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碎

第三章 梦碎

我的母亲是中学数学老师,我的父亲是一家工厂的技术员,他们的生活是严谨的。.

我还有一个弟弟,他小我三岁,名字叫吴勤义。

我们的家庭有勤劳的传统。父亲是做菜的好手,所以每天买菜做饭的事就由他承担,我刚上小学那阵子,他还要天天接送我。母亲呢,每天一有空就整理整理这里,打扫打扫那里,晚上要哄弟弟睡下了,才开始备课和批改作业。所以每天第一个起床的是父亲,最后一个睡觉的是母亲。我总觉得他们每天有做不完的家务。有一次,我问母亲,为什么每天都要拖一次地板?母亲说:“这样家才像一个家。”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两天或者三天拖一次地板,难道少拖两次地板家就不像家了吗?我不敢继续追问,我怕挨骂。

为了培养我和弟弟从小爱劳动的习惯,我们年满三岁的时候就要开始学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活。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有糖果的奖励,我们干起活来特别卖力。等到糖果对我们失去了吸引力,我们干起活来就推三阻四,纯粹是为了不挨骂,才老老实实把活干完。这些都是后话了。

上小学的那一阵,我倒确实是勤劳过一段时间。人一旦勤劳惯了,突然让他什么也不干,说不定还会生病。我那个班上,有几个同学喜欢乱扔东西,他们的桌椅周围经常有纸屑、铅笔屑,我看惯了家里干净的地板,见到这样的情景很不舒服。终于有一次忍不住,将本来由值日生负责的事做了。事情巧得有些离谱,班主任袁老师刚好在这时走了进来。结果可想而知,袁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了我,让我沾沾自喜了好久。小雪也替我高兴,看到她高兴,我也就更高兴了。只要能让小雪高兴,就是老师让我值日一个月我都愿意。

我和小雪嘛,还像幼儿园时那样,一下课,我们就手牵着手一起玩儿。那时候的小孩子都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一旦进了小学,就不再随随便便牵手,而是女孩子一堆,男孩子一堆,各玩各的。只有我和小雪是唯一的例外。刚开始大家还不怎么在意,可是看我们从一年级一直牵手到二年级,就有人要说怪话了。

有一个小胖子——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有一回跟在我们后面笑我们。他一边用食指在脸上比划,一边大声说:“羞啊羞,小雪要嫁给勤勇作新娘子喽!”

小雪恼了,转身就是一脚,骂道:“多嘴婆!”

谁也没想到,就这么轻轻一脚,小胖子就栽倒在地,居然放声大哭起来。他的眼睛哭成了一条缝,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不停地擦着眼泪,那模样实在滑稽。

周围的同学们都围过来看热闹。有几个好事的还在那里起哄:“喔!被女孩子欺负喽!”“喔!连女孩子都打不过喽!”

我往前站了一步,预备等小胖子站起来反击的时候保护小雪。

哪知小胖子太不争气,只是一个劲地哭,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却是:“呜……你打人……呜……我要告老师……呜……”这才慢慢站起来,连裤子上的尘土也不拍,呜咽着走了。

“你快去告吧!”我没有忘记讽刺他一句。

我打心眼里赞赏小雪的举动,她可不像有些女孩子,碰到这种事只会哭鼻子,白白被人欺负。

然而小胖子的话也让我很受用,小雪将来会成为我的新娘,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现在从小胖子嘴里说出来,说明大家也认为我们是天生的一对。谁说不是呢!就连我们俩的姓也是成双成对,我姓吴,她姓梅,一个是“无”,一个是“没”,瞧,多般配!

我于是常常幻想小雪戴着红盖头,坐着花轿的情景。那抬轿的轿夫还是陈志超呢!

——请原谅我的幼稚,那时候的我还真没见过一场真正的婚礼,所有关于婚礼的知识全来自幼儿园老师讲的“抬花轿”、“拜天地”。

但是事情往往不按你想象的来,要是那样的话,世界上也就没有“痛苦”这个词了。

三年级开学的那一天,我发现小雪不见了。

我快要急疯了。

直到班主任在课堂宣布:因为小雪的爸爸调动工作,所以她也跟着转学了。

事情就发生在那个暑假。

我那天直想哭鼻子,但在同学们面前我不敢哭,强忍着回到家里,就立刻钻进被窝蒙上头。

除了哭,我还能做什么呢?小雪走了,没有跟我告别,也没有留下一件能让我想念她的东西。

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让他的父亲别调动?

为什么她不能等开学了以后再调动?那样我们也可以见上一面啊。

为什么小雪不来向我道别?我们不是形影不离的一对吗?

当时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但现在我想明白了。一个孩子怎么有能力左右她的父母呢?小雪一定也急着把这件事告诉我,可是她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又怎么告诉我呢?打电话吗?那时候电话可是个奢侈品,只有校长和厂长的案头才摆放着珍贵的电话。写信吗?那种离别的千言万语叫一个才二年级没学过写信的孩子如何表述呢?

我曾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一眨眼就变成了世界上最不幸的人。蜻蜓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舞,大雨一来,就立刻无影无踪。谁又能预料到什么时候下雨呢?

小雪一定是和我一样痛苦吧?她能够承受这种痛苦吗?我虽然是一个男子汉,但是我承受不了。

知道小雪转学的第二天,我就伤心地告诉妈妈:“妈妈,小雪转学走了。”

妈妈说:“哦。”

我又去告诉爸爸:“爸爸,小雪转学走了。”

爸爸问:“小雪是谁?”

我明白了,大人的世界不是我们能理解的,我们的世界大人也不会理解。

我只有用被子蒙着头,自己伤心了。

这么一来二去,我开始喜欢睡那种别人称之为“懒觉”的觉了。这种觉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人世的伤心、生命的苦难、心灵的眼泪我体验了,我品尝了。这就足够了。

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小雪了!

她走了,但不是什么东西都没留下。她给我留下了一个很美的,但是破碎的梦。这个梦永远珍藏在我的内心深处,是我心灵的天堂。它能在我饱受挫折后给我抚慰,它能在我不被人理解时给我力量。

小雪走后,我的脾气变坏了。在学校里我经常和人打架,回到家里,如果弟弟来烦我,我就给他一个耳光让他哭,为此我没有少挨揍。

终于班主任袁老师利用星期天来家访了。不巧得很,爸爸妈妈带弟弟去看病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尤其不巧的,是我正在干坏事。

前两天老师刚讲了王羲之练字的故事,我听了很不服气。我想,像王羲之这么练字,又费时,又费力,如果我肯练字,一定比他好多了。

正好爸爸妈妈都不在家,那就任由我大闹天宫了。王羲之的字太小气,用的毛笔也是细细小小,我得找一把什么笔来胜过他。

我的目光凝固在了妈妈放在墙角的那根比我还高一米的拖把上,就是它了!

用墨汁是不行的,那会留下作案的痕迹,还是用清水吧,反正我又不写给别人看。

于是我提了小半桶清水放在客厅里,卷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十年以后,当我看见有书法家提着一根沾满墨汁的拖把,在一张大白布上跑来跑去的时候,就不由得佩服起自己有先见之明了。

就在我刚刚写完“人”字的一撇的时候,敲门声响了,然后是袁老师的声音:“有人在家吗?”

我立刻慌了手脚。

那时候我们住的是平房,大门通常是不关的,袁老师见没人应声,就走了进来。我连销赃灭迹的时间都没有!

“勤勇,你在干什么?”袁老师一眼就看见了我。

我红着脸,低着头,不敢说话。心想:“糟了!今晚小**要开花了!”

“爸爸妈妈呢?”袁老师问。

我如实说了。

袁老师突然伸出手,摸着我的头说:“勤勇真乖呀,这么小就懂得帮家里做家务了。”

我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老师在说什么。

袁老师从我手中接过拖把说:“老师来帮你吧。”然后傻乎乎地把我家的地板拖得一干二净!

拖完地板,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袁老师就先走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夸奖我几句。

第二天,袁老师就在班上表扬了我,并以我为榜样,批评了两位做卫生偷懒的同学。从此我得到了“勤快”的好名声。我试图向大家解释事情的真相,可是又被戴上了一顶“谦虚”的帽子。我十分气苦,为什么我说真话都没有人相信呢?

不久后,我当上了班长。一方面是因为我的“勤快”,另一方面,我想,是他们想安抚我,让我不再调皮捣蛋。

管他呢!反正我当上了班长!这很能满足我的虚荣心。

我自命不凡了好一阵。可是不久就发现了这一块面包的代价:带头劳动、更加循规蹈矩和做更多的班级工作——全都是为了维护我这“勤快”的好名声。

不行,我得把这种损失补回来!很快我就想出了办法。

因为有爸爸妈妈对我的超前教育,我在二年级的时候已经会做五年级的数学题,而且能认识很多字了。所以老师讲课,我是可听可不听。他们布置的作业我都会做,实在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个上面。但是作业不做又不行,老师会批评,爸爸妈妈也会骂。

我想到了陈志超。前面说过了,这小子是我从幼儿园到高中的死党。在小学的时候,他长得白白净净,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学习成绩很好。最妙的是他写的字一笔一划很端正,和我的字差不太远。于是我就让他帮我做作业,做完以后署上我的大名。作为报酬,我送他我亲手做的弹弓、笛子、钢丝手枪,有时还利用班长的职权让他少做几次卫生。反正每次考试我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也就没有人怀疑我们。

这一来,我就有很多时间倒腾各种小玩艺了。女孩子们踢的毽子、跳的皮筋,男孩子们吹的笛子、玩的手枪,有很多都是我的杰作。总之,别人会的我都会,而且比他们做得更好;别人不会的我也会,而且常常能别出心裁,玩出许多花样。有时侯我们玩得忘乎所以,在上课的时候也拔出钢丝手枪来对射,被老师没收了。但很快我们又在老师孩子的手中发现了这些罚没物资。

我还喜欢画画。别的同学喜欢画太阳、月亮、森林、草地、小鸟、小兔……我就只画小雪。画她的小辫、画她的大眼睛、画她的一颦一笑、画我心中的梦……我上课也画,下课也画,有时侯上课不留神,被老师逮个正着,老师就会让我回答问题,但每次我都能找到正确的答案。老师也无可奈何。因为我是班长,学习成绩又好,老师们也就宠着我。如果我做得太过火,他们就会把我抓到办公室批评几句,我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转而央求他们不要在家长面前告我的状。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点都不用担心。

我的画技也在一天天提高,到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我已经能够用一支铅笔在五分钟内画出小雪的全身像。我还无师自通地创造了一些新的画法。比如在人物画当中,眼睛、头发和手是最难画的。其中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画得好,整幅画就活了。可如果按正常的比例来画眼睛,人物常常显得不活泼,于是我尝试着将睫毛画长,将眼睛画大,果然好看多了。十年后,当日本漫画风靡中国的时候,我看见漫画中的人物一个个都是大眼睛,我会心地笑了。

这一画就是十几年,一直画到我结婚为止。我从这些画稿中挑出比较成功的,小心地珍藏起来。后来数了一数,足有一千多张。

每当看到这些画稿,我就常常想,小雪一定已经嫁人了吧?是哪个混蛋这么有福气呢?

我还想起了丁楚云和肖婷婷,她们的倩影也时时出现在我的梦里。奇怪的是,她们影像总是和小雪交织在一起,想到这一位,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另外两位。就连我的妻子池若婵也不例外,当初我之所以下决心追求她,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笑起来像小雪!和小雪她们不同的是,我可以天天看见她,所以不用去想。但现在我们离婚了,我能够阻止自己不去想她吗?不能!

小雪啊小雪,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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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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