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斩妖密林中（五）

齐幽谷仰着头，茫然无措地看着殷无执的身影消失在层叠的白云间。他独自一人，被陌生而险恶的山林所包围。唯一能仰仗的似乎只有手中沉甸甸的漆黑长剑。尽管殷无执说过会在天上看着——也不知道是天上哪个角落，但想必是一个齐幽谷观测不到也感知不了的位置。

于是现下便有两大疑难摆在齐幽谷面前。一是在这深山中寻到那重伤白臂山魈的踪迹，并力争以一己之力斩杀；二便是要尝试掌握先前师父对自己使出的这式名为“擎天岳”的剑诀。

齐幽谷回过头，去看身后的参天巨木，粗壮的树干上凹陷出自身明显的形状，树皮开裂得很是规整。殷无执还是留了余力的，不然齐幽谷不会那么容易便从树干当中脱身。即便如此，他现在全身上下都还残留些许被压迫的痛楚。这剑诀倒是恰如其“擎天岳”之名，在殷无执手中使出来，威势雄浑，当真如同山岳般难以撼动。

然而殷无执只是给齐幽谷展现这记剑诀的威力，却不详细地告诉他驭使的法门。齐幽谷也不知道自己在所谓剑道一途上天分几何，想来是没有惊才绝艳到看一遍体会一遍便能复刻出来。

师父此举，到底是什么用意呢？齐幽谷叹了口气，他与殷无执相处时日已经不算短，多少也摸清了自己这位师父散漫的脾性。对于向来喜欢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的齐幽谷而言，想要跟上殷无执随心所欲的处事风格难免吃力。齐幽谷的规划是自发而主动的，却又被动地基于殷无执临时起意的想法之上。当殷无执还只是传授齐幽谷定身法、远目决这种说不上精深的术法时，两人间这种因性格导致的隔阂还不如何凸显。但是当齐幽谷准备登堂入室，循着殷无执的剑道去修炼时，隔阂便被无限放大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剑啊剑，适才师父那式擎天岳，你可有什么体会？”齐幽谷看着手中的长剑，苦笑道。

剑以沉默回应齐幽谷的搭讪。

齐幽谷挠了挠头，当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吐纳片刻，细细疏滤周身的天地灵气，并没有察觉到异样的妖气，说明这附近并无妖兽出没。齐幽谷尚不知道殷无执压根就没将自己放到百柳岭地界，纵然地理位置相去不远，但也是望山跑死马。不过齐幽谷也有自己的考量：既然那白臂山魈栖息在一处水帘洞窟，那想来便有瀑布，便有高低错落的地势，便有发散的水源，那大可往山势崎岖处寻找，及到一个较高的位置，再以远目决遍览山岭，总能有所发现。

打定主意以后，齐幽谷便以手中长剑开路，于枝叶繁密、藤蔓遍生的山林间艰难跋涉。每走出五百步，便停下来打坐吐纳，一边壮大体内气旋一边感知妖氛。脚下山峦平缓的坡度逐渐陡峭，齐幽谷仍是一无所获。别说白臂山魈的踪迹了，他曲曲折折地走了约莫三四里的山路，周遭的天地灵气仍旧一片清新空灵，丝毫没有被妖气污染的迹象。不过齐幽谷倒是觉得自己身子骨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变得沉重迟钝起来。

这反而是齐幽谷当前唯一能察觉到的异样之处。他自幼习武，身轻体健，被蛟血淬炼过体质后，又在镜庭山聚游窟凝练气感，体格早已远胜常人。早前日夜兼程跨越晴山、玉江两郡之地都不曾觉得劳累，可只是在山岭间登攀片刻，便气喘吁吁，手脚如缚了千钧重物。齐幽谷只是练气期，吐纳时还不能观省自身，还以为是自己身负剑匣，手中长剑尤其沉重的缘故。

在齐幽谷翻越过某处险峻的山脊，进到一处更为险僻，怪石丛生的地界以后，终于从空气中嗅到了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臊味，甚至不需要齐幽谷去主动感知便不怀好意地朝他包围过来。以至于齐幽谷在吐纳天地灵气时，如果不仔细将这股腥臊味过滤彻底，那么五脏六腑中便会长时间有一股凝滞之感，呼吸不畅、头晕目眩还是其次，气旋甚至隐隐有被蚕食的迹象。齐幽谷知道这大概便是殷无执所说的妖气，而且看浓郁程度，自己很有可能是误入了某头妖兽的领地，于是愈发小心。

只不过当齐幽谷无意间抬头去看时，心脏便近乎停跳：一头巨大的赤色蟒蛇缠绕在一株被闪电劈得焦黑的古木上，六片薄薄的翼膜在其身体两侧展开，吞吐呼吸间鳞片舒张，铿锵有声。巨蟒似乎并未察觉到齐幽谷不经意的注视，只是昂起身子，对着天空的某片云彩做出威吓的姿态，嘴里“嘶嘶”作响。

高空中，殷无执面无表情地对巨蟒竖起一根剑气缭绕的中指，稍微放出气势，将自己的修为境界展露出冰山一角，后者立刻服软，将身子缩回。殷无执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这头道行估计已逾百年的妖兽，将注意力放回齐幽谷身上。虽然冯景驰叮嘱过，不能随意以神识惊扰妖兽，但是天高皇帝远的，那家伙还能专程赶过来监视自己不成？而且是这头赤蜓蟒挑衅在先，殷无执没反手一剑宰了它已经是网开一面了——这畜生虽然依靠吸纳古木中存留的天雷余威助长了不少道行，寻常玄识境的修士或许来上三五个也不是其对手，但还是没有叫板殷无执的资格。

不过这赤蜓蟒态度变化之快倒是有些出乎殷无执预料，这畜生灵智还未如何开化便如此识时务，估计也是荡海关能够容忍它在离苍霞城不过七八里的山峦间盘踞至今的原因所在。此处虽然妖气弥漫，却没多少怨气，邻近的山脚下亦有一处人烟兴盛的村落，想来并无人因这头赤蜓蟒死于非命。不过殷无执并不关心这头赤蜓蟒是这里的原住民还是被恶蛟惊扰而流窜至此，他只是想齐幽谷胆子能大一些，主动去找这头妖兽的麻烦。然而齐幽谷却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光天化日之下轻手轻脚的，如行夜路。

可自己这徒弟，胆儿是真小啊。殷无执遥遥看着齐幽谷一路有惊无险地走出这头赤蜓蟒的领地，不住摇头。他之前可是明确表示过，自己可是会在高空坐镇，酌情出手。可是齐幽谷却不像是有人在身后撑腰的样子，走在路上都唯恐将脚下的石子磕飞到五步以外。殷无执有种预感，再这样下去，齐幽谷就算是再在这里转悠上十天半月，都未必能寻到那白臂山魈的所在——那时恐怕那畜生早就养好伤势。那齐幽谷就算一口气突破到筑基都不可能是对手。

这百柳岭，究竟在哪呢？殷无执想了想，分了道神识在齐幽谷身上，自己则化作一道流光，借着云层的掩护，高速遁往苍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