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齐书君一直等到水温微凉才出来,浑身紧绷着的肌肉、以及崩了一晚的神经都松弛了些,穿好衣服,拿着毛巾擦了擦湿漉漉头发,然后从内间走出来,看到齐母坐在外面的凳子上,背对着她,身体蹦的笔直,透过幽暗的灯光能看到母亲紧紧握着颤抖的双手,齐书君瞬间鼻尖发酸,父母如此大的年龄还要为自己担惊受怕,只是千言万语的愧疚无从说起,齐书君上前从后面搂住齐母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妈,我没事,您不用担心。”
齐母深深的叹了口气,慢慢抬起手来抚摸着齐书君有些微凉的手,不停的摩擦,似乎要用自己的温暖去焐热女儿冰凉的手,就这样过了片刻,齐母站起身来深深的看着自己的大女儿,自己生了她养了她,她的秉性自己不说了解一百但也有八十,深深的叹了口气,最后只道“妈知道没事,就来看看你,别怕啊,真有什么妈给你抗着,天晚了,快去睡吧。”
齐书君红着眼忍着眼泪,声音颤抖着道“妈,我知道让你和爹替我担心了,女儿好着呢,别担心,您也快去睡吧。”
齐书君看着母亲走进卧室,之后静静的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薄薄细雨,夜晚的风夹带着细雨吹落在脸颊上,齐书君拢了拢潮湿的头发,望了望萧家的屋子,看到齐父正送余大夫出门,向外迈出一步,只是想了想还是拐弯上了阁楼。
齐书瑶看到齐书君上来,忙递上一个散发着暖意的热水袋“大姐,快上床暖暖。”
齐书君坐进暖暖的被窝里暖了片刻,冰寒的有些麻木的身体才有了暖意,笑着对齐书瑶道“小妹,不用管我了,你快去睡,明日还要上课呢。”
齐书兰坐在另外一张床的床头,长发微散,面无表情的看着齐书君,道“大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齐书君笑着道“能有什么事,就是几个地痞到报社闹事。”
齐书兰听过,嗤笑道“不要说我信不信,你问一下小妹,你这个理由能否把她说服,你们报社是什么人都可去闹的吗别骗我无知!"
齐书君抱紧手中的暖水袋,四月的上海已是暖的穿单衣了,可是她还是觉得很冷,哆嗦着向齐书兰笑道“二妹,别想那么多,能有什么事!”
齐书君话音刚落,齐书兰猛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向齐书君平时用的书桌,蹲下身子,从书桌最下面一个抽屉里拿出一沓稿纸,扔在齐书君的床上,语气中透着些微的怒气道“不要告诉我,这些不是你的东西”
齐书君看着床上的哪些稿纸,顿了片刻,然后慢悠悠的整理好,拿在手上,盯着看了许久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齐书兰深深的叹了口气“早就知道了,以前平安无事,觉得你们说的也在理,就任由着你做,只是现在不同了,如今看来,你们必是上了那些人的黑名单了,以后这些东西别再往家里带了,你在外面干什么我不管,但是家里我不希望和你那什么党扯上关系,你不是不知道,现在那些人丧心病狂到什么地步,父母已年过半百,小妹也只才十五岁,别为了你的什么理想信念把我们推上危险之境,这次是报社,我不希望下次是家里。”
齐书瑶在旁边看着,小声道“二姐,你别这样说大姐,我觉得大姐做的挺对的,天道昭昭,日月晃晃,他们本就不对,做事不得民心,如何不让说了?”
齐书兰猛然看向齐书瑶,深吸了口气,有些微的怒气道“书瑶,你还小,懂什么,只凭一腔热血与冲动如果能成事,世上那还会如此黑暗,这世界不是学校里先生所说的黑白分明。”然后又看着齐书君道“即使你为了理想信仰付出了一切、即使生命又可以改变什么呢?又能改变什么?”
齐书瑶从齐书君手里拿过那些文章,道“二姐,我是十五岁,不是五岁,分的清对与错,正与恶,更知道什么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大姐没做错。”
齐书瑶深深的看着齐书君,她是那么的单薄纤弱,可是齐书瑶却仿佛看到了她那心中蕴藏着的火山,似乎随时都要喷薄而出“大姐,你说这天上的黑幕会被揭开?阳光会照耀大地吗?”
齐书君看着齐书瑶,拉过她的手,就像母亲抚摸自己一样抚摸着她,目光中闪耀着信仰的光芒,道“大姐始终相信乌云遮不住太阳,星星之火终可燎原,就如前清政府,如庞然大物压在国人的背上,如不是孙先生献身革命,又如何有现在的民国政府,虽有牺牲,但我们看到了希望,即使我们迎不到云层上的阳光,但我们的子孙后代却可以,那样也不枉我们为之付出的一切。”
齐书兰听过,紧握住有些微颤的双手,道“我没大姐如此牺牲小我成全大家的高义,一个人、一群人如何去改变这个世界,简直可笑,我自知改变不了,只是去适应这个世界罢了,而你们太异想天开,天真的去拿自己的生命去做赌注,我佩服你们的勇气,你要做什么我知道我劝服不了你,但我终究不认可你把我们的家置于危险之境。”
停了片刻,看着齐书瑶“小妹,你觉得自己长大了,有你自己的思想与理想,敬佩大姐没什么,我也敬佩,认同大姐的理想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如果那些人真的在乎民意,那为何民众上街请愿游行总有伤亡,为何今日萧大哥会一身的伤痛,还有......”说着上前两步走到齐书君坐着的床边,看着齐书君,然后猛然抬起她的的手臂,拉起睡衣的袖子“大姐为何会受伤!”
齐书瑶看见齐书君手臂上的伤痕,忙道“大姐你受伤了,余大夫应该还没走远,我去把他叫回来”说着就要往外走,齐书君忙下床拉住齐书瑶道“书瑶别去,当时若白把我护在了身下,这看着严重其实只是皮外伤,抹点药膏就好了,把于大夫叫回来再惊动父母,徒让他们为我担心。”
“真的没事”
看着齐书君点了点,齐书瑶道“那大姐等下,我拿药膏给你抹一下。”
齐书兰坐在旁边看着齐书瑶给齐书君上药,道“大姐,疼吗?”
齐书君道“疼!”
齐书兰红着眼,声音里带着鼻音“活该,你的那个什么主义就这么的好,好到让你什么都可以舍弃,你说你一个女人好好在报社上班不就好了,搀和那些事做什么?最后还不是自己受罪,你可吃一堑长一智,那些事情万不可再做了!”
齐书君看着齐书兰道“书兰,你不是一直信俸女权主义吗,救国于危难为什么女子就不行呢?”
齐书兰道“这能一样吗?这是要命的事,我不希望你出事,更不希望我们家卷进那些是非里去!”
“皮之不存,毛将附焉?”
“不要给我讲道理,我懂,只是父亲在这乱世之中小心翼翼的为我们一家筑起巢穴,安稳度日,你不可以也不能打破它的平静,让我们置于这乱世的风雨中!家里除了父亲再没有男子,你说将来如果真有什么事,你让母亲、小妹可怎么办,你想救国,可是你先顾念一下家人的安危可好?不要太自私”齐书兰看着齐书君有些激动的道。
齐书君忍住眼底的泪水,对着齐书兰道“好,我答应你”
齐书瑶看着两个姐姐,她既觉得大姐做的事情伟大,可是一想到父母年迈,如真出了事情,那真要了他们的老命了,想到那种情形,心中的酸楚就不可抑制,看着大姐与二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书君看出齐书瑶的纠结,拉着她的手道”小妹,你还小,这些事都不是你该操心的,我知道我正走在一条荆棘之路,但大姐却希望你无忧,现在不要评判大姐的对错,大姐希望你看,用心感受,当你的眼、你的心告诉你对错时再告诉大姐你的答案。”
停了片刻,又道“书兰,我也答应你,不会把危险带到家里,小妹还小,家里你就多照顾些,父母年迈,不要让她们为我担心。”
齐书兰站在窗前,外面的细雨已经停了,道“既然你坚持,我也不再多说,家里有我呢,你们是高义之人,而我是庸碌之人,放心,我不信神佛,只是如今我却希望神佛能一直护着你,保你与危难,渡你与危厄,不让世间的污秽遮掩你的光芒。”
“谢谢”
齐书兰笑道“谢什么,这是我的家,你是我大姐,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亲密的关系了。”
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后半夜的黄浦江岸格外的不平静,外面时不时的传来零碎的枪声,让人心情烦躁,精神紧绷,睡不安稳。
第二天早晨,齐家三姐妹从阁楼下来,吃早饭的空当,齐父道“你们三个今日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就不要出去了,都在家待着,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齐书瑶道“爹,我还要上课呢。"
齐父道“今日一大早,我就去学校给你请了假,安心在家待着。”
齐书瑶“哦”了一声,然后看向齐书君和齐书兰,“那大姐和二姐呢?”
齐书君道“昨日受了些惊吓,回来时主编给放了几天假。”
齐书兰道“我也在家待着,近两日也不出去了,至于学校不请也无什么事,我们班每隔几日学生就少两个,老师们都已习惯了,再说大学里就那些课程,在家看也是一样的。”
齐父与其母听过,这才安心,齐母道“趁着你们三姐妹都在家,今日我给你们做酒酿丸子吃。”
齐书瑶高兴道“那可好,妈做的酒酿丸子最是一绝,对了二姐,刚好今日给你量量尺寸,开始给你做旗袍可好?还有大姐,昨日家里得了些绸缎,其它的是要换成棉布送到教堂的,但是还留了一些,刚好我们三人都做一身衣裳,一会都量下尺寸。”
齐书君道“给你二姐做吧,我就不要了。”
齐母看着三个女儿,笑道“那好大的一匹布,你们三人足够一人做一身了。”说着,看着三个女儿和和乐乐的,道“这样多好,平平安的,书君,以后早些回来。”她似望了昨夜的担惊受怕,看着三个女儿,她只恨自己肩膀不够宽大,可以为他们阻挡更多的风雨。
齐书君顿了顿喝汤的动作,道“我知道了,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