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下山路 出去看看
回到破庙,吃过午饭,崔流川放下碗筷,坐在凳子上,欲言又止。
自打那日让林雪烟背回破庙之后,崔流川言语便少了很多,有些沉默寡言起来。
最后,少年试探性问道:“江湖,师父您说到底是个什么样?”
老道似笑非笑道:“江湖中人,甭说是否有深仇大恨,就是一句话不对路或是看不顺眼,都有可能提刀杀人,杀完人擦擦刀上血。若被杀之人是个无名小辈还能落个全尸,扭头便走,心情好还能帮着买副棺木就地埋了。若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那可有趣了,有赏的提着头颅招摇过市,到悬贴通缉的官府去邀功请赏,无赏,也是扬名立万声名远播的大好机会。”
在一本江湖小说中,有一句话,崔流川很喜欢。
江湖是一锅大杂烩,饥时涎,饱时腻,再回头时,口有余香。
崔流川无奈道:“不带师父你这么忽悠人的。
老道咧嘴一笑,然后回答了少年方才话里的隐晦意思,“如果想出去长长见识的话,就去罢。到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你的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样儿了。”
崔流川试探性问道:“师父肯让我离开?”
老道气笑道:“有什么肯不肯的?你走了,还能清净几天。”
林雪烟脸色平静,“若你真想出去走一走,我倒是可以陪你走上一遭。”
崔流川点了点头,扯了扯嘴角,“我想先去清水县城看一看,如果能找到我的亲生爹娘的话……”
崔流川补充道:“就算找到了,我还姓崔,我爹还是崔大志。”
两人不置可否。
崔流川突然想到一事,在他追赶那团阴煞之气的过程中,手中那把老爹留下来当时几近碎裂的三尺青锋,似乎是掉在路上,只是事后再去找,却找不到了。所以他如今,缺少一把趁手的剑。
然后崔流川顿时有些难为情起来,小声道:“练习《剑术要诀》,木剑如今觉得有些轻了,而且在练习一些招式时,很容易折断,师父能不能给我找一把剑?如果没有的话,能不能借我一些银子,不然在路上遇到价钱公道而且很喜欢的剑之后,要是兜里没钱的话,会很尴尬。”
老道笑道:“行走江湖,没有一把撑门面的剑,那还能叫做行走江湖?正好,为师这里,有一把还算不错的剑……”
——
清水县城。
一位面容清俊的少年走在街道上,左顾右盼。少年白衣白靴,尽管走了很远的路,仍是纤尘不染。
这位少年背后斜挎着一把剑鞘做工精细讲究的三尺青锋,虽未出鞘,隐晦中却有几分凌厉,若是气概出鞘,不知是何等炫目慑人光景。
少年皱着脸,挠着脑袋,自顾自嘟哝道:“又又迷路了呢!”
鞘中气概轻鸣,似是一肚子怨气。
少年摸了摸腰间钱囊,四处打量了一下,鼓起勇气,走到街道边一处没什么生意的茶水摊,一番天人交战之后,这才鼓起勇气对坐在茶摊里那位打瞌睡的中年男子道:“老板,来一碗茶,要最便宜的那种。”
中年男子闻言,抬起头,脸色顿时精彩起来,“少年郎,你该不会又迷路了吧?”
少年搔了搔脑袋,“老板,我们见过?”
中年男子顿时笑道:“何止见过,这几天,少说您在我这里,都问过三回出城的路了,还都要一碗最便宜的清茶,想不认识都难喽!”
说着,中年男子手脚麻利地取碗倒茶。
这位一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心广神怡的白衣少年,不止路痴,而且还脸盲。
少年略显局促地坐在长条木凳上,双手捧起起面前还冒着热气的清茶,抿了一口之后,还没说话,茶摊老板就笑着说道:“少年郎是不是还想问出城的路怎么走?
少年愣了一下,还是腼腆地点了点头。
茶摊老板也纳闷,这清水县城方圆也就七八里,少年都问了三回出城的路还是没出得了城,真不知少年长辈是怎样的不靠谱派他出门送信。
不过如此往复,兜兜转转,自己还能多卖两碗茶水,当然是极好的。
中年男子边说边用手比划着,“沿着这条街直北走,看到一处铁匠铺,向右拐,走约摸半里路,在街角的成衣铺,再向左拐,就能看到城门了…”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向中年男子道过谢后,在茶碗旁,轻拍下一枚干干净净的铜钱,在确定哪边是北边之后,便起身离去。
放在茶摊木桌上的那碗清茶,从始至终,少年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少年怀中,有一封书信,他这回孤身一人出门,便是去南边的万寿山送信。
走在县城街道上的少年,口中碎碎念,“向北…成衣铺,再向……”
少年在走到另一条街道之后,突然站定不动,难为情道:“好像…又迷路了。”
三尺青锋似呼之欲出,剑身鸣颤。
——
矍铄老人依旧牵着缺门牙的枣红老马,华服少年依旧半死不活地瘫在马背上。
走在穷乡僻壤的官道上,日头很足,少年骑马,仍是汗流浃背。
在刚出幽州府城外一家客栈中,李莫申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和这头缺门牙的老马对上了眼儿,当即就找到这匹老马的主人,说是要买下来,而且丝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欢喜。结果马主人也是个顺杆爬的,见华服少年喜欢得很,就开始漫天要价,三百两银子,一个铜钱都不能少,一副爱买不买,不买滚蛋的欠揍模样。
然而李莫申居然乐呵呵地掏出三百两银子,事后,也没让矍铄老人把钱给‘要’回来。
三百两银子,就是掉地上,李家大少都不稀罕捡,但银子是银子,明摆着让人当冤大头,可就不那么让人舒服了,要知道他李家大少买东西都是翻翻给赏钱。
一路上,这匹老马驮着华服少年李莫申,都是一副摇摇晃晃随时能嗝屁的凄惨模样,可是走了上千里路,缺门牙老马,还是这模样,也着实让矍铄老人吃了一惊。
从这方面看,纨绔子弟李莫申倒也有几分能耐,至于具体是什么能耐,老人说不出来。
华服少年睡眼惺忪,问道:“老白,咱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到客栈里睡个好觉?马背太硌得慌,睡的不舒坦。”
矍铄老人想了想,“少爷,咱们从清河县城出来才一天,走了近一百里路,大概还要再走上约摸一百多里,就能到清水县城,应该在两天左右光景。然后过年之后,咱们就应该能返身北上,回幽州府城。”
少年闻言便没了兴趣,至少还要露宿一晚,自己这金贵身子,又得遭罪了。
华服少年坐起身,两眼放光,对老人道:“清水县城的青楼姑娘水不水灵?上次清河县城那头牌,忒没劲儿,面相不讨人喜不说,花样还不多,在床上跟死人似的,没劲。”
矍铄老人太阳穴鼓了鼓,手中缰绳捏得死紧。若是再早上十几年,矍铄老人真能将这没皮没脸的小王八蛋从马背上拽下来,先痛打上半个时辰再说。
如今的矍铄老人,当然不会去多说什么,只是冷冷答道:“不清楚!老奴以前行走江湖的时候,不曾在清水县逗留过。武夫修行,也不敢纵欲过度,年轻时行走江湖,那时候兜里的银子,大都去接济江湖中的朋友,青楼勾栏赌档这种销金窟,未曾踏入过半步。”
华服少年撇了撇嘴。
缺门牙的老马欢悦地打了个鼻响,似在嘲笑矍铄老人一把年纪连青楼都没逛过,还是跟着一个后生小辈才能一观真容,丢人,忒丢人。
——
崔流川身后背着一把剑,林雪烟背着一只包裹,在和老道告别之后,沿着那条破碎不堪的青石山路,拾级而下。
少年新得来的这把剑,材质算不上是绝佳,但胜在锻造精细,细微处处理得极为恰当,在剑柄上,篆刻有一个铁骨铮铮的‘常’字。
江湖中的铸剑师,往往都会在呕心沥血锻造的剑身或剑柄上,注明出处,比如自己的姓氏,或是一个妙笔生花的图案,都可,不一而同。一些声名远播的铸剑大师,所铸造的剑上,若是有此类印记,那么说明这位铸剑大师,对于此剑的品秩,都很满意。在价格上,比起同品秩、名声却远不及前者的铸剑师出品,往往会向上走几个台阶。
山上山下,都有类似的做法。不过是在山上的规矩、说法会更多一些,却也都万变不离其宗。
同样的,这把剑,与崔流川所练习的拳桩,都没有名字。少年至今,都没有想到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好名字。
对于林雪烟与崔流川一同离开,老道还是颇有微词的。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没了林雪烟,老道就要一个人苦哈哈的打猎做饭,很辛苦的。打林雪烟八岁起,就一人揽下了两人的生活起居,事事亲力亲为,后来,更是多了一张嘴,林雪烟仍是没有一句怨言。
在下山过程中,虽然这条路走了不止一次,可与之前,到底在心境上,是不同的。以前下山,是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沿着这条路,回到山里的那座破庙里,这次下山,下次再回来,到底是什么时候,说不清楚!
所以少年心里,还是紧张的!
适百里者,夜舂米;适千里者,三月聚粮。
两人却是轻装简行,说走便走。
对于山村、破庙,是少年崔流川生长的地方,在此之前,最远,也不过是到过地处清河县最南端的平安镇。可是这里,也是少年最伤心的地方。
俗话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可是对于崔流川来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更有道理一些。
关于雨夜那场不明不白的冤死,是对是错,其实早有定论。
脾气倔强的崔流川有没有错?当然有,在他、在王家人看来,是大错特错。可是回过头来讲,最终让老人蒙受不白之冤的,是那只入了魔的槐树精魅,难道要说,崔流川的错,也有在心底里将老人位置放得太高的原因?
那么是否付出真心实意,也有错?
那么行走江湖,是不是应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酒逢知己千杯少?难道就不担心会在以后,埋下祸端的根源?
当然不会,如若如此,少年就不会离开破庙,而是混吃等死。
少年心中,早早就有了答案!
——
在目送两人离开后,老道转过身,抬起头,望向这方天地的天幕。
老道只是这么站着,有些惆怅!
与此同时,这座破败的庙宇,宛若一只茫茫黑夜中的明灯,开始向周围辐射出万丈光华,璀璨夺目。
各方山上宗门势力近百年来,都派出了无数谍子秘报,遍布一洲之地,花费巨大,却无任何建树。
可是那些山上宗门,仍不遗余力。
只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多年苦苦寻找人,却自己浮了出水面!
老道躺在摆放在破庙前的空地上的太师椅上,提着酒葫芦喜滋滋地喝酒。
一时间,风起云涌!
祖洲有大贼,姓林名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