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格剑山城外（二）

总算是消停了，殷无执闭着眼睛想。在他的神识中，齐幽谷终于不再尝试用那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去折腾体内的灵气。尽管人坐在床上吐纳调息，但殷无执始终分出些许注意力，默默地关注齐幽谷在角落里的小动作，免得这个便宜徒弟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钻了牛角尖。万一练出来什么岔子，他可不好跟冯景驰交代。所幸后半夜齐幽谷只是很安分地打坐。

差不多是清晨时分，齐幽谷又有了动静。起身站到殷无执面前，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呼唤，只是轻手轻脚地摸出门，到客栈楼下寻小二借来纸笔，在桌子上留下一张字条，随后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不忘把门阖上。

殷无执以神识往字条上瞥了一眼，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师父，如何探寻剑之真意，弟子已有些粗浅的想法。师父醒转时，若弟子未归，那便是还在城南集市。”

怎么这孩子总是喜欢做这些多此一举的事情？我要想知道他的具体位置，动动念头不就行了？殷无执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过齐幽谷此举倒是为他节省了不少精力，殷无执得以不用继续关注齐幽谷动向，转而专心致志地吐纳起来。

苍霞城一直以来都是个很有活力的市镇。往日，天才蒙蒙亮的时候，街道上便已经有为生计奔波的贩夫走卒来来往往，汇集成喧闹的人潮，规模则会随着日头在群山间的推移出现涨落起伏，便如同城池在有节奏地呼吸。但今天的苍霞城却萎靡得很是反常，初春凉薄的晨雾早已散去，可街上的行人仍然稀稀拉拉的，并未出现络绎的盛景。路上偶尔熟人见面，看到对方顶在脸上的两个大黑眼圈，皆露出心照不宣的苦笑。今天，苍霞城居民彼此间的招呼并不是笼统的“吃了么”或是“上哪啊”，而是指向性明确的“原来你也没睡啊？”

齐幽谷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多半是师父昨晚那一嗓子惹出来的后遗症。所以当客栈的掌柜与小二一边打哈欠一边向他打招呼时，齐幽谷只是心虚地应了一声，便低着头匆匆走出大门，径直走向城西。苍霞城的铁匠铺基本都挤在那里做生意。

齐幽谷原本以为自己要不了多久就能买到一柄长剑开始他的“格物致知”，但过程之曲折却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尽管轩辕皇朝在兵器管制上的政策一向宽容，甚至允许民间作坊私铸的刀剑流通。但这并不代表齐幽谷在路边随便找一家铁匠铺，里面的师傅便有打造刀剑的本事。漳州不比西北四州那样武德充沛，这里的娃儿一般是在学堂读经史子集，而不是被送到武馆学些舞枪弄棒的本事——尽管这两种出路都能去兴州极玉京考个功名在身，不过漳州人还是更乐意自己的孩子出落成一个读书郎。苍霞城又如何能例外呢？

于是在这重文轻武风气的影响下，于漳州谋生的铁匠师傅平日里的活计大多是打些镰刀、犁耙、锅铲、门环等玩意，倒不是说打不了刀剑，只是手艺并不如何娴熟而已。因此齐幽谷转了几家。铺面，要么是库房里根本就没有现货，要么是若干年前的存货拿出来了，可齐幽谷试过以后并不如何满意，觉得手感轻飘飘的，剑柄更是质脆无比，稍加用力便有被捏碎的风险——他自幼习武，在屏山湖旁又经过蛟血洗炼，如今更有修为在身，一身气力超乎寻常，普通的刀剑如何能让他觉得趁手？非得另寻质密的上好矿材，为齐幽谷量身锻造不可——但能满足齐幽谷需求的那几种矿材要么是在荒野深山中留待开凿，要么是被九州一些有名望更有规模的老字号毕恭毕敬地供奉在总行当镇店之宝。在这苍霞城一隅是无论如何都寻不到的。

如是这么晃悠过城南每一家铁匠铺，直到日上三竿，齐幽谷仍是一无所获，反而是怀里的一吊铜钿莫名其妙地短了一截。原因是齐幽谷在某家铁匠铺试剑时突发奇想，往剑身上灌注灵力，却不慎将剑刃崩断，赔了店家百来文钱。肚里更是饿得发慌。从昨晚开始齐幽谷就没正儿八经地吃过什么东西，他索性在路旁找了家面馆，要了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草草扒拉几口后，又开始发愁该如何寻到一柄适合给自己格物的长剑，觉得是不是应该降低些标准。

可是平心而论，那些齐幽谷经手试过的长剑，在他看来其实也就是边缘磨得锋利的铁片子，甚至与剑格接合得都不怎么牢固，其上承载的意味浅薄到齐幽谷才握在手里便觉得乏善可陈——质地轻还在其次，铁匠在打造时的态度也是轻率的。铁锭只是被锻造成剑的形状，却没有被赋予剑的神髓。虽然齐幽谷完全不知道该从哪些角度去鉴赏一柄好剑，却也知道那些铁匠铺拿出来的剑远远够不上“好”这个标准，是否具有商品的一般水准都有待商榷。

“发呆做什么？面都要凉了。”冯景驰走到齐幽谷面前，轻轻敲了敲桌子，语气温和。

“兵仙前辈？！”齐幽谷一惊，手忙脚乱地跳了起来，木桌差点被他毛毛躁躁的动作掀翻。还好冯景驰及时抬手，拂来一道清风稳住桌腿，顺势将准备行礼的齐幽谷按回板凳，同时以心念传音：“行了行了，不用每次见到我都这般拘束。一次两次可能还会让人感觉你彬彬有礼，但是老是如此，就未免太过迂腐了。”

“前辈教诲，晚生记住了。”齐幽谷点了点头。面对冯景驰，出于某种莫名的亲切感与归属感，他总是下意识地不说晚辈，而是以“晚生”自称。

冯景驰坐到齐幽谷对面，自己也喊了一碗面，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一个人在城南吃面，而不是跟着殷先生修行？”

“师父让我在筑基前，先自行钻研剑之真意，然后才能学他剑道……”齐幽谷将来龙去脉如此一说，只是略过了殷无执关于“无执剑意”的具体描述，毕竟那是师父独门的绝学，并不合适向他人宣扬。

“格物致知？如此想法倒是有趣，也很新鲜。虽然不知道儒家典籍上的道理放到修行中能否凑效，不过学以致用总是好的。”冯景驰微笑点头，“不过，苍霞城里的铁匠铺大概满足不了你的要求。你已经转遍城南每一家字号，也试手过好几把长剑，可曾格出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