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间-2
蓝曦臣一声不吭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那张与蓝忘机仿若双生的面上,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怀疑,就连握着茶杯的手都忘了放下。蓝忘机说完了好一阵,蓝曦臣还保持着惊愕的神色,双唇微微颤抖,内心似在激烈交锋。
等蓝曦臣终于察觉自己失神,轻轻将茶杯放在案上,伸指拂去溅出的几滴茶水,瞧着蓝忘机的眼睛缓缓说道:“忘机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兰陵金氏为了仙督之位设的局?”
“不错。”蓝忘机沉声答道,方才金光瑶临走之时强颜的一笑,让他一下子想起来,难怪江流的笑容看起来像一个人,却想不起来像谁,原来那神情竟是像极了金光瑶。只是金光瑶的面容特别讨好,既接近完美却又没有任何特点,以至于总不能轻易记起来。如果不是看到金光瑶嘴边那只梨涡,自己又刚好在想江流的事情,记起江流也正好有只梨涡,还真无法将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而且,我怀疑江流口中说的哥哥,就是金光瑶。”蓝忘机接着将最后的结论说出,瞬间就看到蓝曦臣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凝结的寒霜也化开了大半。
蓝曦臣紧绷了很久的脸终于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说道:“忘机,你要说是阿瑶策划的这一切,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蓝忘机知道蓝曦臣一向极为信任金光瑶,但没想到竟然信任到可以无视所有指向他的线索的地步,不禁对蓝曦臣露出不解的神情来,嘴唇动了动,忍住了没说话。
“忘机,如果阿瑶是为了仙督的位置,那就根本不需要将你骗到南平城去,再用救助平民的借口说你私自释放魏无羡,借以打击我姑苏蓝氏。”蓝曦臣眼波流动,微微带笑,看出蓝忘机的不解,双手交握轻轻捏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缓缓又说道:“阿瑶很早就知道了,当年你在不夜天救走魏公子,甚至为此挨了戒鞭的事。”
没有理会蓝忘机几乎瞪圆的双眼中不敢置信的神情,蓝曦臣继续说道:“只需要将此事悄悄散布出去,无需百家公论,我姑苏蓝氏就得永远退出仙督之位的竞争。”蓝曦臣微微叹气,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又说道:“毕竟,你背上的伤痕那是一辈子都掩饰不了的。而且,百家对不夜天里魏公子如何全身而退,本来就颇多疑惑,一旦挑破,我们毫无辩驳的可能。”
蓝忘机如五雷轰顶,一时间脑中如同一口大钟不停地撞来撞去,嗡嗡乱响,他只是愣愣地盯着蓝曦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金光瑶知晓自己因魏无羡受戒鞭,这一姑苏蓝氏合族保守的秘密,只能是蓝曦臣告诉他的,说明蓝曦臣对他的这种信任几乎是毫无保留的。
同时,不由得心底生出一阵寒意:金光瑶如果早就知道自己对魏无羡的心意,长久以来看自己却从来没有露出过异样的神情,就连在南平城内自己与魏无羡共同出现在他面前,也丝毫没有任何不自然或意味深长的眼色,胸中涵养简直惊人得可怕。
蓝曦臣又道:“你今日来之前,阿瑶正在与我商议,他刚继承兰陵金氏家主的位置,决意要退出仙督之位的竞争,全力推举我做仙督。”蓝忘机又不禁又再次睁大了双眼,这么一来金光瑶几乎完全没有疑点了,没有费尽心机设了如此复杂的局,却全盘推翻,拱手相让给他人的道理。
但是,蓝忘机也决计不相信,自除魔营到南平城到江流之死的一切事件,都出自巧合而不是人为操纵,何况纵凶尸围城的手笔,也绝不会是江流一个人可以办到的。他闭目沉思,想了一会,睁眼问蓝曦臣:“那么阴虎符呢?”兰陵金氏有十足的动机,为了复原阴虎符,策划这些局。
蓝曦臣浅浅地笑了一下,道:“阿瑶还说,继任家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撤销金光善设立的鬼修司,处置薛洋,将阴虎符永远封存,再不提复原之议。”
“兄长的意思是,就算幕后的势力是兰陵金氏,也只是金光善的布局,与金光瑶无关?”蓝忘机只觉背后生风,飕飕发凉,顿了一顿,双眼微微半阖,琉璃似的虹膜越发清冷,缓缓道:“现在金光善与江流都死了,我的推论死无对证,已经没有人可以解开这些迷局了。”
“忘机,你蓦然遭受魏公子回来又离去的打击,心头有些郁结要发泄出来,也是常情。”蓝曦臣温和地瞧着蓝忘机,劝慰道,“不过在这件事上,我还是相信阿瑶。”他又叹了口气,又说:“南坪城的迷局,确实有诸多疑点,我宁可相信是金光善为了阴虎符设的计,可是他最终也没有得到复原的阴虎符,伤亡也不严重,就算要追究,也无从着手。至于仙督之位的争夺,提议是兰陵金氏没错,但大哥在的话,旁人也根本没有机会。金光善再怎么算计,也无法算得到大哥会在这个时候走火入魔,更加算不到自己会死在,死在那种地方。”
蓝忘机默然,心知自家兄长已经分析到这种地步,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怀疑金光瑶了,而金光瑶提前一步,封住了所有对他不利的指责,如果幕后之人真的是他,这份心机简直深不可测。
蓝曦臣见蓝忘机垂眸沉默不语,又安慰道:“至于那个江流,他死于禁术失败,也未必是给他秘籍的人做的手脚。既然是禁术,也有可能本来就是残缺或错误的。”说到这里,蓝曦臣俊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安,他隔着案桌伸过手去,抚住蓝忘机的手,轻声道:“幸亏他临时起意,以自身献舍,否则为兄……”声音哽咽,几乎无法再说下去。
蓝忘机抬眼将蓝曦臣满腔心痛难安尽数收进心中,兄弟连心,有些话不说也相互明了,于是只淡然说道:“是忘机莽撞,让兄长担心了。今日忘机所述,兄长既已有所定论,忘机自不必多言,只盼望兄长凡事留心一份便是。”
两人商议,不必将今日所谈的事告知蓝启仁,既然关键之人已经死去,无从查证,多思也是无益,不如着重关注仙督的选任这件大事。之后又叙了些闲话,蓝忘机将准备回云深不知处的事说了,蓝曦臣应允,蓝忘机遂起身去向蓝启仁辞行,当日就启程带部分弟子回去姑苏。
剑阵带起白虹,晴岚薄雾不如衣衫素,姑苏蓝氏弟子如雁群般齐整御剑而行,左手边一轮红日金光渐放。蓝忘机稳稳站在最前方的仙剑上,捂紧贴在心口的两只囊袋,“魏婴,这次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第二十九章携隐
春日里白昼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连带几场春雨一下,隔天日头翻新上来连空气里都透着暖意。晒了一整天的青石板路上,幽绿的苍苔都变了微黄,彩衣镇上的姑娘媳妇们换上了薄薄的春衫,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掰下来的桃枝,烂漫娇憨的轻笑躲在怒放的粉色花朵后面相映成欢。
傍晚时分一向买酒的客人就不多,大多数汉子都早早买回去让浑家准备饭菜。已经忙了一天,这时方偷得几分闲暇,天子笑酒肆的老板,懒得收拾朱红色的酒帘,倚在门口看着踏青归来的女子们,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拂尘,驱赶最近几天冒出来的小虫子。
街道那头缓缓走来一人,白衣胜雪,衣袍上精细的暗纹在夕阳下隐隐浮动,云纹抹额从白玉般光洁饱满的额头处向后绕在如云的墨发间,长长的飘带随风轻拂至那张俊极雅极的脸颊旁,一双浅而淡的眼眸带着疏离清冷,目不斜视地从掩面含羞的姑娘们身边走过,暖了一街的红日竟然也在这人的气场下褪去几分颜色。
“啊,蓝公子!”老板远远就喊出声,因着往日的经验,觉得只有大声说话才能驱赶扑面而来的寒意。但待蓝忘机走近,莫名觉得今日的蓝家冷面公子看起来仿佛不那么冷了,眼底竟然似乎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温润。生意人的特质在天子笑酒家老板那里,贯彻得特别牢靠,哪怕只有过一次买卖,也把蓝忘机招呼得跟熟客似的一样殷勤。
蓝忘机在酒肆门前站住了,对着老板点头致意,跟着递过去一小锭银子,低声说道:“请装一坛酒。”末了,像是又想到什么,补充了一句:“两坛。”
老板兴高采烈地忙乎起来,边对蓝忘机说道:“你们家的公子极少在我这里买酒的,是买给客人的吧?蓝公子,说起来你别不信,我从你小时候就见过你好多次,现在我儿子都快有十五了,你才是第二次在我这里买酒。”
金黄的葫芦瓢将清亮的酒液从大缸舀到小坛子里,满溢出瓢口的酒液如细碎的珍珠串,映出夕阳余晖的金红,浓香四溢,蓝忘机眼睛不禁微眯,像是不胜酒气熏蒸,只拘着礼仪,对老板的话未置一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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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间,就是让你永远无法查证的无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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