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相守
楚言醒过来的时候,雪也变得温柔了。
他睁开眼,模糊地看见了暖炉锦床的中乾殿。殿主闭上眼,徐徐吐出一口气,只觉得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他好像又回到被毒香诱入歧途的前世,他都想起来了,那些残缺的记忆从来没有这样清楚。
他在梦里嘶吼挣扎,乃至哭嚎乞求,向那个被自己折磨的墨刃伸手,喊着阿刃,喊着不要,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他的身体煎熬在高烧、失血与剧痛中,心脏则被千刀万剐。风雪的酷寒侵入骨髓,他渐渐地越走越远,意识稀薄。
可是当他走上那道将渡他往生的桥头,他又听见阿刃站在桥下,唤他主上。
阿刃一唤他,他就听话地走下来,走回去了。
中乾殿内守着的几个小侍女听着床上的动静,匆匆惊喜地围过来。
“殿主!”
“殿主醒了!”
“快去禀报秋槿姑娘……”
楚言这才觉出点不对劲,皱眉问道:“秋槿呢?”
殿主重伤,秋槿这个贴身侍女却不在床边伺候,确实说不过去。小侍女越是支支吾吾,楚言越是心惊,不禁怒道:“说!”
毕竟殿主多年威严,小侍女吓得一哆嗦,咕咚跪下来答道:“禀报殿主,是墨侍卫方才从昏迷中醒转,秋槿姑娘去看他了。”
楚言脑中“嗡”地一声,心下已经凉了半截,喉结滚动两下才问出来:“阿刃……阿刃在哪里?”
“就在隔壁。秋槿姑娘做主,叫墨侍卫歇在……殿主!”
小侍女再抬头,楚言已经挣扎着起身,不顾一身重伤未愈,竟欲扶墙下地。几个侍女吓得魂飞魄散,却根本拦不住。
楚言忍着伤痛踉踉跄跄行到中乾殿旁的侧卧,尚未进去,先听见秋槿恼怒的声音传来:
“你给我躺好了!都这样你还要折腾到哪里去!?前夜诓得我们一群人下山,自己在这服药解毒险些把命送断,墨刃你好能耐啊是不是!”
里头又响起墨刃沙哑的嗓音:“……我要见主上。”
秋槿:“不许!”
墨刃:“我要见主上。”
秋槿简直快被他气厥过去,好好一个外人面前清冷守礼的殿主贴身侍女,这时瞪眼就骂:“你如今这身子连被扶起来喂个药都要晕,你见个狗屁!”
狗屁……不,楚殿主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秋槿一回头,脸色唰地白了:“主、主上——”
她瞬间往地上一跪,吓得连连磕头:“主上恕罪,秋槿胡言乱语,罪该万死!!”
楚言按住她肩膀,手上一托把侍女带起来。
他顺势一抬头,便看见了床上的墨刃。
……天光明净,窗外的雪还在细细碎碎地堆满枝头。
墨刃披散着黑发,虚弱地半倚在软枕上,脸色很是苍白。一别近两月,那消瘦的骨架叫人瞧着心慌。
楚言再说不出更多话来,脚步虚浮地往前两步,在侍卫怔怔睁大的眼中瞧见了自己……
同样长发凌乱地披散,一件单衣下隐约能瞧见渗着血的绷带,面无血色身姿摇晃,好个狼狈模样。
下一刻,墨刃的那双眼眸中泛起朦胧水光,竟有泪珠欲落不落。
楚言抢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心疼得深深地抽气,一叠声道:“阿刃,阿刃好乖……不哭了,看孤回来了。”
墨刃眼中却只剩下楚言那一身的伤,他疼得几乎坐不住,蜷起身子发抖,攥着楚言的手指:“主上……!”
“主个狗屁,”楚言却松开他,狠狠掐了一把侍卫的脸颊,作势佯怒道,“你又作什么了?给孤老实交代!”
……
最后,楚殿主和墨侍卫统统被秋槿姑娘叨叨着按回了床上。倒是有一样,两人换成了一间屋子,就这么一起躺着,该养病的养病,该养伤的养伤,整整齐齐。
日子就这么一日日地往前走。
林昀说,殿主此番伤重,气血两亏兼以强运内力太甚,怕是难免折去五年功力。
而墨侍卫则因自幼修习暗堂功法,又中这寒毒之害太久,纵使如今解了毒素,日后许要落下畏寒的毛病。
然纵使如此,至少良人在侧,余生漫长。
有天暮色傍晚,墨刃侧着身子,认真地看窗外的雪。
楚言看着侍卫半露的好看侧脸,心里痒痒,忍不住悄悄下床挪过去,钻进了墨刃的被子里,从后面抱着他:“阿刃在想什么?”
墨刃回神,连忙小心避开楚言的伤处,低声道:“在想……想今后。”
楚言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暖着,柔声问:“今后如何?”
“今后无有敌人,亦无风波,又蒙主上厚爱……属下想着便觉得如梦似幻,一时有些不适应。”
“哪能叫无有敌人,那群盟主府的小人勾结南疆,孤还没找他们算账呢。”
“主上说得是。只是……只是日后纵有刀光剑影,想必属下所行之事,也与以往不一样了。”
楚言知道墨刃是懂得惜命了的意思,低低笑了笑:“那是自然,你慢慢儿适应吧,好日子这才开始呢。阿刃可是要被孤疼爱一辈子的。”
“……”
墨刃耳廓微红,抿唇不再说话了。
楚言就这么搂着他,许久,似乎下定决心酝酿出勇气,又唤了侍卫的名。
“阿刃。”他俯下唇亲了亲墨刃苍白的后颈,喃喃道,“成亲吧。”
墨刃被主上抱得暖和又舒服,人已经开始昏昏欲睡,这时候本能地含糊了句“是”,几息后才蓦地惊醒道:“主上!?”
楚言闷闷地笑着,用鼻尖蹭蹭他,凤眸明亮道:“孤说,阿刃,成亲吧。”
“昭告江湖,办个盛大的礼,往后叫这天下都知道,九重殿主的夫君是什么人。”
墨刃听着前一句便开始蹙眉,低声劝道:“主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属下毕竟身份卑……”
却冷不丁听到那句“夫君”,愕然之下微微睁大了眼眸。
楚言将侍卫的脸扶向自己,又开始依恋地吻他:“阿刃若不愿冬日,那便开春如何。”
终是定了开春,挑的良辰吉日。
按楚言的意思,是想大操大办,能办多大就办多大。他天性如此,爱恨浓烈,喜欢上什么人就非要给那人最好的。
只是墨刃仍有顾虑,两边磨来磨去,楚言到底退让了一步,没做到满江湖洒请柬的地步。
只是在九重殿内铺了胜火的红绸,请了旭阳剑派、水镜楼,以及南疆之战时结交的几家。
真到了吉日当天,他们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各自紧张得要死。
楚言紧张的,是怕办不过前世被白华所误的那场,叫阿刃心里失落。
其实这倒是多虑了,前世那时九重殿已经被败得七七八八,各处树敌,内部教众离心也多,乃是萧索寒冬中强撑起的一点红。
又哪儿比得上今朝堂堂正正的春日宴,聚众欢庆,喜笑颜开?
但见青山重叠,雪融化溪;百花乱开,燕雀纷来。殿内挂的红绸是秋槿亲自点的,四位护法连同三位堂主也得了休假,欢谈畅饮,好不快活。
这阵势,反倒弄得墨刃更加紧张起来。
他紧张的是自己。
毕竟暗堂里走出来的一介暗卫,论容貌论风情,哪里比得过白华那姿态妩媚勾人。
更别提他从未穿过这么艳丽的大红色,万一上身之后撑不起来,更显丑陋了……呢?
墨刃知道主上是真心疼爱他,可仍是忍不住多想,越想越是没底气。
在房间内磨磨蹭蹭半晌,他才换好了那身正红喜服,对镜看了看,也看不出个什么美丑,只得认命地走出来。
才进了大堂,墨刃就惊觉原先热热闹闹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里头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地看他。
就听影雷愣愣叹了声,拽着影雨道:“我的个娘嘞,墨侍卫这……这……”
“……”
墨侍卫心惊肉跳,可他也没退路了,只好暗自咬咬牙,硬着头皮往里走。
他一直走到楚言面前,头也不敢抬,低低叫了声:“主上。”
影雷大腿一拍,痛心疾首道:“你说墨侍卫但凡早点儿开窍,穿这身往殿主怀里撒个娇,还有那白华的屁事呢!?”
影雨也直勾勾地看着墨刃,嘴巴都张大着:“我的天,我也没想到大哥他穿红能这么好看啊!对吧风哥?”
影风无奈地拍了拍影雨的脑袋,旁边影电幽幽道:“不然呢,人家墨侍卫那个白啊,可不衬红色?”
“昨儿秋槿姑娘就跟我玩笑,说她墨大哥这身一出来,殿主怕是魂儿都能被勾去了……”
至于楚殿主的反应?
自是魂儿都被勾去了。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怔怔地揽着自家珍宝不撒手,唤着“阿刃”就把唇齿贴了上去。
随后点了香,奏起乐,按规矩拜堂走礼,新人跪拜。
墨刃本不愿意的,无论如何,在他心中自己仍然首先是楚言的侍卫,哪能叫殿主跪他呢?
唯独这次,楚言没退让,端端正正夫妻对拜,再挽着墨刃的手,一起站起来。
这一夜,洞房里又是春宵烂漫。
墨刃本是暗堂出来的禁欲之身,楚言照顾着他,由浅入深地试探,将昨秋临行前欠下的情意加倍补足。
正是赶上好春光,外头细细地落成一片雨露淋漓,浇得新蕊颤动。到了后半夜,两人都有些失了分寸,换着姿势狠狠地缠绵了好几次。
最后,墨刃双眼失神脊梁紧绷,双手指节几乎要扯烂被单,直到浪花再次攀上顶峰,瞬间化作白光一泻而下,轰然冲垮了神智。
侍卫颤抖着昂起修长的脖颈,哽咽叫了一声,在过分刺激的欢愉中晕了过去。
楚言这才低喘着停下来,他见自己把人弄晕了着实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后悔得要命。
墨刃倒是只晕了几息就缓过神来,迷离间还顺从地向殿主贴过去。楚言哭笑不得,亲亲侍卫的额头,呢喃道:“阿刃别闹,不做了啊,不做了。”
又缓了缓,楚言抱了墨刃去沐浴清洗。浴池内只有朦胧的两盏灯笼高挂,他们温水里泡着,互相依偎,慢慢的说些心里话。
……说着说着,险些又擦枪走火。只不过这次楚言说什么也不肯再做了,生怕侍卫身子尚未好全,再累出个病来。
这么来回反复,最后竟是折腾到将近天明时分,两人才真正睡下。
春眠不觉晓。
……
又数日。
天岚山下梨花开至最盛。
有两匹骏马自九重殿内驰下,载着黑袍黑衣的主仆二人,拐入山南那道林间小路之中。
远远看去,那秀气的石桌石椅上铺满梨花花瓣,仿佛在等着故人归来,拂遍落花。
楚言与墨刃相视一笑,各自催马。
身后,风吹如歌,梨花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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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结局,感谢陪伴。
这一程山高水远,真的真的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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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对,这里本来应该有个超——长(比划)的完结感言来着,先让大家集中精力感动一下文的内容本身,明天再放感言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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