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吃完早餐,帮着母亲把家里收拾妥当,齐书瑶上楼穿了一件浅蓝色盘口的棉布旗袍,旗袍下摆绣着燕子报春的图案,格外精致好看,站在镜子前整理一下齐肩的秀发,觉得没什么不妥,转身拿起床上放的包裹下楼.
看到齐母坐在井沿边洗衣服,道“妈,现在寒气还很重,井水寒的很,你别洗了,等我回来帮你一起洗。”
齐母抬起头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笑道“哪能用的着你来洗,小姑娘家更不能碰凉水,再说我放了些热水,不凉,你也快去吧,记着,别太晚回来。”
齐书瑶知道母亲是劝不住的,也只好点了点头“妈,我知道,那我先走了!”
“嗯,去吧”说完齐母弯下身子,继续低下头洗衣服,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忙叮嘱道“书瑶,出去时,离那些散兵游勇远着些,听说最近南边打仗的几支队伍回上海驻扎了,乱的很,注意些安全”说完重重的叹了口气道“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齐书瑶乖巧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会注意的!”
齐书瑶走了片刻,齐母抬头,看了看外处,把双手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想到自己家的三个丫头,心中不自觉的泛起一股自豪感。
以前自家生了三个丫头,在这虹口一条街那个不嚼舌根子,背地里给她丈夫起了个“齐绝户”的外号,都说,他们两口子累死累活的干,挣的那些家业将来还不都是别人家的,有些人更是话里话外的让自己两口子领养一个男孩,将来就是走了也有个摔盆的。
呸,一帮人咸吃萝卜淡操心,领养个男孩这自己夫妻两人挣得家业还不是给别人,还是和自己没血缘关系的,如果真那样做了自己脑子真是瓦特了。
只是现在再看,这虹口街的那个不说自己两口子有福气,家里三个姑娘长得都跟天仙似的,从小又都被送进新式学堂上学,不比那些富家小姐差.将来怎么着婆家也不会差了,他们也能跟着享福。
齐书瑶从偏门出去,顺着院墙往右拐了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因是早晨,溜街的人还不是很多,大多数都是些卖鱼产品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鱼腥味,不过从小闻到大,倒也习惯了,碰到熟人就打声招呼,走的不快,因此走出虹口也用些时间.
走到半道,还真碰到些游兵散勇,军装耷拉的挂在身上,布满了泥巴灰尘,有的衣服上甚至侵染着血渍,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其中有四五个穿着军装的人人哽着脑袋站在余医堂门口,拉扯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夫,大夫的大褂几乎都被他们给扯了下来,大夫看着越聚越多的人,恼的羞红了脸道“给你们说了的呀,我们医馆真没盘尼西林,那是别人让我们主家给捎带的,你们到别的医馆去找找吧。”
一个身材略胖个头略高的男子涨红着脸道“你别在这骗老子,没有?刚才那个人拿走的是什么?再不拿出来,小心老子毙了你。”说着从腰间拨出一把手枪抵在大夫的头上.
齐书瑶走近,看到被拿枪指着的是余医堂的洪大夫,此人医术到不是多好,但胜在有一副热心肠,平日这街坊四邻有个头痛脑热找他不要诊费,药钱也能便宜些,因此人缘关系很好。
只是看着那几个拿着枪的士兵,本想上前帮忙的人也都歇了心思,并不自觉的都往后退了半步,生怕一会打起来不小心走了火,伤了自己。
但爱看热闹到是时下大多数国人的兴趣,除了原先在余医堂看病抓药的人,还有些路人都围着看,围城一个圈站在不远处看热闹,那洪大夫不知是被人围观羞的还是被抢顶着脑袋吓得,在这有些寒意的初春到出了一头的汗水,衣衫不整,眼镜斜挂在嘴角边,看着为实有些可怜。
齐书瑶听齐书君和萧若白说过,这盘尼西林是战略物资,紧缺的很,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且这余医堂本就是个不大的中药铺,治疗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小病的药想来是不缺的,只这盘尼西林想来是真的没有的。
“妈了巴子的,老子们在南边枪林弹雨,脑袋提在裤腰带上,如今我们团长受了伤,你们倒好,连个药都不给,良心被狗给吃了”
如果是平时,齐书瑶碰到这种事情定是绕远走的,她从来不喜凑这种热闹,做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事,如今这世道,稍有差池,不但自己遭殃,说不定还会累及家人。
只是听到他们是在南边打仗回来的,不觉的停下脚步,如今这上海人人最关注的就是南边的战事,割据安徽的段云山出动五万人的机动部队想攻占上海,统一的美式装备,且段云山背靠日本人,如果真让他得逞进驻上海,想来这大上海真的要如烈火烹油,民不聊生了。
虽说如今各派系的军阀为争夺地盘大仗小仗不断,那个军阀后面没有外部势力的支持,如今地盘的大小真是靠武器和钱财说话,互相的争斗最后受苦的总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这大上海虽不是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但作为一个繁华的、各方势力盘踞的上海城,这里的百姓生活还算安稳,不用忍受战乱之苦,如果真让段云山打了进来,一直占据上海的直系军阀岂会甘心把上海拱手相让,想来,到那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在少数,因此当政府出兵把段云山阻在上海之外到是颇得民心。
这场战役持续半年之久,就在前日,申报才刊登了政府军大败段云山的消息,真是举城庆贺,很是欢腾了两日。
齐书瑶迟疑了片刻,上前道“你们放了洪大夫吧,想来他家医馆确实没有盘尼西林的。"
胡彪几个转头看向齐书瑶,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漂亮的像画中的仙女,手里提着包裹,静静的站在那里,那就是一副画,几个槽老爷们顿时愣住了,在部队呆了快两年的时间,不说平时自家团长治兵甚严,轻易不让外处,更不要提这大半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和段云山那老匹夫打仗,眼里看到是硝烟,耳里听得是炮声,平时轻易不下阵地,那时兄弟们开玩笑说听见母猪哼哼都能起反应,更何况是齐书瑶这样的了,那简直是仙女儿下凡了。
但好在这几个人还算是好的,虽看痴了,并没有对齐书瑶这种小丫头起什么龌龊的心思,并不自觉的松开了拽着洪大夫衣服领子.
几人对着齐书瑶嘿嘿一笑,冯成道“他们没有,姑娘知道哪里有这药?如果知道万望帮助,我们团长是和那段匹夫打仗时受伤的,现在伤口发炎,军医说要用盘尼西林,可是这药现在医院也缺,再拖下去我们团长的手臂就要被截肢了。如果姑娘能帮,就是我们二十九团的恩人,以后但凡姑娘有什么吩咐,刀山火海,我们眨一下就是小娘养的。”
冯成看着齐书瑶,把他当成了最后一根稻草,他们本不是上海驻军,往日驻扎在北平,只是当初阻击段云山的兵力不够,才把他们调过来。
如今仗打完了,到上海修整,在这大上海人生地不熟的,生转,看见医院就进,看见大夫就问,掏枪也只敢吓唬吓唬,如果他们真敢对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开枪,他们团长能拿枪把他们给崩了。
齐书瑶被几个大男人盯的有些紧张,警惕的后退一步道“你告诉我你们团长在那个医院治疗,如果我找到话立刻给你们送去。”
几人一听这话,再看小姑娘的动作,就知道这是小姑娘防着他们呢,也不多嘴,立刻报上了地址,对着齐书瑶千恩万谢。
齐书瑶看他们如此着急,想来以他们团长的情形也拖不了太久了,向惊魂未定的洪大夫道了别,在胡彪、冯成几个人的热切期盼下快速往西门教堂走去。
等齐书瑶走远,胡彪几个看着冯成“冯副官”
冯成知道几人的意思,虽看着那小姑娘诚心帮他们,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也不能报太大希望,还得找。
冯成看了几人一眼,低声道“马猴子,悄悄的跟着那小姑娘,如果两个小时没动静你就回团部,如果那小姑娘能拿到,你就悄悄的护着她去医院,别让路上出了什么差池。”
“是”一个矮瘦的男子噌的一声就溜了好远,灵活的身姿不愧他那“猴子”的外号。只见他悄悄的跟着齐书瑶,不远不近。
齐书瑶快步的走到教堂,这一片地区稍微偏一点,只这里是英租界,且靠着警察局,一些地痞流氓到不敢在这里闹事,安全很有保障。
越往教堂走孩子们唱经的声音越清晰,听着优美的旋律让人心里越发平静。
西教堂不是很大,只是神父为了让孩子们玩耍时不至于被外面的人冲撞到,就在周围加了一圈院墙。
走进教堂,齐书瑶看到伍德神父坐在院子的躺椅上,只见他身穿着一身灰色的棉布长衫,上面套着一件藏蓝色的棉马甲,时不时的拿起旁边茶几上的小茶壶往嘴里倒口茶水,嘴里还时不时的哼上两句走腔拐调的京剧,如果不看面容,只看穿着和姿态,真像个中国小老头,而不是一个英国来的洋神父。
齐书瑶站在旁边饶有兴趣的听了两句,最后实在不忍心他再糟蹋京剧,才叫了声“神父。”
伍德睁开微微眯着的双眼,看见齐书瑶,忙站起来,表情有些稍微夸张,对着齐书瑶张开双臂,开心道“我的天使,你好长时间没来了!”
齐书瑶看到伍德神父夸张的动作,笑道“这段时间学业比较忙,又要在家里赶制绣品,就没时间过来,神父万万不要怪罪与我。”
伍德微微环抱了一下齐书瑶,松开道“绅士从不会生天使的气。”
齐书瑶道“那就多谢神父大人大量了。”然后又说了几句“神父英武帅气,绅士谦和,无人能出其右”的夸赞之词。
伍德听过道“我听懂了,你这是在夸我,你也是那个什么……什么……闭月羞花,温良恭和”
两人玩笑的互相吹捧几句,很是有些小的不尊老,老的不为尊之嫌。
玩笑了几句,伍德笑着整理了有些微乱的胡须,道“瑶,我们这算不算你们中国人所说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齐书瑶抿了抿嘴,眼里闪过一丝的笑意,道“神父这么快就领略道了中文成语的意思,神父的中文水平果然提高了不少呢。”
伍德神父停了很是高兴,道“不是我自夸,我现在可是中国通,许多从英国来上海的政客和商人都会请我去提供一些中国的信息,当然这中间他们也是要向我支付费用的。”
齐书瑶听过更是不吝啬的夸奖“看来神父的副业做的相当出色,如果你的中文水平再进步一点点的话,副业会更好。”
伍德点了点头“确是如此,现在我是越来越喜欢中国文化了,如果有时间的话,你可多教我些。”
齐书瑶听过道“这是我的荣幸。”
话毕,齐书瑶把手中的包裹递给伍德“神父,这是您要的朝凤图,绣好了,您看看可还满意”
话虽谦虚,但齐书瑶对自己的绣艺还是很满意的,不说完美无瑕,但也是上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