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斩妖密林中（二）

云月居曾经是漳州驰名的园林，亦是苍霞城齐氏传承数百年的产业，兜兜转转几番易手，见证过齐家数代人的兴衰浮沉。早年此块地皮曾经归属于城南一位富商，上代家主齐白琥发迹后，没费什么周折便买了回来。此时云月居已经荒废多年，杂草丛生。亭台楼阁塌毁大半不说，长庚湖也干涸殆尽。

齐白琥却不曾如何修缮，也很少过问，就这么晾在城东，全然一副放任自流的态度，似乎他只是单纯地想拿回云月居那张泛黄的地契而已。有人说齐白琥是将齐家财宝埋藏于云月居中，荒凉景象不过是障眼法。于是便有好事者夜探云月居，却在狂乱生长的灌木藤蔓中迷了方向，糊里糊涂便走了出来。反复几次皆是如此，一来二去甚至传出了闹鬼的流言。

齐白琥当然没在云月居里藏匿任何一寸金银细软，但不加修缮整理，任由园林保持荒芜的确是刻意为之的障眼法，修缮工作早在地契归还齐家前便已经秘密展开，主持者另有其人——齐白琥只是负责买回云月居的土地，充当一个表面上的拥有者。坐镇太平线的荡海关才是云月居真正的主人。若是有兵仙在太平线外受了丹药也难以缓解的重伤，便会第一时间由专人送回此地，交由专门的修士医治。

原因无他，苍霞城离太平线最近，用来做中转的后勤据点再合适不过。而出于种种因素荒废下来的云月居对于不能倚仗修为随意惊扰世俗红尘的荡海关兵仙而言再理想不过。尽管依旧与白叶城隔着几座险峻的山岳以及好大一片屏山湖，但灵始境以上的修士皆能御空而行，崎岖山路算不得什么。唯一需要注意的只有某几处妖气极为浓郁密集的山麓，那里多半潜伏着一头颇有道行的大妖，不过只要稍微留心，不刻意惊扰挑衅，便能相安无事。

在冯景驰的引领下，殷无执与齐幽谷穿过以藤蔓与灌木布下的禁制迷阵，进到云月居内部。在接手此地后，荡海关也是下了一番功夫规整修缮，不过他们并非需要借天地自然时令之景陶冶性情的士大夫，因此风格一切从简，怎么朴素怎么来。浪漫却无甚实际功用的水榭石舫被尽数拆除；曲折多变的廊道被改造成直来直往的刻板形制；长庚湖仍旧干涸见底，昔年莲叶接天荷花映日的盛景想来不会有重现的一天。

如今的云月居，与其说是园林，更像是一处森严的军事机构——考虑到荡海关虽是仙家宗门却直隶兴州极玉京管辖，兼有各种死板的规矩，如此比喻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云月居的存在，乃至于与荡海关的联系一般鲜为外人所知，只有过从甚密，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仙家宗门才会知晓，并享受跟兵仙一般的待遇。若不是恶蛟大闹屏山湖，惊扰四野群妖，苍霞城百姓人人自危，荡海关三司司长也不会指派包括冯景驰在内的兵仙进驻云月居，并开放散修进出揭取榜单。之前坐镇此地的是洪州南鼎山一位空冥境界的孙姓长老，主要负责收治照料受伤的兵仙。若是恶蛟在太平线外与白叶城相安无事，倒也乐得清闲，偶尔外出采采药草，在和光楼内炼炼丹药，甚至去城中茶楼听人说书，俨然一副中隐隐于市的做派。

不过如今兵仙与散修一来，孙长老与一众弟子便忙得不可开交。基本上每天都有大言不惭的散修揭榜后站着出去，躺着进来。尤其是那被白臂山魈一拳捣毁丹田内灵气楼台的散修，孙长老可谓是使劲浑身解数才勉强同时保住此人性命与修行根基。

一路上齐幽谷始终有些惴惴不安，他没想到师父这么快便要安排自己在实战中斩杀妖兽。先前听冯景驰所言，那头白臂山魈一拳能重伤一名灵始境的散修。自己如今才是练气，体内气旋稍加驱使便有凝滞枯竭之感，见到那头白臂山魈，该如何与其周旋？于是便临时抱佛脚，一边走路一边大力吐纳，让气旋壮大一点是一点，然而不在入定状态下，效率低下得很。殷无执与冯景驰都察觉到了齐幽谷的小动作与小心思，不揭破也不安慰。就这么来到同尘厅，一位身着云蓝色长袍的老人正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捧着一个精巧的丹炉，掌间热风环绕。水雾蒸腾弥漫，鼎沸之声不绝。

“孙长老正在炼丹，现在应该是在收尾的紧要阶段，需要专心掌控火候，殷先生还请等待片刻。”冯景驰以心念示意殷无执稍安勿躁。

“你直接带我去找人不就得了？”殷无执不耐地说，“等他作甚？”

“孙长老负责伤员收治，只有他知道那名散修具体被安置在何处。”

“行吧。”殷无执耸了耸肩，倚靠着门窗，闭目养神。齐幽谷则是继续抓紧吐纳，若不是觉得有失礼数，他或许会直接盘腿坐下尝试能否入定了。

少顷，老人掌中热风散尽，丹炉中再无沸腾水声。孙长老心满意足地揭开炉盖，将清新的丹药芬芳拂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微微颔首：“成色刚刚好。”他将几枚小巧的翠绿药丸从丹炉中倒出来，以白瓷瓶封装严实后，这才回头去看冯景驰，乐呵呵地打招呼：“小冯还是一如既往的懂事啊。说吧，找老夫有什么事？”

“冯景驰见过孙长老。今日冒昧叨扰，是为那名被白臂山魈毁去体内灵气楼台的散修而来。门旁那位是殷无执殷先生，而旁边这位少年是他的徒弟……”冯景驰先是行了一礼，随后表明来意，将缘由简短地述说一遍。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原来阁下便是那位殷无执，独门剑意杀力之高强，素有耳闻。”孙长老听完后，微微点头，“不过阁下都丹婴境界了，区区一头白臂山魈而已，何必与这里一众不过灵始境上下的散修争抢功劳？而且阁下这徒弟——”孙长老看了齐幽谷一眼，“似乎刚入练气不久？白臂山魈天性凶暴，更兼皮糙肉厚，哪怕此前在围捕时遭诸般术法轰炸，受了重伤，却也不是这小娃娃能够应付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