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翻书风 浩然正气

第127章 翻书风 浩然正气

袖有翻书风,身具浩然正气。

魏矩不知道这头老树妖是哪尊菩萨,但驼背老妪不能不清楚这位十年来雷打不动来此的书院君子是何身份。

魏矩胡子拉碴,但那股子蓦然绽放的书生意气,是如何都做不了假的,持扇一手横抹过去,牵引出一条金色丝线。这条金色丝线始于驼背老妪,终于少女馨儿。

两者头颅齐齐掉落。

但不同的是,馨儿身死道消,老妪头颅从树洞掉落地面后,便烟消云散。

魏矩并拢手中折扇,再摊开,似乎早有预料是驼背老妪的替死手段,扇锋向下,手腕轻微拧转,地面之上,轻声道:“去!”

地面之上,有轻微涟漪荡起,一闪而逝,没入地下,便是阵阵炸雷声轰然作响,在地下游移不定,片刻之后,渐渐趋于平静。

那株驼背老妪以本名神通植下的参天大树,好似刹那之间,便经历万载沧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最终化作满地灰尘。

与此同时,炸雷声响停下的地方,另外一株参天古木生发于地,树冠止于这方小天地天幕穹顶处,这栋杏园戏楼终于支撑不下,支离破碎。而那面林麓书院亲题匾额,被一节树枝挂起,直入天穹。

另外一边,馨儿死后,皮囊腐朽不再,与老妪一般无二,芥子化天地,变作一条腰肢粗细的藤蔓,沿着粗壮树干盘旋向上,挑起那面杏园匾额,朝向某处。

浓雾避退分散出一条直通外界大天地的道路,便是这座新生小天地与外界大天地连接的门户,以后但凡有人进入小天地,抬头望去,一眼便能看到那面题有‘杏园’二字的匾额。

魏矩收起折扇,弯腰以儒家礼仪敬天地,起身之后,朗声道:“守得此方小天地千年宁静,便可免去罪徒之身,再寻长生问大道!”

清风徐来。

天地之间,似响起两道嗓音,异口同声。

“谨遵法旨。”

魏矩跟崔流川站在树荫下,笑道:“方才我才知道,原来她们进门的时候,马婆婆便被那小姑娘一口吞吃了,还有一位在这里居住了几十年的老妇人,再加上近百鬼魅。说起来,其实是我的失职,倘若能早一些发现端倪,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但林公子,你知道为何我,还有李尔前辈,为何不将她们彻底打杀?”

崔流川想了想,缓缓摇头。

按照他的想法,应该是如此,不会留有任何余地。

魏矩以折扇拍打手掌,缓缓说道:“天地有灵众生,修行不易,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知林公子能不能明白?”

崔流川笑着说道:“理解,但不认同。”

魏矩微笑着点头,说道:“天下万事万般道理学问,遇事总能找到最适合的道理去说服别人,很轻松,但想要说服自己,尤其是说服自己的本心,很难。”

崔流川笑道:“这也是说服别人的道理之一吧。”

魏矩就有些好奇了,笑道:“可以这么理解。”

武浅抱着小梦飘荡而来,看到这一幕的魏矩也有些哭笑不得,大道馈赠,旁人能够攫取一丝半缕,化为己用,就已经殊为不易。即便是涅槃境修士,在天地大道面前,也是不值一提,一洲疆域,能有有那么几位得天独厚的天子骄子,就不算没落。

这小家伙倒好,福缘气运吃了个饱,不过能抓住多少,就要看运气了,能够留下一成,就不算浪费。

魏矩手持折扇,对武浅作揖笑道:“武姑娘捉对厮杀,还真是……真性情。”

武浅得意洋洋挥了挥拳头,“那是,在北齐嘛,打架就要用北齐的风水来。不过魏先生也很潇洒就是了。”

魏矩摇头摆手说哪里哪里。

然后魏矩轻声说道:“魏某就不多留了,需要赶紧给楚先生飞剑传讯,让他回来这边主持大局,有缘再会。”

崔流川突然说道:“魏先生可认识大河书院君子钟茴钟先生?”

魏矩愣神片刻,苦涩说道:“天下儒家门生不知何几,大河书院又是祖洲儒家执牛耳者,君子贤人数不胜数,还不曾听闻,林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崔流川缓缓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先前在这边恰好遇到过,就随口一问。”

魏矩心中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多问,笑着拱手作揖道:“林公子,有缘再会。”

崔流川便有些赧颜,说道:“魏先生,其实我不叫林之平,我的真名叫崔流川,之前有所隐瞒,还望魏先生不要介怀。”

魏矩笑容灿烂道:“情理之中,崔公子无需如此。”

等会儿!

魏矩蓦然瞪大眼睛,“崔啥?”

崔流川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理所当然道:“崔流川啊!”

魏矩双手蓦然抓住崔流川肩头,不可置信道:“圣人林冕弟子崔流川?”

崔流川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是有些后悔的,但看到魏矩并无异样色彩,也就没藏着掖着,缓缓点头,说道:“魏先生也知道我?”

魏矩松开双手,然后一巴掌拍在崔流川肩膀上,哈哈大笑道:“何止啊,估摸着现在祖洲有头有脸的仙家宗门,都晓得你的鼎鼎大名,只是没想到是位武夫,更没想到你会身在北齐。”

崔流川欲言又止。

魏矩笑着安慰道:“放心,你身在北齐的消息,不会有别人知晓。”

崔流川松了口气。

魏矩也没多说些什么,能够见到生平最佩服的圣人林冕的弟子,这就足够了,如果以后能有机会见一见林先生,那就更好了,听说林先生喜欢喝酒,不凑巧,他魏矩也很喜欢喝酒。

有些言语,魏矩觉得还是不说为好,无心之言或者好心之语,都有可能成为这名漂泊在外孤苦无依少年的负累。

魏矩化虹御风离去,返回林麓书院,不太着急,有些事情,他要亲眼亲耳确定之后,才能安心离去。

——

高大儒雅老人站在远游渡船船头,看不出神色变化,很快就有一位读书人走到身旁,说道:“斛律大将军出马,果真马到功成。”

斛律光瞥了眼靠坐在那边的吴城,以及不知生死的纸鸢,说道:“以后还少不了跑一趟流云谷,不过这都是小事,关键是钟先生那边,希望不要出什么纰漏。”

钟茴说道:“先跟斛律大将军返回皇城,再动身不迟。”

斛律光缓缓望向钟茴,不言不语。

钟茴回答道:“拿命做赌注,总得知根知底,斛律大将军我钟茴信得过,北齐皇帝,至少也要到眼见为实之后,才能下定论不是?”

斛律光气定神闲道:“这个钟先生可以放心,我北齐皇帝可以胸无点墨,可以昏聩无道,可以荒淫无度,但从不缺少野心。”

钟茴点头道:“明君也好,昏君也罢,在这场战争中,都不重要,但倘若没有野心,不是枭雄,就不值得我钟茴下注。”

斛律光说道:“那就请钟先生,拭目以待。”

这艘远游渡船化作长虹,倏忽远去。

——

韩小桐跟陈太平鸠占鹊巢,在竹楼这边住下,也不急着离开,这么值钱一座翠微竹楼,总不能不要了吧,这得多败家的娘们才能做出这种事情。

陈太平也乐见其成,太平城那座宫城,再如何富丽堂皇雕栏玉砌,都不及这座翠微竹竹楼万一。

跻身陆地神仙境界之后,武道根基便不再纯粹,而是以一种玄妙的姿态,武道大道齐头并进。

天地灵气倒灌人体小天地各大气府窍穴,想要维持灵气真气之间的微妙平衡,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以真气为基石,灵气为砖瓦,将一座座气府窍穴,打造得稳如磐石之外,还要有那么一丝独到韵味,就更难了。

北齐武运昌盛,但灵气贫瘠,武夫九品登顶之前,破境速度可以风驰电掣,可一旦跻身陆地神仙三境,需要引灵气灌体之后,就会愈发进境缓慢,难度之大,不啻于重新走一次修行大道。

能在陆地神仙三境走得更高更远,才算是真正的武道天才,很不凑巧,他陈太平不在此列,不然他也不会失心疯去修心。

还是实打实的好处,最实在,也最有用,比如说韩小桐兵解之后的那份武运馈赠,他就很喜欢。

然后出门买酒的韩小桐带回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消息。

童谣如今身在太平城,而且还堂而皇之住在那座宫城当中,整日遛狗玩儿!

韩小桐丢给陈太平一壶酒,自己也提起一壶,仰头痛饮,抹了吧嘴,苦笑道:“陈老哥,你跟我说实话,以前真跟童谣没瓜葛,确定不是你流落民间的女儿孙女什么的。不然她咋跑你地盘作威作福去了。要不是去买酒,碰巧听到了,现在都还蒙在鼓里呢。”

陈太平揭掉泥封,猛灌了一口,没好气道:“我搁哪知道去,要真是我流落民间的孙女,倒好了,可惜老夫这辈子痴心武道,对那儿女之情没半点兴趣。就是年少时候闯荡江湖,都不曾被人霸王硬上弓过。”

陈太平有些感慨,跟这整日嘴上没毛的家伙相处久了,自己说话,居然也没个正行了。

韩小桐摸着下巴,说道:“咋办?”

陈太平白眼道:“还能怎么办,回太平城!”

韩小桐放下酒壶,搓手笑道:“刚撂下狠话没多久,就灰溜溜回去。这不怕您老面子挂不住嘛。”

陈太平将酒壶狠狠-碰在地板上,晃荡出不少酒水,看得穷光蛋了十来年的韩小桐眼皮子直跳,那叫一个心疼。

世人都觉得行走江湖的大侠从来都不会缺钱,大口吃肉,还得是牛肉,大碗喝酒,还得是喝一半,洒一半,才是真豪气。殊不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有时候穷得叮当响,住店都住不起,有口酒喝,就该烧高香了。打肿脸充胖子,韩小桐倒是想,也就是想想,腰包不允许他这么任性。

陈太平就纳了闷了,这种货色,是怎么让剑仙齐知秋青眼相加的,难不成大赵那边的江湖,都没落成这般境地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陈太平神色平静说道:“老夫又不是读书人,没那么迂,面子这东西,是拿拳头挣的,不是别人给的。童谣夜杀方坪、方腥、薛稳三人,让太平城彻底变了天,老夫便有些好奇,那少年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跟水华剑府有瓜葛,跟武榜榜眼还有关系,早知如此,就不是纯粹武夫一拳了,至少三拳,或者金身境一拳。”

韩小桐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想破脑瓜也想不明白那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就干脆不去想,“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反正这竹楼也住腻了,是该换换心情。”

陈太平拿起酒壶,喝了一口,皮笑肉不笑道:“这种宝地,还有住腻的时候?”

韩小桐垂头丧气道:“好吧,说句不要脸的实在话,尝试过拆那么一两根翠微竹拿去换钱,就试过那么一次,结果不太成。这座竹楼似乎被哪位高人炼化过,拆不下来。”

陈太平笑道:“是很不要脸,不过就不能动点脑子,拆不下竹子来,还不能把整座竹楼都搬走?就算不卖给山上仙家换酒喝,还不能拿来让童谣乖乖就范?”

韩小桐眼前一亮,倒是个馊主意,但肯定也是顶好的主意,只是想到一事,神色就有些呆滞了,哭兮兮问道:“陈老哥,你手头有没有什么能装下竹楼仙家宝贝,去太平城几千里路,总不能扛着走吧。”

陈太平笑幸灾乐祸道:“北齐连座像样的仙家宗门都没有,你说呢?”

韩小桐挠了挠脸颊,“要不,咱俩轮替着扛?”

陈太平没好气道:“滚蛋!给你小子抢媳妇,老夫才没那份闲心遭罪。”

——

崔流川看着茫茫多鬼魅阴物分散在这方小天地中,神情有些恍惚,犹豫片刻,从剑鞘中取出那只竹箱,换上一套青衫,打算继续以读书人的身份在北齐行走。

结果武浅说他瞎显摆。

然后武浅跟小梦一同被他赶进瓷瓶面壁思过。

走出杏园戏楼小天地,正值晌午时分,金秋时节,依旧日头毒辣。

崔流川并未一味东行,距离返回太平城的最后期限约莫还有三个月,就学着武浅先撒欢一段时间,北上去往嘉谷城,之后再返回太平城。

这天天色昏沉,青衫背竹箱的崔流川,来到走马镇外,却没有走进镇子,因为这里再没有了活人,也再没有了青娘的那间寒酸客栈。

崔流川缓缓抬起头,伸出手,一雪花落在手中,瞬间消融,许久之后,才有另外一片落进手中,稀稀拉拉,下起了北齐的第一场雪。

崔流川搓了搓手,紧了紧不久前刚换上的棉衫,双手藏在袖子里,背着竹箱继续前行。

这些日子,崔流川着实过了一把读书人的瘾,大致估算自己的脚程,悠哉悠哉,向嘉谷城走去。

期间在大漠之中,曾经与一队行路商贾结伴同行数日,相处得极为融洽,崔流川便确确实实体会了一把北齐对读书人的优待,心中就有些向往,如果自己是位真正的读书人,该有多好。

其实到现在,崔流川都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道家门生,师父是,但他跟师姐,好像都不是,甚至不属于三教百家。

北齐头场雪,下了起来,便没有停过,昏沉天空上,源源不断飘落下细碎毛雪,无边无际,浩浩荡荡,等到崔流川来到嘉谷城城前的时候,积雪已经没过膝盖,寒风呼啸,便是一把把刺骨的刀子,割得皮肤生疼。

嘉谷城距离北齐南朝都城,可以说是咫尺之遥,不到三百里,但没有沾染任何庙堂色彩,归功于有一位当朝皇帝,都不得不敬重有加的上任国子监祭酒,辞官之后告老还乡之后,在嘉谷城这边隐居。是北齐为数不多,能够被儒家承认的读书人。

崔流川递交过通关文书谍谱之后,缓缓进了城,其实也就是个过场,北齐多流民,朝廷那边也没有一套切实完善的户籍统计法律,往往每十个北齐百姓,就有那么两三个在户部档案中,找不到身份,这还不算如过江之鲫般的江湖武夫。

所以崔流川很郑重其事,但守城军卒不怎么当回事,看这位风尘仆仆但衣衫平整洁净的小公子要进城,而且言语温和,便由衷觉得是位真正的读书人。

城中屋舍错落有致,屋顶上铺上厚厚一层雪,银装素裹,很是让人心旷神怡。街道之上只积蓄了一层薄雪,应该是时时有人清扫积雪,时有百姓手持竹竿,轻轻磕碰屋檐,随后屋顶上的积雪便如同一张巨大的鹅毛毯子,哗啦啦掉落地面。

时有顽劣稚童,故意站在屋檐下,任由鹅毛毯子劈头盖脸砸下,就成了一个个小雪人。

崔流川会心一笑,伸手提了提身后竹箱,也不去打扰这份难得的宁静,踩在雪地中亦步亦趋,缓缓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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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洲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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