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宴上
这日一早,季无忧检查了好几遍自己的行头,确认无误后才上马车。
“哥哥!”忽然,内院跑出来两个小姑娘,一大一小手拉着手,小的那个笑吟吟地对他撒娇,“二哥回来要记得给婉婉带醉心楼的雪花酥哦!”
“三妹就知道吃,”大些的少女亲昵地捏捏女孩的鼻子,转而对车上的季无忧牵着裙摆行了个礼,“祝二哥今日大放异彩,令季郎雅名天下知。”
季无忧看着两个烂漫的小姑娘,嘴唇颤了颤,最终只温柔地挥挥手,什么也没答应。
鹿鸣宴这日天气正好,微风伴随着桃花香缓缓袭来,行宫里一派热闹景象。
季无忧在太监的带领下,到了行宫的一处偏室,这里是给进士们休息的地方,等皇帝召见再一齐进入雅苑入席。
季无忧粗粗扫了一眼,见这些进士大多为壮年,二十出头的只有两三个,而未及冠的自然只有他一人,很是显眼。
他看着众人或紧张或激动的神情,在心里暗暗道歉,这些进士遇上他也确实是倒了大霉了,一生只有一次的鹿鸣宴,眼看着风头就会被自己抢光。
抱歉归抱歉,季无忧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不然就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他们失去的只是出风头的机会,自己失去的可是小命啊!
季无忧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细胞都调动起来,保持着完美的“心神不宁”、“一看便有心事”。
进士们谁都看出季无忧的反常,众人彼此对视,却无一人上前询问。
季无忧暗暗呸了他们一口,都TM是老狐狸!居然这么谨慎!
没等进士们互相试探寒暄多久,皇帝就派人来传召他们入宴了。
季无忧小指一颤,是生是死就看今天了!
他整理表情摆开架势,在太监的带领下第一个走了出去。
“陛下,新科进士们已带到。”大太监夏守忠上前禀报。
一身龙袍五官普通的却不乏威严的中年男子,也便是当今大盛的天子闻言搁下酒杯,“传。”
在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中,三十名新科进士依次步入雅苑。
众人行过礼后起身,傻乎乎得站在中央供左右的大臣王子与上方的皇帝打量,季无忧在这些赤|裸裸的眼神下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待宰的猪。
“朕的这位三元状元似乎是季爱卿家的公子?”皇帝对季无忧十分和颜悦色。
众人早在季无忧殿试前就听说过皇帝很欣赏季瑞,有意将五公主许配给他,看样子此言不虚。
季无忧没有接话的意思,面上还保持着明显的“神思不属”。
“回陛下,季瑞正是臣之二子。”永宁候站起来回话。
“哦,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皇帝笑着夸了一句,“听说状元郎还未婚配?”
“回陛下,犬子年幼,还未婚配。”
“好,好。”陛下似乎很高兴,看季无忧的眼神越发满意。
季无忧灵敏的五感一下子受到冲击,差点没被这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各色目光扎个对穿!尤其是自己身后,那快溢出来的幽怨之气能不能收一收啊!再看表情都快绷不住了好吗?
好在皇上随即问起了其他进士,又着重点了几位青年才俊,才使众人的注意力从季无忧身上被分去。
季无忧暗暗松了一口气,但随即他察觉到有一道与众不同的怪异目光望着自己,趁众人不注意他偷偷抬眼看了过去。
因距离不近他也不敢细看,只知道那人头发微卷身材高大,直直望过来的目光让季无忧隐隐有一股被压迫之感。
季无忧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低下头,内心却一阵茫然。
这谁来着?
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皇帝已让他们入席了,因雅苑十分宽敞花木有则水石有序,各席位也依花木或聚或散得摆放着,倒是颇和八卦自然之意。
此次大宴,进士们乃是主角,故除了皇子们与二品内的重臣,就数他们坐的最靠前。
季无忧入席后也终于能光明正大抬头,此时他方看清刚才那人——带着几分艳丽的眉眼,鼻梁高挺瞳色浅灰,明显的混血样貌,坐于皇帝下首的皇子席,季无忧数了数正是第三个位子,也就是说这位便是三皇子吗?
一看那熟悉的眼眸,他,他就是那天在西街遇到的“外族”人?!
季无忧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这人是三皇子也就算啦,可他还有一重更为要命的身份,那就是原书的大反派钟裴渊!
季无忧回忆了一遍原书对他的介绍:弑父杀亲,冷血无情,空有一身绝好皮囊却坏事做尽,不能与之谋也。
季无忧不由担心,看来这人上次来找自己绝对不怀好意!
想起他,季无忧又想到那个传说中将会被许配给他的五公主,正好是他养母的亲女儿。在书里也只有这个五公主对反派比较好来着,可惜这公主最后嫁的是男主表弟,也就是痴恋女主的男配安城,后因针对女主被男主和男配给弄死了。
季无忧觉得自己得往好地方想,说不定他只是为了妹妹来试探自己的呢?何况自己马上就能摆脱俗尘了,应该不会出事的。
他这边正出着神那边宴会却已将至高潮,皇帝下令奏乐上酒正与几个近臣闲话山水,而进士们也也纷纷不经意得“谈天说地”,试图展现自己的才华与高洁的心性。
“孤见状元郎今日似神思不属,”忽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可是出了什么事?”
季无忧抬眼一瞧,钟裴渊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季无忧打了个寒颤,不知该不该接他的话茬把戏演下去,还是直接放弃等待下一次计划。
因为钟裴渊的声音不小,附近的人都听见了,众人的目光便也转向季无忧,谈话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
皇帝自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拿起杯酒嘬着也没开口,视线在钟裴渊与季无忧之间来回移动。
连永宁候都看向了季无忧,眉头紧皱似很不满意他闹这一出。
“无妨,答话便是!”席间最小的六皇子,也就是他渣爹的私生子催促道。
季无忧心想,错过这次,直到千秋宴也再没有更好的时机了,为了小命,拼了!他硬着头皮起身答话:“回殿下,臣……”
“臣前些时候抄颂佛经,似有所感,却不明所以。”季无忧的语气迷茫,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的样子,“后病倒,梦间似入一玄妙之境,一切如梦似幻,有个声音与臣念了一段经,这些日子却始终参不透……”
“哦?咱们的状元郎竟有如此际遇?”这时,一位长相俊朗的皇子笑道。
季无忧看他虽面上带笑,眼里却带着探究与防备,不停在自己与反派身上打量。
看这位的位置和年纪,应该就是男主大皇子钟裴律了。
在座众人也纷纷夸赞,口上都说着季无忧与佛有缘,心里倒都是不太信的,连皇帝也带着些质疑。
“是什么让我们状元郎都参不透?”钟裴渊看着季无忧,想知道这侯府神秘的状元郎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不妨说出来让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这……”季无忧努力绷住表情,作出犹豫状。
“季卿家的梦中人与你说的是什么?”皇帝似乎也来了兴致,“说出来听听。”
“臣愚钝,未识全文,只断续几句萦绕心间久不散。”季无忧虽不知反派怎么如此配合,但也只能抓着机会顺杆爬。
“无事,尽可说来。”
“有音言: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注1】。”季无忧缓缓闭上双眼,一脸庄严肃穆,“亦有言曰: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注2】。”
这两句佛偈一出众人微惊,大盛崇佛,在座谁没看过几本经书听过几句佛语,但凡了解一点的人都能察觉出此言短却意深。
皇帝细细品味这两句话,越发觉得玄妙。
大盛最倡佛的自然就是皇家,皇帝皇子们从小接触的也不少,不论信不信皇子们自来最会看皇帝的眼色行事,见状纷纷摆出敛目沉思的模样。
唯有三皇子不错眼得盯着季无忧,眼中无惊叹也无质疑,只有几分兴味与仿佛看透了他在玩花样的笃定。
季无忧仿佛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微动了下身子,在心里暗暗叫苦,这反派今天吃错药了吗?还是本来就这样阴阳怪气的性格?
在这一片沉寂之中,忽听旁边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随即众人便听见“扑通”一声,显然是有人落水了。
在众臣都不明所以时,季无忧心中一动,来了!
夏公公远远瞧了一眼,对皇帝说:“陛下,似乎是碧落湖那边有宫女落水了,要派人去查吗?”
这动静打断了皇帝的思路,按理说这种事只需要派侍卫去查看顺便清场就行,但不知什么原因皇帝竟然亲自站起了身,对众人说:“众卿家想必也坐的不耐烦了,随朕一块去看看怎么回事吧。”
说着他看向季无忧,和颜悦色道:“季卿之梦中奇遇颇为玄妙,待宴后当留下与朕一谈。”
“是!”虽然戏只唱了一半,季无忧也没趁热打铁的意思,甚至悄悄松了口气。
众人也把注意力从季无忧身上移开,跟随皇帝去往出事的地点。
等众人到时,只见六七名宫女正在侍卫的看守下跪在湖边,其中一位宫女的裙子湿透脸色苍白摇摇欲坠,正半靠在另一宫女的身上,被她倚靠的宫女内裙倒是也湿了,外衫却是干的,显然在入水前将外衫脱了才不致和她朋友一样被人看光。
人群中的季无忧趁没人注意探首围观,暗暗兴奋:她来了,她来了!
玛丽苏女主带着她的黑莲花女配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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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出自《金刚经?如理实见》.解释太长,简单说就是人所见所感知的表象都是虚假的,当透过一切表象参透其中真意就能领会佛意(大概)
2,“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出自《金刚经?离相寂灭》。大意是离开一切相就是真正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