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将要离去之人

轻快的音符在琴键跃动，淡雅的咖啡厅中弥漫着新鲜出炉面包带来的麦香。

无人注意的角落之中，尚未拆去纱布的少女安静坐在桌前，听面前白白净净的男子讲述着什么。

“所以……大叔他最后，是带着误会去救我的？”空调抽走了室内的潮气，苏忆白只觉自己眼睛干涩，闭上眼等待泪腺分泌出液体润滑眼球。

过程有些漫长，毕竟这段时间泪腺一直超负荷工作，现在已经疲惫不堪。

“齐云山说得太肯定。”抿了口咖啡，小夜眉头紧皱，他不能理解，这家小有名气的咖啡厅到底是怎么把咖啡做成涮锅水的，“你大叔会介意这个？”

当然不会！但……不介意那也不是一直睡过去的理由啊……苏忆白依旧闭着眼。

莫子缘已经睡了整整一周，现代医学的发展让他得以在不能自主进食与排泄的情况下维持生命。这一周时间，苏忆白一直待在医院，要不是待在自己的病房要不就是守在她大叔的床边，再不与外界其他人往来。

期间白夫人来过一次，赵夜樱也来过一次，都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少女冷漠的面容吓走。

莫子兮和姜凯因为工作回到了他们自己那边，林秀玲和莫忠诚倒是留了下来——儿子需要人照顾，总不能让小丫头二十四小时陪护在一旁。

至于小喜，带着她仅有的存款暂时留在了苏忆白身边。自己姐姐失魂落魄的模样让她难受，内心是无尽的愧疚，如果她没有一次次地去卖血，就不会有现在的状况。

只有两个人时，苏忆白就会拉着小喜的手，无声落泪。

太过突然的变故总是容易击垮人的内心，留下的遗憾也会一直缠在心中化为恒久的痛苦。

苏忆白不敢想象，莫子缘误以为她被侵犯时，会有多癫狂多崩溃。

“齐云山的判决还没下来吗？”沉默许久，眼球似乎不再那么难受，少女终于睁眼。闭得太久，上下眼睫都交织在一起，睁眼时每一根都轻轻颤动着。

“抓齐再一起判。”就算现在开始审判，那也要等一两个月。看了一眼周围，小夜不再说其他话。

他不会把现在已经挖出来的事告知苏忆白。不知者不罪，在爆炸过后，挖地下血站是小，查扶持这个组织的人是真。

随着深入调查，背后的人已经有了眉目，但对方势力太庞大，现在就让普通民众知道是肯定不行的。没说出口的是，小夜这次的拜访背后还带了个任务——保护，保护目标就是苏忆白。

整件事因为这丫头的一个念头牵发，在把所有根系除尽之前，都需要假装无事发生地偷偷守在少女身边，以防她被背后那些涉及政治的大人物打击报复。和莫子缘有过一面之交、明面上又只是普通人的小夜自觉扛下这个担子——林盼书关系更近，但她的明面身份太清晰，过多的接触反倒异常。

对此丝毫不知的苏忆白只是痴痴看着咖啡发呆，脑内正回忆着自己这五年来所学的医学知识，特别是颈部的血管分布。

“我可以去看看齐云山或者白南云吗？”终于在脑海模型上找到了最薄弱的动脉血管。

“不能，他们是未决犯，不允许探监。”

“……我连看一下自己仇人的权利都没有吗！”

“你现在这种情绪，判决出来了也不准探。”小夜继续一脸冷漠。

做这个工作的人，学会察言观色是基本中的基本。在苏忆白开口时，他在少女眼中读到了别样的情绪，这背后隐藏的是某种很危险的想法。

这女孩是学医的，如果真同意她去探望那两人，或许她能在警方出手之前达成自己的目的。就算在达成之前顺利阻止，整个探视过程都会被监控记录，到时候谁都不能包庇她。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苏忆白见到那两个人，特别是情绪这么不稳定的时候。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冷漠，吞下最后一口“涮锅水”，等收盘子的服务员端着垃圾走远，小夜少有的连着两句开口，也少有地说了一大堆：“你可以找个好点的律师，他们组织下山似乎是想把你卖给谁，买家是谁警方正在调查。”

“如果你有办法让法官认定他最开始绑你的目的就是买卖，根据拐卖妇女儿童罪，齐云山的罪责达到死刑标准，不需要你自己去动手。”

空调扫风恰好扫到座位上，苏忆白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面前这男人还能说得更直接一些吗？她先前明明表现得很隐晦……

答应过莫子缘，不能因为极端情绪毁了自己。但大叔他现在都沉睡不醒了，还有什么资格来说自己！

不过……小夜说的没错，现在去联系一个好点的律师比较有用。

只是大叔现在这个状况，之后肯定会特别需要钱吧……自己是能养活自己，莫林夫妇俩也有退休金，这些刚刚够维持生活。

莫子缘需要很大一笔钱来维持生命体征，他们只得消耗存款。

就算保险能报销，那也得先在医院住上一个月。并且重疾险不包护理费，林秀玲和莫忠诚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留下来的——这几天莫子缘的那个杂物房已经清了出来，他们夫妇俩就睡那。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占据原来两个整洁的房间，环境变动对小丫头的心理肯定会造成影响。

只有环境不变又有什么用呢？物是人非事事休，徒增伤感罢了。

思绪又一次飘远，苏忆白晃晃脑袋，没任何征兆地抓起咖啡杯一饮而尽：“我知道了，谢谢，庭审时我会去的。”并不想再和小夜继续聊下去。

“嗯，你注意安全。”

……

回医院的路上，路过了一家蛋糕店，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二十岁，到了能结婚的年纪。

说好的求婚呢？

骗子。

第一时间当他新娘这事，永远地停留在了梦中。

不经意便想到了莫子缘给自己庆生时的画面。这男人对自己的生日不怎么在意，对苏忆白的生日却极为关注，每年都变着法子凑跟前方面庆生。

在店外停驻一会，回过神时又是满面泪痕。

他们之间有太多太多的约定，以后能不能完成却都成了未知数。

果然，果然还是好痛苦……每每想到那张沉睡的面容，心就会一阵阵地抽痛。

如果自己也陷入沉睡该多好……

不行，自己也变植物人，谁来照顾大叔呢？

再苦再累，也必须前行。

擦去脸上的液体，苏忆白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医院走，然后在住院部楼下遇到了赵夜樱。

“苏医生……你好……你好吗？”小女生打个招呼都无精打采，还带着些许胆怯。

“有什么事吗？”这次苏忆白没有摆出冷脸吓人。

一周时间，过往种种都已经公开，白南云所犯的罪被所有人唾弃，白夫人已经将离婚协议托警员送到了白南云面前。

赵夜樱和这些事的关联不大，只是不小心见证了全部，多少受了些影响。

作为外人，她不好去评判什么。

但，她也有自己在乎的人：“我……我能不能请您，请您去看看白燮！他真的快不行了，最近一直都很痛苦……”

“我了解了他现在的病，也知道这次你没办法治好他。他早已经有了告别的觉悟……”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真的很多，多到让我们每一个人绝望。苏医生，我知道我无权这么说，但……是你让他，让他在已经准备好离去时还这么痛苦的！”

赵夜樱带上了哭腔，不难看出，她也一直在克制，克制着将与男友永别的痛苦。

没有打断女孩的话，苏忆白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我……我不会要你道歉，这件事你没有做错……可，再怎么说你也是他姐姐！你可以接受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为什么对自己弟弟就这么狠心呢！”

“如果白燮他是作为女生出生在这个世上，他也是会被遗弃的人啊！他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你不能在他死之前看看他，安慰安慰他！”

十六岁的少女懂什么是爱情吗？赵夜樱不知道，或许再过上几年，她就不会在意白燮了。只不过，人是活在当下的生物，现在的她很难受！

莫子缘闭眼成了植物人，至少他还有呼吸，还躺在那，还可以触碰到。白燮如果闭眼，就是真的赴往黄泉，所有的思念与痛楚都将留给活着的人，谁都无法见识到他老去的模样，谁也不知道他以后会有怎样的人生。

被打乱生活，被痛苦淹没的，从来都不止苏忆白一人。

“我不会去安慰他。”目光点地，耳边的咆哮给心脏又加上了一道锁链，一字一句都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你！”

“我自己也需要安慰，没有多余的温暖给其他人。不过我可以去看看他，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从来就没想过加害白燮，苏忆白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出来面前的人不会信。没关系，能毫无保留信任她的人已经沉眠，其他人信任与否都无所谓。

没再继续纠缠，绕过赵夜樱，苏忆白径直走向电梯。

如果白燮是想在死之前看看自己的家人，那就一并把小喜叫上吧，她也是白燮的姐姐。

小喜很懂事，应该不会介意。

发呆之时，已经来到白燮病房门口——潜意识的，苏忆白在抗拒去莫子缘的病房。仿佛只要不进去，大叔就只是在外工作，晚点就会带着各种小零食回到家，听她讲述一天的喜怒哀乐。

“……姐姐？”

苏忆白没想到会在白燮的病房看到小喜。

这女孩正坐在一边，手里拿着个削皮到一半的苹果。病床上，正闭目浅眠的白燮裸露的皮肤被红疹覆盖，头发已经掉光，脸上毫无血色，整个人死气沉沉的，指不准下一秒就会彻底断气。

最近也听说了一些白燮的事。

他现在的状况，医院不怎么想收，让他回家在最熟悉的环境中离去，但白夫人不同意。

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就算只有万分之一亿分之一的几率，她也要继续治疗下去，倾尽一切去拼那个不存在的奇迹。

只是白燮不忍自己临死都要浪费家中钱财，他拒绝了ICU，说什么都不愿接受那些昂贵的治疗方式。医院、白夫人、白燮成了三方牵制的状况，所以现在才仍旧躺在普通病房中。

记得小喜曾表示过她对家人的渴望。或许是听到弟弟的状况，想着前来送他最后一程吧。

“嗯，我来看看。”点点头，苏忆白走进病房，毫不见外地坐在了空着的椅子上，再无后文。

病房中陷入安静，削一半的苹果挂着一串果皮随风晃荡，散发着甜香的果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氧化，小喜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削下去。

似乎是感觉到环境不对劲，白燮从睡梦中脱离，睁开眼很轻易就看到了一旁多出来的人，带着疑惑张了张嘴。

“还有胃口吃东西吗？”苏忆白抢先开口，做了个手势，接过那个削一半的苹果，延长着果皮的长度。

“全身发痛的时候谁都没胃口吃吧……只是看着我吃下去其他人会好受些。”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白燮现在能说话已经很不容易。

“就你这心态，医生想救你都难。”自己都没有求生欲，其他人再急有什么用？眉头一皱，苏忆白差点削到自己的手。还好及时收了力，不然大叔会心疼的，怎么能让他睡觉都睡不安稳呢？

“救什么……我这本来就是在给爸爸赎罪，如果他没做那些事，我都不会患这个病。”说到一半，白燮嗤笑一下，似乎是在笑自己对白南云的称呼。

“……对不起。”对不起，说好要找方法救你，最后却什么都没做。

鼻子好像有些堵，苏忆白用力吸了两口气。

“……”这句话让房间再次陷入沉默，三姐弟睁着眼各有所思，没有任何不和的感觉。中途小喜收到一个电话，走出了病房。

本来就只是顺道来看看，削完苹果，苏忆白站起身准备离去。都没站稳，衣角被一只颤抖的手扯住。

“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白燮的目光已经黯淡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什么事？”

“能不能，听我叫你一声姐姐……”

苏忆白愣住。

“喜姐姐已经叫过了，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其他姐姐……但你肯定是其中之一……”

“苏忆白，你真的好优秀……之前每次小樱在我面前说起你，眼睛都放着光，她好崇拜你。”

“一直都很想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在那个时候帮助了小樱。还好那个孩子没有出生……她不用为这件事背负一辈子……”

“所以，我一直都想，这么优秀的你……如果能成为我姐姐该多好……你能不能，不要嫌弃我……”

似乎是太痛的缘故，白燮的逻辑不是特别清晰，能听出他在费力地组织语言。

心中的酸涩越来越重，苏忆白屈指夹住自己鼻子，眼睛向上瞟了眼灯光，动作很轻的点了点头。

“姐姐。”

“弟弟，我在。”

以为自己不会为白燮流泪，终究只是以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