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2

众生2

那位随从,自蓝曦臣等人进得厅室之时,就端坐在座椅之上,目光定在眼前一尺的虚空中,淡然悠闲,不仅未将眼神分与半分给他人,反而对众人看过来的目光毫不介怀,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注目。但即使他谁都没有看,却叫人几乎移不开眼睛,甚至连蓝曦臣都差点忘了礼节。

因为他实在是生得太好看了。

魏无羡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胸口如同被重锤擂过,立即狂飙出“天下竟有如此佳人!”的感叹,随后“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的诗句又自然而然地浮现心头。

蓝曦臣、蓝忘机已经是玄门百家品貌排名第一、二的人中龙凤,魏无羡虽不至于不服,年少轻狂的时候却也生出过几分比较超越的念头。

但在这个人的面前,魏无羡顿时捕捉到在乡下赶了一辈子牛车的农夫,第一次看到蓝曦臣时的震撼,何止是惊为天人,何止是自惭形秽。

他在那里坐着,浑身似乎都在发光,说不出哪里美,就是让人觉得哪里都美,一种惊心动魄的自然之美。

面上略痒,魏无羡伸指拭过,发现无知无觉的一行泪水从眼眶里滑落,自己竟然在天地间大美的震撼面前,潸然泪下。他转头去看蓝忘机,蓝忘机虽然已经移开目光,但凝聚霜雪的眼神和紧绷的面部线条,无不显露着极力的克制。

此时陆真已经将厅内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不由自主地轻叹一下,微微摇头,好像不太理解为何修仙之人也会因美色而倾倒,再次咳咳两声,正色肃然,回答蓝曦臣的问话道:“这是我的主薄,周璨,字图南。”

周璨自陆真起身对蓝曦臣回礼时就站了起来,在椅子前玉立不动,保持着沉默,此时听陆真介绍自己,便也作揖行礼。魏无羡觉得,这周璨就连起身站立作揖这么一寻系列常动作,也雍容闲雅得无可挑剔,仿若天成,毫不做作,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蓝曦臣、蓝启仁及蓝忘机、魏无羡跟着对周璨回礼之后,各自坐下。陆真轻抚颌下长须,眯眼对蓝曦臣继续说道:“蓝宗主请不要见怪,周主薄虽然年轻,却熟读六经,聪慧有道,有经世之才,下官明知不便,却不得不与之商榷各种要事。”

蓝曦臣听罢,一丝疑惑闪过眼底,似乎不太明白陆真话里的意思,这周璨做主薄有何不便?难道就是因为生得太美,就不能胜任主薄之职?不由看了坐蓝启仁一眼,见蓝启仁也是一脸茫然。

魏无羡与蓝忘机对视了一刹那,觉得蓝忘机的眼神怪怪的,眸子颜色比平时深了许多,半透明的光泽浮动,竟然有些不悦在里头。但是魏无羡来不及细猜蓝忘机的心思,在座的几位都被周璨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给震惊了。

“周璨还请各位仙首不吝赐教。”话不过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客套话,语音清冽,字正腔圆,却如燕语莺啼,似水如歌,竟然是一位正值妙龄的女子声音。身居一州主薄的要职,却是女儿身,而且还是个倾国倾城的美貌女子,陆真这个“不便”,当真不是客套,而是不便得很!

按理说男子与女子在面容、身材上区别很大,魏无羡早年也曾经“游遍芳丛”,蓝启仁等人也是阅人无数,没有分辨不出的道理。但这周璨实在太过夺目,又是一身简朴的儒衫方巾,而所有人看到她的第一眼都被其风姿所震撼,哪里还分得出心思去辨雌雄。

姑苏蓝氏历来出俊男美女,天资卓绝,三代家主蓝翼也曾是二百年前数一数二的美人,当代的蓝氏双璧更是惊艳无双,可惜今日连蓝启仁也不得不承认,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昨日被天师在修为上全面压制,今日又被一籍籍无名的凡人在外貌上彻底压制,对方还是个女子!

蓝启仁无声地叹息了好几声,第一次由衷地觉得,修仙多年带来的尊荣感,全面崩塌,而这陆刺史还未将今日带来的难题抛出,就给了姑苏蓝氏一个大大的打击,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脸色就特别难看起来。

魏无羡从周璨那里收回目光,又偷偷瞧了蓝忘机一眼,看他的脸色也都快要同蓝启仁一样黑了,心道:不好,今日多看了美貌女子几眼,蓝湛莫不是生气了?不过,外人美则美矣,那不与我无关嘛。回头还得好好哄哄他。于是正襟危坐,目视斜对面的陆刺史,再不看向周璨。

只有蓝曦臣因家主身份,虽然同样震惊,只略有一瞬间的失语,随后便一直保持着大家风范,跟陆刺史礼貌寒暄。两边各自言不由衷地恭维对方,说着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却都在腹中暗自揣摩对方的心思和底线。

拼的就是谁先沉不住气,先将今日必将提及的大事抬出来,让对方稳坐钓鱼台,自己陷于被动,失去讨价还价的先机。

蓝曦臣虽然年轻,却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仙门宗主,执掌姑苏蓝氏已逾七年,运营筹谋各方面都是翘楚,此刻云淡风轻地与陆真闲聊,丝毫不露情急之意,更兼轻言慢语,春风拂面,似乎素味平生的仙门修士与朝廷命官,理所应当该坐在一起喝茶品诗。

陆刺史一连喝了三盏上好的碧螺春(*注1),眼看蓝曦臣还要唤门生过来更换茶叶,说是要请自己品尝昨日才送到的最新的明前茶,那架势像是还要陪自己喝上两个时辰,终于招架不住了。

“蓝宗主的盛情款待,陆某感激不尽。不过今日拜访,非为品茶,而是有事相商。”陆真终于将话头引到主题上。

蓝曦臣礼貌微笑,说道:“刺史客气了。不知道有何事是我姑苏蓝氏可以效劳的呢?”对着旁边伺候的门生点点头,手指着刺史手边的青玉茶盏,轻叩两下,那门生立即又给陆真斟满热水。

陆真无意识地捻着胡须,直视着蓝曦臣,清癯俊秀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顿了一顿,极为慎重的说道:“玄门百家自七年前发起射日之征以来,战火延绵三年,伤亡无数。然而不止仙门修士,平民百姓也受战争牵连,频频遇难,流离失所。”

说到这里,陆真暂且停下,仔细观察蓝曦臣反应,似乎等着蓝曦臣接话。但等了半晌,只见蓝曦臣点头不语,反而用目光询问,那目光分明在问:我不太明白陆刺史说的这事与我姑苏蓝氏有何关联,又为何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陆真气得一口气没出均匀,而旁边也无人帮腔,只得继续说道:“战火最密集的雍州(*注2)、瀛洲(*注3)等地,甚至出现了赤地千里、十室九空的情形。”侧首再看蓝曦臣,却见他仍旧一副无关己身的模样,只得耐着性子说下去。

“我苏州虽然偏居一隅,当年战火未曾波及本土,但因为姑苏富庶,战争里被迫离乡的难民,有很多也千里流浪到了苏州。不仅苏州,还有豫州、徐州、江洲、扬州、荆州、宁州(*注4)等地,都接收了数万难民。”陆真缓慢说道,让厅里每个人都完完整整地听到。

“四年前射日之征结束,原本以为流浪到各地的百姓将逐渐回归原籍。却未料到因战乱,仙门修士损失过大,又从平民中选拔少年孩童补充门生弟子,大多难民顾念骨肉之情也留在了当地。”陆真说了这许多话,抬盏抿了一口茶,润润嘴唇,接着往下说。

“然而连年战火,百姓农耕与手作都大受影响,加之仙门战乱,天象异常,这七年来,各地几乎都是年年欠收。朝廷也是年年开仓赈灾,但却越发不能收放平衡。”这话题越说越沉重,蓝曦臣几乎已经猜到陆真接下来的意思了,然而目光相接,稳如泰山。

陆真停了一瞬,又开口道:“自仙门开宗立派以来,朝廷定下的规矩,凡仙门世家,田不纳田赋、丁不纳户赋、商不纳佐税,家赀不纳赀税(*注5)。然而各地平民、商人近年来纷纷将田地、产业挂在各修仙世家名下,以此逃避赋税。”

蓝曦臣平静地迎向陆真灼灼的目光,恬淡而言道:“刺史既然已经说了,是朝廷几百年来定下的规矩,仙门世家永不纳赋税,那么还有什么疑问呢?我们不过是照着老规矩办事而已。”

“再者,世间的妖魔鬼怪全由仙门世家负责出面料理,各地世家必须要保一方阴阳平衡,不计代价,然则却不得接受朝廷俸禄。作为报答,朝廷才定下这等永不纳赋税的规矩。”蓝曦臣娓娓道来,脸带微笑,寸步不让。

然而清亮的女声刺穿了蓝曦臣的微笑,周璨朗声说道:“蓝宗主以为世间的妖魔鬼怪都是你们仙门世家在镇压吗?不是的。”

*注1:苏州名茶碧螺春成名大约不到一千年,此处穿越,勿要计较。

*注2:雍州,魏晋时期岐山属于该州辖区的县。

*注3:瀛洲,西汉至隋唐,射日之征的主战场河间地区属于瀛洲辖区。

*注4:豫州、徐州、江洲、扬州、荆州、宁州等地,都是魏晋时期环绕着雍州岐山、瀛洲河间的各地名。

*注5:赀税,以家产价值为计税依据的一种财产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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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是不是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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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师之忘魔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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