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风涟漪褶皱起
桃花元君最终还是悻悻然地打道回府了,临走前还很嚣张地撂下狠话决计不会善罢甘休。我青城一脉自然是不会怕了他的,按照伦理辈分,他实在该乖乖序齿有礼地拜一拜我阿爹,这次竟然趁他不在的空隙直闯我青城,传言出去委实会堕了我门威名。
算来算去,归根结底还是要将这些祸事揽到白涂头上。这次,我是不能再心软轻饶她了。
桃花元君在青城山的种种行径乃至最后的狼狈荒逃谣言甚嚣尘上之时,我早已跳进“虚波井”赶往了人间,那里可还有另外一件棘手的祸事等着我大显身手呢。
我好清静的性子在整个青城山是出了名的,平时懒于走动,无事可做时就抱着各种酒坛子在我那棵粗壮腰肥的梧桐树下喝个酩酊大醉不省人事。醒着的时候也是睡眼惺忪朦胧无知,辨识能力极差。
上次因为疏忽差点烧了火德星君的火炎宫,后来若没有水德星君相助,只怕我会闯下更大的祸出来。至今,我还欠水德星君一个天大的人情呢。
所以这次无论如何我也要将那个叫“李伶”还是“刘伶”的凡人救出来,我可不想再平白无故地亏欠着别人,惦记在心里麻烦,偿还起来也麻烦。
人头攒头的青天衙门口喧嚣热闹,我随便幻了个普通农妇的模样在人群中驻足观看。待了小半个时辰,兴许那个什么“伶”的家人使了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就那么毫发无损地给放了出来。
次日,我依旧到之前的那个酒肆中吃酒,他仍旧在最初我与他相遇的地方,桌上满是空的满的酒坛子。
“再喝。”他说。
“好。”我也不多话,提起一摊酒酿就灌了起来。
人间的酒不比我青城,烈性醇香,喝完头疼欲裂。枉我吃了几万年的酒,每次喝到最后心里还是发憷的。
“你……你……好像……”咕咚,他竟直直地醉倒在了地上。
好像什么我未听清,也未在意。只要有酒喝,我就可以忘掉抛却很多事情。
包括……老神帝十四亿五千七百六十二万岁的生辰。
酒醒时,他早已不知去向。我本能地摸摸袖里的乾坤袋,幸好幸好,寿礼还在。
老神帝老当益壮,却不知为何在两万年前突然将神帝之位让了出来,稳稳当当地做起了太上皇。
新神帝我未曾谋过面,他登基那日我正在承受六六三十六道天雷火的劫数,劫历完我又休养了三年,再说这两万年里四海升平,我们蛇族一脉自成一体,根本不需要向神族低头俯首,我也没有非见他不可的必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这天垠地荒里谁做主我还真提不起半分心思去了解,我连我们青城山究竟依附着多少飞禽走兽都不太清楚,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关心天下是谁的。
老神帝这次的寿宴甚是隆重气派,什么三清四帝、九曜星君、五斗星君、九司三省、四海五山、仙子仙使,各类地仙散仙齐聚一堂,“凌云宫”似乎好几万年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我自行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听着形形色色的仙人说着冠冕堂皇的官话,直觉睡虫骚动。
“上仙似乎对这种宴会不感兴趣?”这是他第一次同我说话,即使过了几千年几万年甚至几百万年,这十几个字如同镌刻后留在我心里的疤,那么深那么疼。
人生如只如初见,有时候,真不如不见的好。见了,便要思念,那种如蚁食腐、沁骨入髓的折磨劲让人欲罢不能,又痛彻心扉。
“何以见得?”我瞥了一眼,只轻轻那么一眼,倏然蜂虿作于怀袖,目不转睛痴痴地望着他。
“你将自己置身在外,又何曾正眼瞧过这些仙人名宿?”他不以为然地潇洒说道。
“这……”我一时语结,也懒得同他争辩,随他如何想吧。
顾盼四周,熟稔的面孔一个也觅不到,正左右不得时,忽地瞧见了水德星君魁梧的身躯正移来,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忙逃离开,三步挡在他面前,说道:“星君别来无恙。”
水德星君见是我,瞠目结舌,连忙施礼相道:“不知……”我比他还着急,托住他的手回道:“水德星君客气了,你如此大礼,我这等不入流的小仙又怎能受得?”
“可是……”他欲想再说,我自顾自地扯开了话头:“都过了几万年了,所有事情早就该风轻云淡,随他去吧。”
见我这般,他索性也也不再坚持。
那是一桩关系着老神帝身家性命的秘事,掐指算算已经两万年有余了。现今这“凌云宫”大殿内通晓此事的人也不过寥寥,水德星君算一个,还有司命星君、三清老祖、禀笔仙官,剩余再无几。
兴许这就是我与他们神族的纠缠命数,有些事情早就被禀笔画到了神仙的命格薄上,即使我再法力无边,这种命中注定的事怕也是无能无力的。一个老子一个儿子,一人要了我的一次命,他们两个人当真是我上辈子欠下的孽债吗?想我一个不入世的蛇族小仙,恐怕打破头皮也是想不通怎么会与两代神帝勾搭到一起的。命,这都是命。
“哦,原来水德星君识得这位仙友?可否为我引荐一下?”背后又传来那人的聒噪,想我白兮在这天垠地荒里活了足足十万年,头次遇到厚颜无耻之徒。
丧气,丧气得很呐!
水德星君正冠礼衣,面容肃穆地跪膝稽首一字一句地说道:“君上!”
君上?神帝?新神帝?
我一时没缓过来,脑袋转不过弯来似地死死地盯着他,傻傻地问着:“君上?你可是新任神帝?”
他笑笑,和煦春风地点着头。
自打新任神帝两万年前登基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只是,这种相见的方式也太过奇葩了些,竟让我有些心慌意乱。
可他却未曾在意,仍旧笑颜魅人地问着:“你是谁家的仙子,还不肯告诉我吗?”
我憨憨地怔了半晌,心里头敲着鼓头想着:莫不是要算总账吗?我一个还不嫌够,还要把老窝搭上吗?嘴上却是万万不敢如此造次的,还是赔着笑脸说道:“青城山,白兮。”
“青城山?”他喃喃自语着,问道:“蛇族?”
“不错。”我点头称是。
“那也还算般配。”他又开始发笑了,这次笑的却有些诡异。
正当我不知所措之际,那边传来了老神帝驾到的消息。心中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泄了下去,暗道来得好不如来得巧。
“今日除却是老神帝的寿辰,亦是我们新神帝册立帝后的大喜之日。近闻青城山白玄之女白兮窈窕贤淑、德才貌美,故册封为后。”刚才还欲逃脱的心思,立刻土崩瓦解。
我犹如五雷轰顶,被这道圣旨上的最后几个字吓得手脚冰凉、头皮发麻。
故册封为后?帝后?
有风涟漪起褶皱,我面如死灰地看了一眼身旁人,他正在用那张同我吃过酒为我受过牢狱之灾的皮囊温文尔雅地笑着。
他到底是谁,怎么会同那个“伶”那么相像?
这是我昏晕前想到的最后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