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哭
走上小路后,梁赳抬头就看到陈景湛抱着妹妹站在她身前。
“姐姐,你摔倒了。”小语伤心地说,皱着小脸要抱梁赳,“我帮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别,姐姐身上脏,你让哥哥抱你。”梁赳主动后退两步,她看向陈景湛,想问他为什么不扶她一把,很快又想到,他真的伸手扶了她,恐怕他和小语都会被她拽下去。
关键时候,当然小语的安全最重要。
梁赳没说什么,默默地低下了头。
陈景湛将梁赳的情绪看在眼里,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含着水光,欲言又止的样子极是难受。他知道自己不伸手拉住她很不道德,只是他当下只顾着小语的安全,完全本能作出的反应。
阿湛皱眉,低声说:“还好吗?”
他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他从未见过她那样精致无暇的女孩,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皮肤和剥壳的鸡蛋一样光白细嫩,秸秆头又硬又韧,光脚踩上去都疼,她这一摔,一身泥土下指不定已经出血。
梁赳胸口被摁住似的,一阵突如其来的忧伤向她袭来。
还好吗?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父母朋友,甚至顾砚。
那个男孩,曾经承诺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永远爱她。
可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他却做不到,他逃避一切,对她不闻不问。
她不好。
谁都不在乎。
梁赳很怕疼,手指割伤出血都会疼到掉眼泪,但她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绪,她周身刺痛,生理和心理交汇起来的痛感,让她呼吸困难,她自知这般模样丢脸,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在眼泪掉出来之前,转过身去。
回去那段路,走得并不困难。
梁赳低着头,慢慢地走,似乎没多久就回到了李家。
回到家门口,她低头望见自己沾着厚厚泥土的鞋子,习惯性地脱下放在门槛边,光脚进屋。
上楼,进冲凉房脱了脏衣服,接了一桶又一桶水,只顾冲干净身上的泥土,不去考虑后背有多疼。
“表姐,表姐,你没事吧,听说你摔田里了?”
李梦瑶憋着笑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似乎对她摔进田里这件事感到无比滑稽。
梁赳冲着头发没有搭理。
“诶,你不喜欢我的沐浴露,小语给你拿来她的沐浴露了,儿童润肤沐浴露噢,你开条缝,我递给你。”
身上冲干净了,仍然能闻见泥土气息,梁赳停了停,抬手开门,手伸出去。
李梦瑶在门外把沐浴露放到她手里,说:“那你先洗吧,我回房间了,有事叫我,小语,我们走吧。”
500ml的儿童润肤沐浴露,是某个她听说的牌子,牛奶香味,梁赳挤满了一只手掌心的量,往身上揉,顿时刺激得后背的伤口一阵刺痛,泪水夺眶而出,她边掉眼泪边洗。
冲完澡出来,梁赳只穿了条吊带裙,去敲李梦瑶的房门,让她给她看看她的背。
李梦瑶帮梁赳擦好药,就风风火火地下楼去照陈景湛。
正好看见他开着一辆蓝色的三轮摩托车回来,他把车停在家门口,后车厢塞满了一包包谷子。
李梦瑶说:“回来了?都收完了吗?”
“嗯。”陈景湛淡淡地应了一声,走到后面,打开车厢门,搬出搬出一包稻谷,扛到肩上。
李梦瑶随着陈景湛的步伐,看到堆在门口那十几二十包稻谷,惊讶地说:“我去,你们三个是打算吃上几年吗?”
陈景湛将稻谷扛到门口,转身继续去搬。
“你三个姑姑会吃。”
李梦瑶年龄渐长,今年也十六了,也有点是非格局,闻言就皱起眉头,说:“你们耕田还管她们吃饭?那收成怎么不见她们来帮忙?你傻啊?嫌力气多没地使啊?”
陈景湛抬头看了一眼李梦瑶,没说话。
李梦瑶摆摆手,说:“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你苦命蛮干就是了。”她看着陈景湛说,“你这几天都在家对吧?”
陈景湛点头。李梦瑶说话间,他已经卸下六七包谷子。
“你到底带我表姐去哪里逛了,也不看着她点,她本来就细皮嫩肉,这一摔,整个背跟针扎似的,还冒血珠子,手臂啊,大腿啊也都刮伤了。”
陈景湛停了两秒钟,低声说了句:“抱歉。”紧接着继续扛谷子。
“看她这样,也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听奶奶说,你朋友挺多,今天或者明天我们应该就走了,你给我们准备一下车,带我们出县城坐车吧。”
李梦瑶说完,不耐头顶上的日头,转身回屋,又回头看了一眼,摩托车后车厢还有几包谷子,陈景湛没动,他点了一根烟,抽得凶,薄薄的烟雾让他的眉眼看起来沉默又忧郁。
梁赳趴在床上等后背的药膏吸收,趴着趴着就睡了一个多小时。
醒过来,手垫麻了,她坐起身活动几下筋骨,缓过来后,从行李箱里头拿了一套衣服穿上,她想起自己换下的几套衣服还没洗,再不洗就要没得换。
装上脏衣服下楼,李梦瑶和小语正在客厅玩一根绳子。
“表姐,你醒了,听小语说,你今天欺负小孩子了是吗。”
小语想走近梁赳,不知怎的,又有点不敢,她小声说:“姐姐吃饭,哥哥给姐姐留饭了。”
“姐姐不饿,不吃了。”梁赳低声说,“姐姐要去洗衣服,你在家和表姐玩吧。”
李梦瑶放下绳子,说:“洗衣服?咱们不是要走了吗?”
梁赳顿时火大,说:“要走你自己走,现在就走,我不会白住,我会给钱!”
小语有点被吓到。
李梦瑶委屈巴巴:“你凶我做什么,我不是看你摔成这样,还被蚊子咬得到处是包,替你难受罢了,不走就不走啊。”
梁赳平复了一下情绪,上前几步,摸了摸小语的脑袋,柔声说:“姐姐不是凶你,别怕。”
说罢,梁赳端着一盘衣服,转身出屋。
陈景湛从楼顶下来,站在楼梯上,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望见她又白又细的左手臂上两条刮痕。他抿了抿嘴,回房间翻出一顶帽子,又从抽屉里找到一块香皂,大步出了屋。
陈景湛没跑多远,就看到前头的梁赳,她捧着洗衣盆,目的明确地朝溪边的方向走,他不知道,她才来多久就熟悉了这里的地形,知道那个方向会有小溪。
他没出声,隔了一段距离,跟在他后头走。
盛夏的阳光有毒,这女孩也有毒,哪有人中午出来洗衣服。日头又炽热又耀眼。
这条小溪里的水,其实是前头那座山引流到这里的山泉水,清甜干净,可以直接饮用。
梁赳来到溪边,蹲下身子,从木盆里拿出她的内衣物,伸进水里。
黑色的。
昨晚那件。
梁赳拿着衣服,手没动,眼睛盯着水流从她指间缓缓流过。
陈景湛眯着眼睛看她发呆,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晌了,她都没有动手搓洗衣服的打算。
阳光下,女孩蹲在小溪边,一头长发,几乎及腰,乌黑发亮,绸缎似的。她低着头,其实什么都没有看。
陈景湛不知道摔疼了会有这么难过。小语偶尔磕伤了,他哄几句就没事。
她是没人哄,才这个模样吗。
他还记得以前李梦瑶被家里的狗吓哭,全家人一起哄的情景,像他们这种养尊处优的人,一定受不了一点委屈。
只是,梁赳和李梦瑶不同。
李梦瑶情绪外露,心里有什么都写在脸上。
梁赳看着外向,其实没有人能看进她的心。
可是,这一刻,陈景湛又看出来了。
梁赳难受极了。
她肩膀微微地抽动,表情痛苦,低低地抽咽一声,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直至痛哭出声。
陈景湛蹙眉,向前走了一步,又却步。
梁赳抬起一手擦眼泪,文胸从她手里游走,顺着溪流流向下流。她伸手抓不住,哭着看它流走。
陈景湛大步走过去,一下捞住文胸,转头望见自己被发现了,脸上滚烫,干脆拿着东西,走向她。
梁赳望见阿湛,生生地收住了哭声,眼泪还没来得及收回。
阿湛站在她身旁,人高马大,一下就挡住了日头,为她倾出一处阴凉。
他低着头,红着脸把文胸递给她。
梁赳脸上有种被人抓包的窘迫,她猛一下扯过,旋即低下头去,双手掬了捧溪水,扑在脸上,洗掉眼泪和泪痕。
阿湛想说,女孩哭很正常,她不用这么难堪。
他不笑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