾上就永远无法戒掉了。所以你永远跟我在一起吧,我们不分开,好不好?”
他的身体在我怀中颤抖了一下,然后迅速变冷。“你愿意跟我天长地久?”他加重了“天长地久”这四个字的语气,听上去是一种冷酷的讽刺。“前些日子你还说你不知道该怎么跟我保持永恒的爱情呢。”
“别这么说!”我有点发火,有点难过。我推开他,抓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我说:“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也不是出尔反尔随心所欲的人。我是真的爱你,没有你我是不行的,但不知道该怎么将这种疯狂到绝望的爱情维持到天荒地老,这种心情也是真的。相信我,这世界上唯一能让我感觉害怕的就是失去你。”
他看着我,缓缓闭上了眼睛,仰天叹息,像一个聆听上帝之音的祈祷者一样。“我现在的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如果我可以把我全部的心灵给你看,如果我能把我的思维用文字或者声音告诉你,如果我可以把我的每一个感受都跟你分享。”他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虚无的目光穿透了墙壁,穿透了层层苍穹。他的眼神让我发觉到我可能是个非常不称职的爱人。“如果你也能给我看看你的心,如果我也能分享你的每一个感受,那么,就让我们天长地久吧。”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我们根本不可能天长地久。所以我只好默默地,悲伤地看着他。
“黑暗的天看不到未来,摇摆的时钟看不到明天。我在等待着什么,可是饱受折磨的心灵已经不了解什么才是我所需要的。如果上帝允许,我愿意化成一片血雨滋润这个冰冷的城市。月亮像是一个讨厌的小孩,雨水像是粘稠的透明血液。阿姬,太阳像是一个发狂的词语。我觉得我可以任意犯错,明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你也没有我,这个世界将在一个晚上沦入黑暗。”
外面下雨了。我关上了灯,把关古真带到我的卧室里去。然后在我的床上,我们开始缠绵。黑暗当中我想他一定脸红了,因为我知道我已经脸红了。我们的姿势古怪别扭,不和谐的**带来的却是让人飞舞在云霄的快感。他潮湿柔软的舌头舔过了我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野兽一样的温存在我们之间轻轻蔓延。
窗外的雨仍然在下。我一生中所有的重要转折都发生在下雨天。我不知道究竟是天上的雨是命运的召唤,还是我下意识地在下雨天做出重要决定。
这跟让我们分离的那场缠绵完全不同,我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用我所能拿出的全部的爱在这一个晚上献给我最爱的人。
我不会在明天早上用冷漠的眼光看着他了,我想。
我把我一辈子能做的在这一天晚上全部做完了,我担心明天之后我会不会变成性无能者。
窗外的雨仍然在下。月亮像一个讨厌的孩子。关在笼子里的画眉可能被我们的声音惊醒了,不满地叫着,叫着。那双闪光豆子一样的眼睛现在一定在看着我们**的身体。黑夜阻挡不了它,黑夜也阻挡不了我们。
“明天早上什么都会完了。”关古真躺在我身边说。“明天早上的阳光会让我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世界末日。”
他在逃避。我明确的知道。他害怕自己的决定是错的,所以他只能逃避。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老天爷处理。这是他的一贯做法。我也知道,明天早上阳光普照的时候,我们就会永远分离。他并不是能跟我一起共患难的人,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可能真正的稳定。天长地久对我们来说是嫦娥说的瞎话。
月亮像讨厌的孩子。妈的!窗外的雨仍然没停,雨是粘稠透明的血液。妈的!
第二天早上,是阴天。我一直觉得那是老天爷的一次恩典。直到多年之后,想到那个夜晚还是会幸福得痛哭出来。
关古真早上六点钟就突然爬起来,说他今天要去见一个书商,必须出门了。
他出门的时候我拉住了他,跟他吻别。在我记忆中我吻过很多人,小学的时候吻过一个可爱的男生,中学的时候吻过我的男朋友,前段日子吻过三子,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给我像关古真这样温柔的吻。他的亲吻可以治疗一切心灵的创伤。他让我知道吻是一件多么珍贵的,来自神的礼物。
他走了。我返回卧室,开始收拾零乱的床铺,结果却在床单上意外的发现他留下来的味道。于是我把穿好的衣服脱了下来,躺在本来他躺着的地方,用床单和被子把我自己包起来。这样让我感觉似乎仍然呆在他的怀抱中。这是我的示爱,当然他是看不到,我只是在向我自己证明我有多么爱他。
画眉鸟的笼子被我放到床头,我躺在床上喂它东西吃。我很想知道,它昨天晚上目睹了那一切之后,会怎么想。这从那双呆滞晶莹的眼睛里是看不出来的。
七点钟的时候,三子打来了电话。
“你没事吧?阿姬,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在家太好了!我以为我要打电话去医院找你了!”
“我没事的。他们只是揍了我一顿,连骨头都没断。”说完我发觉这句话似乎有点语病,忍不住笑了一下。“我真的没事,不用担心,三子。”
电话那边仍然在哭。“阿姬,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现在连去看你都不行,他们打的一定很重吧?你现在疼不疼了?”
我摸了摸身上的伤口,“还好,不怎么疼。三子,别哭了。我真的没事。”
我不住地劝他,告诉他我没事没事真的真的没事。我叫他放心,该做什么做什么。
最后,他说:“她说你要跟我一刀两断,是真的吗?”
说到要点了!我支吾了一下,我应该告诉他没错,是要分手了,难道他仍希望我生活在惊恐之中么?更重要的是,我并不爱他,我所爱的人已经回到了我身边。没错,是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可我却听到自己在说:“嗯。我是说过。那是因为她说让我在家里等你一辈子,把我气昏了,没加考虑就随口胡说。你别生气,好吗?”
沉默。
“好吧,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一定很乱,我不怪你。可是……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呢?”他好像又要哭了。
“也许……等她找到了另外的男朋友吧。”我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她:“你那个女朋友到底想怎么样?”
“这个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现在还没拿定主意。我告诉她了,如果她再找你的麻烦,我立刻和她分手。阿姬,记住,你一定要记住,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我差点儿脱口而出说:“我知道有人比你更爱我。”
当然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样,我们的谈话结束了。
挂上电话以后我想,我可能天生是个不善于拒绝别人的人吧。我嘴里吐出的全不是我想说的话,本来我已经拿定了主意,可是天知道为什么事到临头就说不出来。于是我只好把它怪罪到天性上去,作为我原谅自己的理由。
为什么跟别人接触的时候总会发现一个我不了解的自己——有时我认为自己非常坚强,转瞬之间又发现自己其实非常懦弱?为什么在跟别人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做一些我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事情——比如爱上一个男人,然后又背叛了他?也许我需要对自己做更多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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