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孤星

第六章 孤星

我没有逃走,做错了事就应该付出代价。

但是,刀刃瞄准的不是我,而是她自己白皙的手背。

“以后你再敢对我不礼貌,我就要你好看!”她的一字一句镇定有力,“我不会那么傻,去咬自己的肉,或者砍自己的手,但是我可以让它流血。”

那把生锈的小刀和她那完美无暇的手放在一起是多么可怕,如果鲜血污染了圣洁的大地,万物的生机也将灭绝;如果黑色的恶魔杀死了白色的天使,我会不会和他同归于尽。我一时想得痴了。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吗?”她的双眸是那么坚定,冷酷得不像我心目中的仙女。

在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那一刹那,她握刀的那只手用力向下一扎。

“不要!”我惨叫一声冲了上去,夺下她的小刀,用我所有的力量远远扔了出去。我不去看她的手,只觉得鼻子一酸,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回到家里我就抱头痛哭。我不明白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当作一钱不值的废品随意毁灭!她有什么权力这样做?我宁愿她拿刀来划我的手。她这么做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以后你再敢对我不礼貌,我就要你好看!”她的一字一句镇定有力,“我不会那么傻,去咬自己的肉,或者砍自己的手,但是我可以让它流血。”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吗?”她的双眸是那么坚定,冷酷得不像我心目中的仙女。

在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那一刹那,她握刀的那只手用力向下一扎……

——这一幕幕就像电影一样在我的面前重现,她的声音变成了画外音,她扎向手背的那一刀变成了慢镜头,鲜血从落刀处喷出,沾满了整个屏幕。

我伤心到了极点。

一连几天我都不理睬丁楚云,默默地上课,默默地回家,晚上睡觉时,那可怕的一幕又在我面前一遍又一遍地重现,躲也躲不开。

我这一辈子都无法接受任何美好的事物在我面前毁灭,这是我性格中最软弱的一面,可不知为什么,生活总是一遍又一遍将这种残酷展现在我的面前,将我对未来的希望一块一块掏空,直到我自己也毁灭。

所以,当丁楚云邀请我到她家做作业的时候,我只是用一声有气无力的“哦”表示同意。放学了,我落后她半步,默默地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说。

丁楚云的父母对我很客气,又是请我吃水果,又想留我吃晚饭。想起邻居大姐姐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时,她的父母也是这么客气,我的脸腾的就红了。

丁楚云领我到她的小卧室做作业。当我磨磨蹭蹭地摆好文具盒和作业本的时候,她将那天被刀扎的手伸到了我面前,和解地说:“看,我的手没受伤。”她白皙的手背上只留下一点浅浅的痕迹,幸好那把小刀是钝头的。

我本应该高兴,可不知为什么,我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眼泪不争气的夺眶而出,哗哗哗地往下掉。

丁楚云显然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场面,手忙脚乱地为我拭泪。我捉住她的双手,敷在我的脸,让泪水尽情地顺着她的手指流淌。

她没有抽回她的手,问我说:“我的手真那么美吗?”

我点点头。

“那我以后会好好保护它们的,你别哭了行不行?”她安慰我说。

见我不为所动,又补充一句:“如果被我妈看见就糟了,她会打我手板的。”

我这才放开她的手,用衣袖拭干脸上的泪痕,不敢去看她。

“第一次看到男孩子哭成这样,一点都不像男子汉,好羞啊!”她笑了起来。

我抬起头,正想生气,可一看见她那么灿烂的笑容,也忍不住笑了。

我们就这样和好了。

渐渐的,关于我们俩的风言风语越来越盛,传进了母亲的耳朵里。她以教育工作者和母亲的双重身份对我循循善诱,我的对策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可以说我是有恃无恐:我的成绩不但没有退步,相反在英语这一科还有所进步,而且我们的交往没有什么越轨的举动,仅限于牵牵手,紧张的学习早就占用了我们太多的时间。

中考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我们互相鼓励,互相帮助,还约好了在填中考志愿时选择同一所高中。

我心里计划着,我们考进同一所高中,再一起考相同的大学,大学一毕业,我就要她成为我的新娘。我们一定会幸福——直到永远。

可我又怎能想到,幸福的人总是会被老天嫉妒。

那一天天气很热,吊扇在头上呼呼直响,但还是挡不住滚滚的热浪。真想立刻跳进河里泡一泡。可是不行,因为这是中考考前指导的最后一天。

一位中年妇女突然冲进了我们的教室,一把拉起丁楚云说:“快走,你家里出事了!”。

“什么事?”

“你回家就知道了!快走!”

“我的书包……”

“还要书包干什么!”

她就这样走了,再也没有回到教室。

中考那一天,我异常烦躁。走进考场的那一刻我还在向门口张望,可是她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一直到第三天,班主任才告诉我们那一条可怕的噩耗:丁楚云的父母骑车上街,遇上了车祸,两人当场死亡。

我心爱的人成了孤儿!

她放弃了中考,以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能够承受这一切连**都无法承受的痛苦吗?

今后叫她如何生活?

在校长亲自率领下,我们班的代表带着捐款来到了丁楚云家。

她消瘦了许多,眼睛红肿,目光呆滞,一见到我们就放声大哭,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想说几句话安慰她,可是她被女教师和女同学紧紧包围着,我无法靠近。

空气发酸得让人一走进这间屋子,眼泪就下来了。连平常总是绷着脸训斥我们的校长也拿出手帕在眼角一遍一遍地擦。

我抹了抹眼泪,转头去看摆在大厅正中间的两张大大的遗像——他们是那么年轻!他们有一位那么出色的女儿!可是他们就这样撒手不管了!

走的时候,我们一一和她握手告别。终于轮到了我,我握住的是一双在北极的寒风,南极的冰海中颤栗的手,我真想立刻将这双手放入我的胸前,用赤道的阳光去温暖它们。我是赤道的阳光吗?我不是。如果一腔热血的温度能够给她片刻的安慰,我已经很满足。

她突然抽出手,两手叠在我的一只肩膀上又哭了起来。我搂住了她,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她做出这么一个大胆的举动。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特殊安排吧?

丁楚云的父母去世后,她的生活成了问题。

她在兴州有四门亲戚,为收养她的事吵了起来。那时候,大家的生活水平都不高,平白无故地添了个吃饭的人,还要供她读书,为她添置衣服,不能不说是很重的负担。如果她在兴州只有一门亲戚也就算了,不照顾亲属的遗孤在人情世故上怎么都说不过去。坏就坏在她有四门亲戚,哪一家都不想吃亏,结果吵了起来,吵架的结果是采用轮换制,每家住一个星期。

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那段日子里,我几乎天天去看丁楚云。她每次见到我就哭,脸上再也没有笑容。

那一天我去丁楚云婶婶家交涉她初三复读的事。她正在洗衣服的婶婶不屑地说:“我们现在供她吃饭已经是从身上割肉了,哪有多余的钱供她读书?你这么喜欢她,把她领回家当媳妇养啊!”

丁楚云冲出门去,一路哭,我好不容易劝住了她。

“我不想活了。”她倒在我的怀里呜咽。

一个才十六岁的女孩子竟说出这样的话!

一个男人的责任感瞬时占据了我的心胸,我毅然决然地说:“走,你到我家住去。”

“不要,别人会说闲话的,对你不好。”

“我不怕!谁爱说谁说去。”

“你爸妈不会同意的。”

“我爸妈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会不同意!”我那时的表现真的很有男子汉气概。

就这样,我将丁楚云带回了家。

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我全家人都盛情款待她,问长问短关心她。

吃饭的时候,我把话挑明了:“爸,妈,我想让丁楚云住到咱们家来,她的亲戚对她不好。”

父亲母亲全愣住了。好半天父亲才问:“这件事跟小丁的亲戚们商量过吗?”

“他们肯定同意,而且楚云自己也愿意。”

“简直儿戏!要是他们告我们个非法拐带人口怎么办?”

“那你去和他们说一声不就行了。”

“你以为办一件事情这么简单?”

“来来来,大家先吃饭,这件事以后再说。”妈妈出来打圆场。

一餐饭就这么不痛不快地吃完。

丁楚云很有礼貌地向我的父母道谢并告辞。

我追出去送她。

她面带微笑说:“你别担心我了,其实我是在自己家里住惯了,一下子到别人家有点不适应,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我急忙向她保证:“你相信我,我会说服我爸妈的。”

她伸出手抚摸我的脸庞:“千万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知道你关心我就好。你回去吧,不准送我。不然我要生气了。”

我握住那双玉琢似的手,暗下决心,我一定要让她幸福。

我们挥手道别,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马路上,我自言自语道:“等着我的好消息!”

回到家里,父亲劈头第一句话就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尽给家里添麻烦!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随便答应人家?我看小丁还很健康,她家的亲戚应该没有打她骂她虐待她吧。就算有也不是我们管得了。

再说我和你妈那点工资,加起来也就三百来块钱,养你们兄弟俩已经很困难了,再多一个人吃饭,还怎么供你们读书啊?”

“不就是一点钱吗?我以后赚钱还你。”我难以理解为什么父亲这么不通情理。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父亲火了,拍了桌子。

我转向母亲求助:“妈,你是老师,你对你班上的贫困学生那么关心,经常给他们买这买那,这件事你总不能不管吧?再说,那天全校给丁楚云捐款的时候,还是你让我多拿些钱去的。如果你肯让丁楚云到我们家来,我宁愿不要零花钱。”

母亲为难地说:“捐款和收养这两件事情的性质完全不一样,收养要有个先来后到,我们家和小丁没有血缘关系,说什么也轮不到我们。况且,把这件事说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有什么企图呢!妈知道你喜欢小丁,可你也不能不顾家里的困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如果我们家是万元户,妈说什么也不会反对的。”

我气愤地躲进自己的屋里,一头倒在床上生闷气。

弟弟正坐在地上玩飞机,刚才的争吵一点没有影响他的兴致。

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爸爸妈妈最宠弟弟了,不如我让他去当说客。

于是我问弟弟:“我们让楚云姐姐住到我们家来好不好?”

他说:“好啊。那她晚上睡哪里呀?”

我说:“就睡我们的房间,我们两个睡客厅。”

“我才不睡客厅呢!”他立刻抗议,然后抱起飞机告状去了,“妈妈,哥哥要我睡客厅……”

家里人没有一个支持我,我决定绝食抗议。

一连三天,我不出家门,躺在床上,偶尔吃一点弟弟偷偷从饭桌上取来的食物,喝点水,就再没吃任何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坚持,事情有了转机。

第三天傍晚妈妈来到我的床前,告诉我他们已经和学校及丁楚云父母的单位商量过了,确实也听说了丁楚云的亲戚们不让她读书的事,学校决定为她减免学杂费,她父母的单位也决定每月资助她一些生活费,现在只要她那帮亲戚同意,她就可以到我们家来住了。

我高兴得从床上跳了起来,连外套都没穿,就急着给丁楚云报信去。

还是妈妈硬逼着我吃了饭,穿好了外套才让我走。

我一口气跑到丁楚云的叔叔家,她叔叔阴沉着脸,什么话都不说。她婶婶没好气地说:“她呀,失踪了,我们已经报了警,现在还没找到人。”

“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一定是你们虐待她,不然她怎么会失踪!”

“小子,你说话要小心一点!我们给她吃给她穿,伺候得她像个公主似的,谁知道她还不满足。”

“她究竟去哪里了?”

“去哪里了?恐怕是跟哪个有钱的野男人跑了吧。”

我不相信她婶婶的污蔑,丁楚云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她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就自己离开呢?我要找到她,我不能没有她。

一个星期过去了,她没有回来。

一个月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回来。人们开始议论,她是不是投河了,或者被人贩子拐走了。我不相信。

整个暑假都过去了,人们议论的话题里已不再出现她的名字。

我趁没人注意,用石子将她四家亲戚的窗户玻璃砸了,她还是没回来。

我这才醒悟,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难道这就是生死离别吗?

我的心像被挖空了,一点也感觉不到痛了。

2001年3月7日初稿

2003年8月16日修订

【本文由读写网(。duxie。)3日前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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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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