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血泪肾脏

第25章 血泪肾脏

天刚蒙蒙亮,河湾村的村屋中就响起锅碗瓢盆丁零当啷的声音。袅袅炊烟,阵阵牛哞,在农耕最黄金的时间里,村民们都在紧张忙碌地准备着一天之中极为重要的一餐,这顿饭将要支撑他们完成一上午繁重的体力劳作。

趁着村里人都关门闭户的间隙,一个青年男子站在村子的主干道上四处张望。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他快步走到了一扇红色的木门之前。

吱呀,木门被他推开一条一指宽的缝隙。

“凤儿!”他对着门缝小声喊了一声。院子里黑灯瞎火,没有任何反应。

男子心急火燎地搓搓手,眼睛时不时地瞟向小路的两端。在确定一切安全之后,男子稍微加大了声音:“凤儿!”

男子话音刚落,堂屋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糊窗的报纸在灯光的映衬下,现出一个长发过肩女人的身影。一场“美人穿衣的皮影戏”让男人兴奋不已。

男子双眼微眯,咽了一口口水。

嘎吱,窗户被推开了,女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朝外望去。

“闯子?是不是你?”女人试探性地问道。

“是,你小点声,不要被别人听见。”闯子把嘴唇挤在门缝里说道。

“唉!”凤儿说完就要关上窗户。

“别慌。”

在闯子的制止声中,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咋?”

“南湾桥的水干了,我在桥头等你。你快点,这马上就到干活的点了。”

“瞧你那熊样,我知道了。”凤儿笑骂了一声,冲闯子挥挥手。

闯子扛起门边的锄头,一路唱着小曲朝村南头走去。

凤儿起床打开院子大门,往门外左右望了望,确定闯子走后,她端着一个带补丁的簸箕掀开了墙角的两个麻袋。

唰,一瓢小米。

唰,一瓢玉米仁。

两小堆黄灿灿的谷物被她快速地掺在一起。

“咯咯咯咯。”她边叫边走近鸡笼,囫囵半片地把簸箕里的谷物全部撒了进去。

远处的太阳即将露出一点亮光,忙碌完的凤儿左手挽起一个手工花布包,右肩扛起锄头朝院外走去。

前几天云汐市刚刚下过一场雨,使得村里的土路有些泥泞,凤儿穿着绣花布鞋,小心地挑选着可以承重的泥土地。室外的光线越来越亮,这使得她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走。没过多久,她拐入了最后一截小路,路的南头是一座圆拱形的水泥桥。

她刚走到半路,一个强壮的身影从路边的玉米地里蹿了出来,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你干啥?”凤儿半推半就地扭了扭身子,想要挣脱。

“你咋搞这半天,我都快想死了。”闯子一口亲在了凤儿的脸上。

“你也不怕有人过来。”凤儿娇羞地说。

“这儿离村子十万八千里,谁会来?你就放一万个心吧!”闯子把手臂又紧了紧。

“松开,快松开。”凤儿使劲地挣了挣。

“又咋了?”闯子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凤儿把手伸进花布包中,拿出了一个用白色塑料袋包裹的东西:“烙饼卷鸡蛋,赶紧吃点。”

闯子闻了闻烙饼诱人的香味,咕咚一声咽下口水:“等我吃完,看我怎么收拾你!”闯子右手接过烙饼,左手还不忘在凤儿的屁股上使劲掐了一把。

“死鬼,给我掐这么疼!”

“别喊我死鬼,你的死鬼在外地给你拼命挣钱呢。”闯子满足地笑了笑。

“他哪能跟你比?没有用的孬种,除了挣钱啥也不会。我跟他过了十几年,他姥姥的就没换过花样,最多也就十分钟的快枪手。”凤儿欲求不满地抱怨道。

“怪不得人家都说,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还真是这个理。”闯子满脸淫笑地用胳膊肘戳了戳站在身边的凤儿。

“哪儿来这么多的废话,再跟我赛脸[10],过年你哥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他可疼我了我跟你说。”凤儿在闯子面前晃了晃拳头假装警告道。

“我可比我哥更疼你!”闯子一时兴起,把手中啃了一半的烙饼包好,往花布包里一扔,“不吃了,快跟我来。”闯子将凤儿正要递到嘴边的烙饼夺下,胡乱往包里一塞,拉着凤儿就往桥头跑。

“你这是要去哪里?”凤儿被拽得有点跟不上趟,喘着大气问道。

“去桥洞。”

“去桥洞?你疯啦?”

“你别说话,到了你就知道了。”闯子冲凤儿神秘一笑。

很快,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石墩桥的侧边。

闯子朝桥下瞟了一眼,沟底一人多高的杂草让他欢喜万分:“你看吧,湾里的水都干了,这桥洞外面都是草,正好能把桥洞挡住,咱俩下到桥洞里面,你说谁发现得了?”

“你咋发现的这个好地方?”凤儿忸怩地朝闯子怀里拱了拱。

“前几天上城我从这里路过的时候,就发现这里的水快干了,我看了天气预报,这半个月都没有雨,以后咱俩就别拱玉米地了,每次干完都弄得我一身刺挠。这里多爽,那么大一个桥洞,咱俩想咋弄咋弄。”

闯子美滋滋地叼起一根干草,捏了捏凤儿的下巴:“来,给爷笑一个。”

凤儿一把将闯子的手打掉:“太阳都晒屁股了,早上你还干不干活了?赶紧的。”

“乖乖,难怪人家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今天就把你这头母狼给收拾了。”闯子说完,一把将凤儿抱起,钻进了石桥下的涵洞。

太阳还没有露头,再加上杂草的遮挡,涵洞里依旧伸手不见五指。

“这都是啥味啊!”女人带着回音的抱怨声响起。

“估计是骚泥巴味,通通风就没事了。”闯子边说边把凤儿的外衣脱去。

喘息声越来越放肆,这股特殊的气味却让两个人都有些难以忍受。

“奶奶的,怎么这么臭!”闯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这到底是啥味啊,弄得我都喘不过来气了。”凤儿捏着鼻子站在涵洞口换气。

“没事,我把涵洞两边的杂草薅掉一些,散散气,一会儿就好。”闯子很不情愿地提了提灯笼裤,咬牙切齿地把涵洞西边的杂草一把一把薅掉。

随着杂草被清除,一丝光亮照进了涵洞之中。

“闯子,你看那是啥?”凤儿用手指了指涵洞最东边。

“编织袋?”闯子揉了揉眼睛。

“对,两大包呢。”

“难不成有人把谷子藏在这里了?”闯子略带疑问地朝涵洞的另一头走去。

“×他姥姥,怎么这么臭?”

“你个大老爷们,搞得跟老娘们似的,瞧你那德行。”凤儿倚在涵洞边,边整理衣服边撇嘴。

“你穿衣服干啥?”

“还能干啥?干活去呗。这里太臭,今天你嫂子我没心情了,等明儿再说吧。”凤儿说完,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踩着河沿走上了岸。

闯子看着凤儿离去的背影,气得直跺脚,他把所有的怨气全部撒在了这两包臭气熏天的编织袋上。“妈的,坏老子的好事。”闯子抓起锄头,一口气走到跟前,“我×你妈的,我×你妈的!”接连两锄头下去,其中一个编织袋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

此时桥洞外已经大亮,闯子终于借着晨曦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时间仿佛静止,他钉子般站在那里,如果不是他额头渗出的黄豆粒大小的汗珠,真的很难看出他还有一丝生的气息。

咣当,他手中的锄头掉在地上,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闯子也仿佛被这个声音唤醒:“救、救、救、救、救命啊……”凄惨的叫声从桥洞中传了出来。

市公安局视频指挥中心内人满为患,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一行字:“百思不得其解。”

“老冷,这是视频指挥中心的所有民警,咱们家丑不外扬,我先做个自我批评。”肩扛两杠三星的指挥中心一哥吴主任带头表了态。

“老吴,我不是那个意思……”

“咱兄弟俩于公于私都不要说那客套话。我作为全市公安机关视频指挥中心的一把手,竟然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对监控中心的视频做手脚,这简直就是在打我的脸。”吴主任用手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脸颊,愤怒之情表露无遗。

“老吴,你干什么?”明哥一把将吴主任的手拽开,视频中心的所有民警脸都快绿了,就连我们随行的人也有些如坐针毡,以前只是听说,没想到这个吴主任果真是传说中的性情中人。

“老冷啊,咱以前一个大院出来的,虽然你平时对人冷冰冰,但对我老吴绝对够意思,于公于私这件事我都必须要彻查,这里面的严重性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这个人能在这么严密的监控系统中动手脚,说明他的本事不一般啊,这万一……”明哥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能意识到这件事的危险性。

全市公安局的视频监控联网在一起,每天有专人统一调度,监控视频的删减权限全部掌握在一把手吴主任手里。从前段时间我们科室监控录像被掐掉这件事看,对视频监控动手脚的人要么是吴主任本人,要么就是破解了整个云汐市公安局监控网络密码的人。

来调查这件事之前,明哥已经跟我们通了气。吴主任是他多年的老友,以前在抓捕犯罪分子的过程中明哥还救过他一命,这种过命的交情,他是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来坑害我们的,而且他的为人也绝对可以保证他不会做这种事情。

既然前者已经否定,那就只剩下后者。试想,如果一个人能在背后控制整个云汐市公安局的监控网,那将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也就是说,他可以足不出户看到公安局任何部门的一举一动。除非有天大的阴谋,否则谁会有这么大的手笔?关键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背后的人想干什么。但从明哥办公桌上的“骷髅头”来看,他绝对不会是善茬。

我们只知敌人足够强大,却不知道他下一步的动作,这种感觉就仿佛孤身一人驾一叶扁舟在大海上远航,时刻提心吊胆,很不好受。

“老冷,当天值班的民警全都在,他们上班期间都在自己的工作台正常巡查,并没有人接触过我的主机电脑,我最担心的是有人……”

“夜来香,我为你思量……”明哥的电话响起。

“老吴,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明哥面带歉意地打断道。

“喂,徐大队,什么?哪里?好,好,好,我马上到。”明哥表情严肃地挂断电话,转头对吴主任说道,“老吴,我得走了,监控的事就辛苦你了。”

“得,看你这表情肯定是有案件了。那你先去忙吧。”吴主任冲我们挥了挥手。

明哥起身扫视了我们一圈:“走,抓紧时间回单位拿设备。”

听他这么说,根本不用猜,指定是发命案了。

“明哥,什么情况?”

“河湾村,碎尸案。”

“几个抛尸现场?”我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目前就一个,在桥洞里。”明哥的回答,让我宽心不少。

河湾村位于我们市西北方,北临泗水河,因河水支流从村中流过,才得了这个比较应景的名字。早在十几年前,村子中蜿蜒曲折的河湾,是许多美术学生取景的最佳场所,可最近几年,由于采沙过于严重,泗水河的水位下降,导致村里河湾几乎已经干涸,童年春游时那夕阳印满村的美景也只能是回忆。十几年之后故地重游,没承想,这个在我梦中多次相见的河湾村却发生了如此恶劣的案件。

村子的经济并不发达,除了村口的一条主干道以外,剩下的就只有一条条泥巴土路。云汐市前段时间一直阴雨绵绵,载重量大的勘查车根本没有办法在路面上行驶,我们只得背起勘查箱步行至中心现场。

徐大队安排了一名侦查员在村口引路,我们一行人走到了一座石拱桥跟前,拱桥的造型有点像缩小版的赵州桥,桥的周围已经拉上了一圈警戒带,试图过桥的村民被迫绕道而行。

“冷主任,事情是这样的。”徐大队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翻开笔记本介绍道,“报警人是村子里的村民徐闯,他早上到这里解手,发现了桥洞下的尸块,接着就报了警。”

“有几个人进入了现场?”因为我们勘查现场需要证据排除,所以这个问题必须要搞清楚。

“这样,我把报警人喊过来。”徐大队转身大声道,“徐闯,你过来一下。”

“来了。”一个将近三十的男子一路小跑过来。“警官,什么事情?”徐闯小心地问道。

“你把报案的经过跟我们仔细说一遍。”第一个进入现场勘查的人是我,我必须要知道哪些是后来的附加痕迹,所以我开口问道。

“那个,警官,事情是这样的:早上我下地干活途经这里,正好想方便一下,就从桥的西头下到桥洞里,后来我就闻到这桥洞里有恶臭,接着就用锄头把桥洞东头的编织袋给扒开了,结果就发现编织袋里装的有人脚。”徐闯说完一阵干呕。

我点了点头,沿着他指的路线走了进去,磊哥紧随在我身后。

我们勘查的案发现场几乎都会有人进入,所以每个现场都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干扰痕迹。在案发现场,除了用于破案的证据需要拍照固定以外,干扰痕迹也不能遗漏,这些痕迹看似无用,其实不然。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我们在现场发现报案者的鞋印,通过鞋印的一些特征可以分析出发现者当时的心理活动。一般人见到死尸,第一反应都是紧张、害怕,表现在鞋印上就是步子杂乱无章,无规律可循。如果我们发现报案人的步子很从容,步幅很规整,这就反映出他的心态很平和,那他就有可能对案件知情。所以一般我们对待干扰痕迹的态度等同于现场物证。

“这个是徐闯的鞋印,这个分明是个女子的鞋印啊!”胖磊也算是半个专家,很快找到了关键所在。

“拱桥壁上有灰尘减层手掌印,为女性所留,女子的脚尖朝北,按照手印的高度,她应该是双手支撑,弯腰趴在这里。”我站在旁边,比画了一下动作,走到胖磊身边接着说道,“女子鞋印南侧15厘米处为徐闯的鞋印,有波浪形的抖动,说明他曾站在这里做前后运动,你猜他在干啥?”

“这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敢情大白天的在这里打野战呢。”胖磊没好气地冲桥上喊道,“徐闯,到底有几个人来过案发现场?你要不说,我们一会儿就把你的丑事抖出来。奶奶的,跟我们玩什么心眼,浪费我们的时间。”

徐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冲胖磊不好意思地挥挥手。

“磊哥,你消消气,这事换成谁都不会光明正大地说,我上去问问。”我拍了拍胖磊的肩膀,走上了岸。徐闯抱歉地把我拉在一边,观望四下无人,他小声说道:“警官,我实话跟您说吧,我那个女性朋友我真不能说是谁,我……”

我举起手阻止他说下去:“你们之间的事情是隐私,你不用说,我也不想知道。我就想让你证实一点,今天有几个人到过这个案发现场。”

“就我们两个,而且我们是从桥西边进去的。”

“东边有没有去?”

“绝对没有!”徐闯举起右手发誓道。

“你们有没有在现场留下什么东西?”

“没有,啥都没留下。”

“行了,就这样吧。”我冲他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徐闯如释重负,感激地连忙向我作揖。

我回到胖磊身边,指着洞壁上的手印和地面上的鞋印说道:“这些都能排除。”

“前几天有阴雨,虽然这两天天气好转,但沟里的土质还是比较疏松,这些痕迹排除以后,桥洞的西边根本没有什么痕迹,也就是说,嫌疑人抛尸并没有走这边。”胖磊总结道。

“对,我们接下来的工作要从桥洞的东边开始。”说话间,我们两个人已经挪到了那两个装着尸块的编织袋旁。

一股腐尸特有的臭味隔着防毒面具钻进了我的呼吸道,灰绿色的编织袋上看不见任何字迹,袋子的顶端由细麻绳捆绑,其中一个袋子被锄头扒开一个巨大的裂缝,一只人脚裸露在外,脚掌被锄头砍开半截,肌肉组织包裹着趾骨滑落在地。白色的蛆虫贴附在紫红色尸块表面慢慢地蠕动,这种场面绝对会让有密集恐惧症的人分分钟崩溃。

“尸体一会儿交给明哥,我们先去看看外围鞋印再说。”胖磊估计已经受不了这种味道,在后面推了推我示意赶紧出去。

很快,我和胖磊从桥洞的西头走到了东边的出口,刺眼的阳光把现场物证照得清晰可见。

我盯着地面上唯一的一种鞋印分析道:“看鞋印的分布,基本上可以确定为嫌疑人所留。”

“就这一种鞋印,不是他还能是鬼!”

我测算了一串数据之后说道:“嫌疑人为男性,45岁左右,身高不到一米七,身体素质很好,穿的是橡胶底布鞋,经济水平不是很高。”

“别的还能看出来什么?”胖磊看我话里有话又问了一句。

我并没有着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独自一人跑上桥,观察了好一会儿,接着又气喘吁吁地回到原地:“我怀疑嫌疑人就住在这附近的村子,他抛尸的方法有些特别。”

“哦?这怎么说?”

我找了一串最为清晰的鞋印说道:“磊哥,你看看这串鞋印有没有什么不同?”

“不同?”胖磊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手指的方向。

为了更清楚地表达我想表述的意思,我从旁边掐了一根草插进了那一串立体泥土鞋印[11]之中。

“左脚鞋印比右脚的深?”胖磊很快发现了问题。

我摇了摇头:“不全是,磊哥你跟我来。”胖磊跟着我走上了岸。

前几天云汐市时有阴雨,农村的泥土路相对比较松软,嫌疑人在路面上留下了大量清晰的立体痕迹。

我又找了一串鞋印说道:“以石拱桥为界,嫌疑人的鞋印全部集中在桥南地面上,说明嫌疑人是从南边过来抛尸,尸块被藏匿在桥洞里之后他又原路折返了回去。我们目测这两大包尸块,应该是一个成年人被肢解后的重量,我猜,嫌疑人的抛尸地点就这一处。”

“嗯,很有道理,你接着说。”胖磊听得很认真。

“知道了抛尸地点,那我们就来分析一下嫌疑人的抛尸方式。我刚才往桥南方向走了很长的距离,虽然路面上有很多轮胎痕迹,但这些痕迹基本上可以排除。”

“你是根据立体足迹的深浅排除的?”胖磊已经猜到了我要表达的意思。

“对。我观察了很长一段距离,所有的鞋印都有这个特征,一会儿是左脚的立体鞋印较深,一会儿是右脚的立体鞋印较深。鞋印的深度反映了嫌疑人的负重程度,也就是说,他身体左右边交替负重。从立体鞋印深度的数值来看,他的负重量还不小。”

“你是说,嫌疑人徒步扛着编织袋进行抛尸?”

“你只说中了一半,案发现场有两大包尸块,扛是不好扛的,他应该是借助了某种工具。”

“工具?”

“磊哥,你把照片调出来,看看编织袋封口的位置。”胖磊按照我所说打开了相机。

“是不是这一张?”胖磊把相机递给我,一张放大后的照片出现在相机背面的液晶屏上。

“你看看编织袋的打结方式。”

“打结方式?”胖磊似懂非懂地望了望。

“关于‘打结’,痕迹学上有专门的介绍,光我知道的打结方式就有十余种,其中最常用的有半结、八字结、平结、渔人结、普鲁士结、营钉结、缩绳结、接绳结、系木结等。嫌疑人使用的打结方式正是系木结。”

“系木结最早由山民发明,他们去山里砍柴,先把砍下来的柴归拢成两堆,接着用绳索捆上一堆,然后再捆另外一堆,两垛柴火之间用木棍一穿,利用杠杆原理,以自己的肩膀为支点保持平衡把柴火挑下山。这种系绳结的方式最为牢固,解绑非常方便,后来逐渐普及开来。”

“你是说嫌疑人用扁担挑着两包尸块步行抛尸?”胖磊已经知道了结果。

“没错,如果是一包尸块,嫌疑人还有可能双手交替拎着。咱们在现场发现的是两包尸块,这就必须要借助工具,根据编织袋上的‘系木结’,我可以肯定嫌疑人是徒步挑着扁担抛尸,并没有借助交通工具。”

“那这家伙的体力够好的!”胖磊抬头看了一眼望不到边的鞋印感叹道。

确定完这一点后,我们再次回到桥下,桥洞边的鞋印并没有人为地破坏,这有利于我下一步的分析工作。

“小龙,难道这串鞋印还能看出其他的信息来?”胖磊看着聚精会神的我,张口问道。

“能!”我拿出放大镜仔细观察之后开口道,“嫌疑人抛尸的具体时间应该在四天之内。”

“四天?你确定?”胖磊实在想不出我的结论从哪里来的。

我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解释道:“从抛尸到报案,除了嫌疑人以外并没有一个人来过这里,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分析。室外的鞋印,尤其是这种泥土鞋印,裸露时间长了,每天都会有细微的差别,比如,因为风力导致足迹凸起花纹边棱渐渐塌陷;再比如,因为水分的蒸发导致土色发生变化,这些都可以帮助我分析足迹的新鲜程度。”

胖磊听得相当入神,并没有打断我。

“室外泥土鞋印的变化都会遵循一些规律。无人破坏的鞋印保持时间较长,半日内鞋印边棱整齐锐利,土色较深,特征明显;一昼夜之后,边棱开始脱落,鞋印与周围泥土土色一致;两日后棱角脱落,水分蒸发,土壤开始松散,边缘和特征不再清晰;当到了三四日之后,鞋印底部会有稍许的皲裂以及虫蚁攀爬的痕迹,再加上露水和潮气的作用,足迹表面的泥土会因为水珠的张力黏合在一起形成片状;再综合案发现场的气温、湿度,我基本上可以判断出这串鞋印的遗留时间。”

“你赢了!”胖磊冲我竖起了大拇指。

“痕迹固定完了,我去喊明哥他们进来。”为了节省时间,我一路小跑上岸,冲明哥挥挥手。得到讯号的叶茜,提着明哥的勘查箱一溜烟地往我面前跑来。

“你别那么激动,尸块已经腐臭,戴着防毒面罩都遮不住,你还是站远一点。”我直接把正要向前冲的叶茜挡了回去。

“没事!”叶茜不以为意地跟在明哥身后径直朝两包尸块走去。

“防水编织袋,难怪一路上没有发现血滴。”老贤嘀咕了一句,但并没有逃过我的耳朵。

“防水编织袋?难道有特定的用途?”我对这个问题相当感兴趣,如果这种编织袋有什么特殊用途,那下一步的排查就会有针对性。

“不难弄,大街上到处都有卖。”老贤一盆冷水慢悠悠地泼到了我的头上。

“原来是大通货。”

“也不算是,你们看。”明哥指着裂开的位置接着说道,“这种编织袋比普通的编织袋多了一层塑料薄膜内胆,价格上也贵了很多。”明哥说着用手使劲搓了搓编织袋内部带有磨砂质感的透明薄膜:“很厚实,市场上一个要卖到五六块钱。这种编织袋可以防水、防潮,一般用来装干货的情况比较多,比如街上卖干木耳、小干鱼的商贩,基本上都是使用这种编织袋。”

“明哥,我刚才分析出,嫌疑人可能是使用扁担挑尸,而且他的体力很好,经济水平并不是很高。”我一句话把我刚才的结论做了一个简单的说明。

明哥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现在电瓶车基本上都普及了,扁担这种东西很少有人用,虽然用扁担挑东西很省力,但没挑习惯的人根本不会选择这种方式抛尸。也就是说,嫌疑人可能长期使用扁担挑重物。”

“有没有特殊的人群长期使用扁担?”

“早些年我们云汐市的农村没有通自来水,很多人习惯用扁担挑井水吃,那个年代扁担的使用率很高。但是近些年,我们这里即使最偏远的农村也家家都有压井,所以扁担的使用率越来越低,除了偶尔走街串巷的货郎,我还真没见谁用过。但光以这个去推断嫌疑人的身份,还有点牵强,我们还是把现场勘查完毕再说。”

明哥话音刚落,老贤已经为他清理出了一个场地,并铺好装尸袋,为下一步的拼接尸体做准备。

很快,编织袋被解开,明哥捡起那个掉落在地上的脚掌开始拼接。当一块块不规则的尸块被取出时,滚成小团的白色蛆虫也随之散落。

强烈的不适让叶茜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没事吧?”我走到她跟前,用胳膊肘碰了碰她。

叶茜没有说话,轻轻地摇了摇头。

明哥的手套以及勘查服上已经爬满了蛆虫,可他视而不见,不紧不慢地从编织袋中将尸块一一取出。

“小龙,看一看切面,能不能推断出嫌疑人分尸使用的工具?”桥洞里响起明哥的回声。

我把叶茜稍微往后拉了拉,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尸块上的刀口:“是用的菜刀。”

“哦?说说理由。”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菜刀的刃口一般为直线,当它砍在尸体上时,砍切处骨折延长线是与菜刀刀刃方向一致的,而在伤口的底部会出现少量的卷刃特征,这是垂直砍切的情况。当菜刀斜着砍下来的时候,创口骨折线裂向砍击方向,并会造成侧骨板向外翘起,创壁上容易留下刃部豁口、卷刃引起的擦划线条等特征,我就是根据这个分析出来的。”

“嗯,很好!”说话间明哥从编织袋中捧出一颗沾满凝血块的人头,头颅顶上有一处凹陷状钝器伤口。

他用力剥开黏附在面部的长发,露出一张苍白的女性人脸。“嫌疑人分尸未毁容,说明他和死者之间的关系并不密切,不怕我们通过面相找到他。”明哥说着把那颗人头在手中转了半圈,“死者头部多次受到钝器打击,作案工具应该是圆铁锤,而且这是第一致命伤。也就是说,嫌疑人使用钝器将受害人击打致死之后,接着用菜刀肢解尸体抛尸桥洞。”明哥说完放下人头,把编织袋中的尸块全部取出,缠绕在一起的大肠等内脏则原封不动地留在袋子中。

不久,一具干瘪的尸首被拼接起来,明哥用毛刷将表面的蛆虫稍作清理,开口说道:“最近的气温满足苍蝇卵孵化的要求,结合蛆虫的大小,嫌疑人抛尸距今有三四天的时间。”这个结果也印证了我的结论。

他接着说:“从盆骨以及容貌特征来看,死者的年龄在45岁左右,有文眉化浓妆的习惯;手茧较薄,说明她不经常从事体力劳动;体态臃肿,皮肤缺乏保养、黑而粗糙,说明她的经济条件并不是很好。”

“死者的下体有很严重的性交史。”老贤补充了一句。

明哥低头看了一眼:“回头提取一下死者的阴道擦拭物。”

“好的。”

明哥接着把尸块上的所有创口观察了一遍之后,说道:“伤口砍切方向以及力度符合一个人作案的特征,可以排除多人作案的可能。嫌疑人分尸必须要有一个独立的空间,从这一点来看他有可能是独居。”

“嫌疑人能挑着扁担走这么远的路,说明他的体力异于常人,再加上熟练的打结方式,可以判断出他应该是一个独居一室的体力劳动者。”

“通过鞋印分析,嫌疑人的年龄也在45岁上下。”我补充了一句。

“这个年龄应该已经结婚,考虑离异或者老婆长期不在身边的男性,把这一类划拨成调查的重点。”明哥把目光集中在了叶茜身上。

“明白,冷主任。”叶茜会意。

“行,中心现场基本这样,我们开始勘查外围,有情况以后,咱们再碰头。”

勘查工作从朝霞映脸一直忙到余晖满天,当我们全部围在会议桌前时,还能隐约闻到一股尸臭味。

“我这边基本上没有什么指向性的结论,死者的所有人体组织都在,抛尸现场就这一个。焦磊,你那里有没有什么情况?”明哥开了个头。

“暂时没有,等贤哥说的时候,我会补充一点。”

“小龙,你说说。”明哥扔过来一支烟卷,我双手接过放在一边:“嫌疑人能徒步进行抛尸,我起先认为他应该住得距离抛尸现场不远,可后来我和叶茜沿着鞋印一路寻找才发现,他竟然挑着尸块步行了将近四公里,鞋印最终消失在村子最南端的大路上。”

“四公里?”胖磊惊呼道。

“四公里只是最小值。”

“这体力真是太厉害了。”

明哥开口说道:“经测量,尸块总重量在74千克左右,他能挑行这么远,不光是体力好就可以的,挑扁担也是技术活,靠蛮力挑不了多久。按照我的猜测,嫌疑人极有可能是长年累月挑扁担讨生活的人。”

我有些为难地道:“现场鞋印涉及范围这么广,就算是知道嫌疑人是干啥的又能怎样?根本没有任何抓手。”

叶茜听我这么说,也点头回道:“嫌疑人走过的路线涉及近十个自然村,村子人口密度太大,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明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国贤说说。”

老贤翻开报告回道:“我在尸体伤口处提取到了大量氯化钠,也就是食盐,说明嫌疑人分尸用的菜刀可能是他经常使用的。”

“也就是说,嫌疑人身边除了自己平时做饭用的菜刀,并没有更合适的分尸工具,单从这一点可以分析出嫌疑人的作案动机。”明哥开始逐条分析,“死者的致命伤是后脑部的钝器伤,嫌疑人站在死者身后用圆铁锤多次敲击,才会形成这种伤口。他在知道自己杀了人之后,可能是为了移尸方便才想到分尸。国贤的检验结果判明,他并没有事先为分尸准备工具,只是顺手拿起了自己平时使用的菜刀,从这一点分析,嫌疑人很有可能是激愤杀人后分尸。”

我们几人动作一致地点了点头。

“案发时嫌疑人和死者必定共处一室,能在一起说明两个人相互认识,但嫌疑人在分尸之后没有对死者的面部进行破坏,表明两者之间的关系很隐蔽,不为人知,嫌疑人并不担心我们能因此找到他。凡是符合这种情况的,都是我们下一步要考虑的重点。”

“国贤,你接着往下介绍。”

老贤起身打开了投影仪,一块长满毛点的东西出现在投影布上:“我们在现场只注意到了尸块,没有人注意到在尸块的旁边还有一块这个。”

“这个是……?”我看着这块比萨形状的东西问出了声。

“馕。”对于号称“吃神”的胖磊来说,这根本难不倒他。

“确切地说,这是一块长满霉菌的馕。”老贤翻开报告接着说,“这块馕装在一个塑料袋内压在尸块内侧,由于时间和气温的原因,这块馕已经长满了霉菌,在显微镜下观察,馕上面长的是曲霉。”

“曲霉?”我们所有人对这个名词都很陌生。

老贤放下报告,科普道:“我们生活中常见的霉菌有两种:青霉和曲霉。青霉常分布在霉腐变质的水果、蔬菜、粮食和皮革等物体上,菌体直立菌丝的顶端长有扫帚状的结构,结构的每一个分支生有成串的孢子,成熟的孢子呈青绿色,进行孢子生殖。曲霉广泛分布在谷物、空气和土壤中,曲霉直立菌丝的顶端膨大成球状,球状结构的表面放射状地生有成串的孢子,孢子随曲霉种类的不同而呈黄色、橙色或黑色。”

“这些和案件有关系?”

老贤接着解释道:“我刚才提到了一个名词:孢子。它是霉菌的主要繁殖器官,分为有性孢子和无性孢子两大类,前者通过两个细胞融合和基因组交换形成,后者无此阶段而经菌丝分裂等形成。孢子在适宜条件下发芽,形成菌丝而进行分裂繁殖;当外界环境不适宜时可以呈休眠状态。菌丝的生长与水分、温度以及生长基质有很大的关系。我结合最近一段时间案发现场的气候条件分析出,这一块馕放在这里最少已经三四天的时间。”

“和抛尸时间吻合?”

“对,这块馕应该是嫌疑人连同尸块一起扔在这里的。”老贤给了最终的结论。

我边听边盯着大屏幕:“贤哥,这块馕并没有牙齿咬痕,也就是说嫌疑人并没有食用过,难道这上面留下了嫌疑人的DNA?”

老贤摇了摇头:“馕上面没有嫌疑人的DNA。”

“那这对案件有什么帮助?”

“这个我来解释。”胖磊接了话茬,“其实这应该属于你们痕迹学上的知识。”胖磊冲我挑了挑眉毛说道:“馕是新疆少数民族的传统美食,说白了就是一种用馕坑烤制的面饼,和我们平常吃的烧饼有些类似,但馕也有它自己的特点。”

“是不是又圆又大,盖上菜馅就是比萨?”我想起了胖磊第一次带我去买馕时说的一句顺口溜。

叶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小子,就不学好,我在说正事。”

“小龙。”明哥冲我敲了敲桌子。

我吐了下舌头,没有说话。

胖磊正襟危坐:“我说到哪儿了?”

“馕的特点。”

“对,特点。”胖磊滑稽地一拍脑袋,“这馕在制作的过程中为了美观,往往会在面饼中央拓上类似同心圆的‘馕花’。”

听到“馕花”两个字,我的表情忽然认真起来。

胖磊接着说:“拓印‘馕花’有专门的工具,这种工具在新疆当地很常见,类似牙签罐周围插上一圈铁钉,这种特制的工具扎出来的‘馕花’整齐、好看,在烤制的过程中不会变形。现在我们来看看嫌疑人遗留在现场的这块馕。”胖磊把屏幕上的照片逐渐放大,馕花的形状也逐渐清晰。

“为什么这上面的馕花孔这么不规律?”我问出了声。

“这个问题我以前在吃馕的时候就研究过。”胖磊见我问到了关键所在,松开了点击图片的鼠标,“这种不规则的馕花说明卖馕的老板使用的是传统工艺,拓印馕花的工具是他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

“对,馕在新疆已经食用多年,在制式拓花工具出现之前,人们通常都是自己制作。手工的拓花工具用鸡毛根手工捆扎成圈,因为鸡毛有粗有细、有直有歪,在捆扎时会出现鸡毛根之间的间距差异和个别鸡毛根偏离花纹轨迹的现象。鸡毛根的选择是随机的,这样每一个‘馕花’都有各自的特征。”

“这就意味着,传统工艺制作出来的馕花就像指纹一样具有可识别性,咱们只要拿着馕花的照片一家一家地找,就可以找到嫌疑人购买这块馕的地方!”我已经彻底明白过来。

“对头!”

“咱们云汐市正儿八经卖馕的地方很少,排查起来几乎无压力。”叶茜自信地说道。

“还有没有?”明哥记录完毕之后问道。

老贤拿出了最后两份报告:“死者牙齿的烟焦油含量很大,说明她有长期的抽烟史。另外,我在死者的下体检测出了混合型DNA,被害前她曾和三名男性发生过性关系。”

“什么?三名男性?”这个结果让明哥有些诧异。

“对。”

“根据死者的打扮,以及生活习惯,再加上贤哥的检验结果,她的身份会不会是……”

“失足妇女?”胖磊抢答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明哥话音刚落,老贤递过来一张写着个人信息的A4纸。

“这个是……?”

“案发前和死者发生性关系的其中一人的身份信息,他之前因为聚众斗殴被处理过,在公安局建的档,估计找他能问出死者的一些情况。”

“刘传龙,男,41岁,无业。住址:云汐市园南小街225号。”叶茜接过A4纸,唰唰地开始记录。

“接下来,两个线索都需要刑警队去查实,一个是嫌疑人买馕的地方,另一个就是找到这个叫刘传龙的人,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好的,冷主任。”

在命案侦破期间,所有的工作都必须火速完成,两条线索很快见底,卖馕的地方就位于案发现场不远的集镇上,而刘传龙也在当天晚上被传唤到了刑警队讯问室。

瘦骨嶙峋,弱不禁风,是对他身材最好的诠释,再加上鞋码与嫌疑人鞋印极度不符,他基本被排除在嫌疑之外。

“警官,我错了,我错了。”刘传龙刚被带进讯问室就开始认错,这让我们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龙,你确定嫌疑人不是他?”胖磊站在我身后嘀咕了一句。

“百分之百不是他,我可以肯定。”

“你错在哪里了?”明哥点了一支烟卷,坐在了他对面。

“你们抓我是不是因为我卖黄碟的事?”刘传龙试探性地问道。

明哥没有出声,而刘传龙却理解成了默认。

“警官,我也没办法,只是为了糊口。以前年轻不懂事,学别人去混什么黑社会,出去打架被砍了一身的伤,没有办法干重活,只能指望这个混口饭吃,还请警官网开一面。”刘传龙声泪俱下地向我们作揖道。

“你平时卖这个是不是很赚钱?”明哥扔给他一支烟卷。

刘传龙受宠若惊地接过烟卷夹在耳朵上:“现在都上网看的多,碟片只能卖给那些上年纪的人,也赚不了多少,一天也就四五十块钱。”

“卖黄碟这事咱们以后再说,我问你,你四天前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四天前?这我哪里能记得?”

“你绝对能记得,这是照片。”明哥直奔主题,把死者的面部照片递给了他。

“这、这、这、这……”刘传龙没有去接照片,舌头像打了结一般。

“怎么,是不是很面熟?”

“面、面、面、面熟。”

“很好,她叫什么?”明哥收回照片。

“我不知道她大名叫什么,只知道她叫花姐。”

“她是做什么的?”

“站、站、站街的。”刘传龙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好,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最后一次接触的具体细节。”明哥往座位上一靠等待答案。

“我们是在北湖公园里认识的,白天有很多上年纪的人在里面消遣,我在那里摆摊卖碟,花姐也经常在公园里拉客。我是光汉条一根,平时总有一些需求,只要我想干那事,就会去找花姐,这一来二去就熟悉了起来。”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北湖公园的小树林里。”

“小树林里?”

“对,花姐每次和客人谈好价钱后,就直接在公园的树林里接客。北湖公园的站街女都是这样干活,她们各自有各自固定的地点,公园里的一些嫖客基本上都心照不宣,没人会偷看。”

“嗯,你接着说。”

“那天我收完摊路过小树林,看见花姐从里面出来,我俩打了照面之后就聊了几句。我问她生意怎么样,她告诉我她站了一天就接了两个客,我当时就半开玩笑地说:‘要不然,我来照顾一次你的生意?’我本意是开玩笑,没想到花姐当真了,硬是把我往树林里拽,说二十块便宜让我弄一次,我没经得起诱惑,就答应了。搞完以后,我给了钱,接着就和她分开了,这几天都没有见过她,没想到……”

“你离开时是几点钟?”

“下午五点钟左右。”

“前两个和她发生关系的人,你知不知道情况?”

“不知道,不过应该都是经常在公园溜达的人。”

“你知不知道花姐的住处在什么地方?”

“我有一次喝醉酒想去她家包夜来着,可是花姐就是不同意。我听说她住在东苑城中村里面,具体位置在哪儿我也不清楚。”

“花姐每次做生意时,用不用安全套?”

“经常光顾的都是熟面孔,没有什么大问题,公园里所有站街女都不用安全套。”

“花姐平时什么时候离开公园?”

“北湖公园年久失修,里面连个路灯都没有,基本上太阳一下山,里面就没人了。按照现在的月份来算,六点钟前后。”

“好,我们今天的问话就到这里吧。”

送走刘传龙,胖磊第一个开了口:“北湖公园我知道,里面乱得很,偌大一个公园,连一个像样的监控设备都没有。剩下的两个人我们怎么核实?”

“不用,嫌疑人不会是嫖客,监控没有任何用处。”

“啥?不是嫖客?”听了明哥的话,我有些惊讶。

“我们在死者体内检测出了三种男性的DNA,按照刘传龙的描述,他应该是最后一个和死者发生性关系的人,另外两个人离开时,花姐还活着。我们之前已经分析过,嫌疑人的杀人动机是激愤杀人,也就是怒气值瞬间爆满引发的血案。公园里的嫖客给了钱和死者发生性关系后就没了交集,不存在激愤的可能,所以嫖客基本上可以排除。”

“焦磊,馕的情况有没有跟进?”一条线索中断,明哥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一条线索。

“卖馕的地点找到了,在卢集镇农贸市场的西南角,这家店生意做得非常好,每天有很多人从那里购买馕饼,虽然摊位的正上方就是一个城市监控摄像头,但是这三天内,符合特征的人太多了,菜市场内根本不缺拎着扁担的买卖人。如果没有更为详细的刻画,要找出嫌疑人简直是大海捞针。”胖磊解释道。

“那好吧,今天晚上我们所有人先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再想想有没有什么疏漏。”

线索已经中断,既然不能另辟蹊径,那还不如休整一下来日再战的好,所以明哥把我们全部放回家休息,他一个人留在科室思考下一阶段计划。这几乎都成惯例了。

虽然在明哥的一再要求下,我们都离开了单位,可像这样的夜晚,我们有谁能踏踏实实地睡去?穷凶极恶的刽子手仍然逍遥法外,我们却一点抓手都没有,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足足煎熬了一晚,我在半睡半醒之中迎来了第二天的朝霞。刚走进科室大院,我便看见叶茜领着一个40多岁的妇女朝明哥的办公室走去。

“她是谁?”我几步走到叶茜面前。

叶茜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早上六点多,110指挥中心接到了一个失踪人口的报警电话,报警人称她的姐姐花娟娟失踪了。”

“咱们这起案件,刑警队和市局110指挥中心通过气,如果有这样的电话就直接转到刑警队的值班室。在问明情况后,刑警队判断她的姐姐花娟娟应该就是死者,我把消息告诉了冷主任,他让我把人给带过来。”

“希望她能提供一些破案的线索。”我饱含希望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走,去听听怎么说。”叶茜挽着我的胳膊走进了询问室。

“是不是我姐有消息了?”我们刚一进门,就看见女子正紧紧地抓着明哥的右手。

“马兰,花娟娟是你什么姐?”明哥很自然地把女子扶到了座位上。

“我认的姐。”

“这样,你情绪稳定一些,我问你几个问题。”

站在旁边的胖磊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马兰。

“磊哥,看什么呢?”我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

“对了,你是不是也在北湖公园站街?”胖磊突然瞪大眼睛指着马兰说道。

“我……”她的脸瞬间爬满红晕,刚才焦急的情绪,也在瞬间被羞愧所代替。

“焦磊。”胖磊用词有些不妥,明哥大声喊他的名字提醒了一下。

“真的,我在公园附近的监控上见过她,应该不会错。”胖磊又火上浇油了一把。

“磊哥,还说。”我已经被他的智商给打败了。胖磊这才明白过来,有些歉意地举起右手对着众人点头说道:“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说说你们认识的经过吧。”明哥递过去一杯热水缓和了气氛。

马兰用手指撩了一下鬓角的头发,露出扎满耳洞的左耳,她低头不语,心中开始酝酿情绪。

明哥很有耐心地坐在询问桌前等待她的回答。

马兰水杯中的热水已经失去了温度,也不知过了多久,啪,一滴水滴声传入我们的耳朵,水杯中泛起一圈圈波纹。

“你怎么说哭就哭啊,你这……”胖磊以为这一切是他的言行造成的,顿时慌了神。

胖磊这么一说,马兰哭得更大声了。

“这是什么情况?”胖磊一脸无辜。

“警官,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心里难受。”马兰边哭边解释道。

“对嘛,我就说。来大姐,擦擦眼泪。”胖磊如释重负地递过去一张面巾纸。

“谢谢。”马兰双手接过,擦了擦眼角,劣质的睫毛膏和泪水一并抹在了面巾纸上,停止哭泣的马兰把纸握成一团攥在手心里,哽咽着说道,“我和花姐都是苦命人,我们虽然来自两个地方,却是同一个孩子的母亲。”

“同一个孩子的母亲?难不成她们两个还共享一个丈夫?”我被她这句话给整蒙了。

“这怎么说?”明哥也有同样的疑问。

“唉!”马兰长叹了口气,眼神迷茫地盯着地板回忆道,“谁也不是天生就想出来坐台,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们也不想指望这个养活自己。做我们这行的,基本上都是全国各地到处流浪,我和花姐虽然不是云汐市人,但我们都把这里当成了家。”

“五年前,我和花姐在同一个浴场给人按摩,三四十岁的我们已经是人老珠黄,受到很多年轻丫头的排挤,也正是因为这样,我和花姐走得很近。人都是感情动物,走得近了心就贴得近了,以至于后来我们两个以姐妹相称,成为彼此的亲人。”

“在浴场忍气吞声干了四年,到第五年时,浴场老板把我们给轰了出来,没有出路的我们只能去公园里卖身子。”

马兰说到这里,我顿时怒意横生:“你们有手有脚,干吗要去干这个?就不能找份正经工作?”

马兰听出了我话语间的鄙视,情绪有了很大的波动,她提高嗓门说道:“你以为我们不想?可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我们需要钱救命。”

“小龙,你别说话。”明哥大声训斥了我,很显然,这是给马兰一个台阶,好让她的情绪在短时间内有所平复。

“我给你加点热水,你接着说。”叶茜出面帮我打了圆场。

也许是漂亮的女孩到哪里都讨人喜欢,马兰刚想爆发便被叶茜给巧妙地压了回去。

风尘女子其实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她没有驳叶茜的面子,把水杯放在一旁,开了口:“如果就我和花姐两个人,我们完全可以不再干这行,毕竟干了一辈子,谁都觉得恶心。但我们不得不选择继续下去。”

马兰轻叹一声,很快陷入了回忆:“那是四年前的一个晚上,夜里两点多钟,我和花姐下班途经一个小巷子,就在我们要拐回出租房时,听见巷口有婴儿的啼哭声,巷子里有不少人经过,但是没有一个人停脚看看是怎么回事。我本来也不想多管闲事,可花姐就是不听劝,我实在拗不过她,就跟着她循声走了过去。哭声把我们引到了巷口的垃圾车旁,那里躺着一个裹着包被的女婴,也就几个月大,婴儿的身边还摆着奶瓶,很明显是个弃婴。”

“我和花姐在浴场里给人按摩,早出晚归,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小孩。我当时注意到花姐看小孩的眼神有些不对,就劝她千万不要有收养的念头。可是她嘴上答应,却蹲在那里说什么也不肯走。我看劝不动她,就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那里,自己回了出租屋。”

“我前脚刚到家,花姐后脚抱着女婴就跟了进来。虽然我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可当婴儿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就跟花姐吵了一架。”

“花姐心里知道我在担心什么,跟我解释说:‘都已经半夜了,巷子里来往的都是一些在浴场或者KTV上班的‘小姐’,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万一没有一个人同情这孩子,孩子可能就没命了。既然事情让我们碰上了,说明孩子跟咱们有缘,我不忍心看着不管,就先带回来养一夜,回头我再给孩子找个合适的人家,这也算我们积德行善了。’我听花姐这么说,心里很快释然了,当晚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之后的一个月,花姐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她总是以找不到合适的收养人为借口继续把孩子留在身边,还以孩子的妈妈自居。时间长了,孩子越来越离不开花姐,而花姐也把这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亲闺女。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生个孩子,可谁愿意娶我们这些肮脏不堪的‘小姐’?所以当妈妈在我们这些年纪稍大的‘小姐’心里,只能是个梦,之前我很不理解花姐的举动,可我渐渐接受这个孩子后才发现,原来当妈的感觉这么好。”马兰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幸福。

她只是稍稍停顿,脸色很快变得难看起来:“我们给孩子取名叫糖糖,糖糖很懂事也很疼人,小嘴那叫一个甜。她管花姐叫大妈,管我叫二妈,我们两个打心眼里疼她,把糖糖养大成人已经成了我和花姐活下去的动力。可这样简单幸福的日子,就过了不到三年。”

“我和花姐本来是上全班,可后来因为要照顾糖糖,就换成了对班,这样我们两个人能始终保证一个人在家里照看糖糖。”

“那是前年的七月八日晚上,花姐还没有到下班的点,我的一个老顾客给我打电话要点我的钟。他经常照顾我的生意,我不好推托,就把糖糖一个人留在了出租屋里。我本想着花姐很快就会回来,不会出什么事情,可哪里想到……”

马兰说到这里,脸上挂满了悔恨和愧疚,她的眼睛再次湿润起来:“哪里想到我前脚刚下楼,糖糖后脚便跟出了房间。我们住的房子是房东自己盖的,楼梯连个扶手都没有。我刚走到一楼,就听见糖糖的惨叫声。糖糖一脚踩空从楼上掉了下来,后脑磕在了台阶沿上,流了一地的血。我吓得一口气没上来,昏死了过去。等我睁开眼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花姐失魂落魄地坐在我面前。”

“医生告诉我们,糖糖脑部受到了重创,需要长时间住院治疗。因为她年龄还小,各项身体指标都还在发育,如果药物引导得好,还有恢复的可能;如果放弃治疗,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植物人。”

“虽然住院费一天要四五百元,但是只要有一丝的希望,我们都不想放弃,从那以后,我和花姐所有的积蓄全部花在了糖糖的身上。因为糖糖身边离不开人,我们两个上班的时间不能像以前一样固定,浴场老板嫌弃我们年纪大了,还带了一个拖油瓶,便直接把我和花姐扫地出门。”

“离开浴场,就没了收入,我们根本没有能力负担一个月上万块的医药费。没有文化,没有门路,为了赚钱我们只能卖身子。我们租不起门面,找不到靠山,只能去公园站街。为了救糖糖的命,不管是什么人,不管对方提出多么肮脏不堪的要求,我们都咬牙坚持。五十,三十,二十,我们一次又一次贱卖自己的身体,为的就是希望糖糖有一天能健康地站起来。”

“好就好在这一年多时间里我们没有放弃,就在几天前,医院给糖糖做了最后一次手术,糖糖脑部的淤血被清除,再有个把月时间便能恢复。糖糖从出手术室就一直喊着要见大妈,可我怎么都联系不上她。”

“你最后一次见花娟娟是什么时候?”明哥打断道。

马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一个星期之前。”

我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正好是案发时间!”

“你把你们最后一次见面的经过仔细地说一遍。”明哥在笔记本上写了“重点”两个字,并随手画了一个圈。

“十天前,糖糖的主治医师告诉我们糖糖恢复得很不错,各项身体指标都达到了标准,之所以还不能像正常孩子一样下床,主要就是因为她颅脑内还残存一定的淤血,需要做彻底的清创手术。”

“虽然医院已经给我们做了最大程度的减免,但我们还要承担将近三万元的手术费用。我和花姐这些年的积蓄早已经花完,我们在云汐市无亲无故,去哪里弄这三万块钱?我们本想把手术缓一缓,可医生告诉我们,错过了最佳的手术时间,很有可能会引起并发症,到时候糖糖能不能醒过来还不一定。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花姐突然告诉我,她认识一个朋友,可能会帮我们。”

“朋友?什么朋友?”这应该是案件进展到目前为止,最为关键的矛盾点,明哥显得很谨慎。

“我不清楚,她没有跟我提起过。”就在我们满心期待的时候,马兰给了我们这样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

明哥顺手点燃一支烟卷长吸一口,有些失落地说:“你接着说吧。”

“花姐和她朋友约定在第二天的晚上见面,虽然我没见过她朋友长什么样,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但是她的这个朋友绝对仗义。花姐是七点多从医院走的,十点多就带着四万块钱来到了医院。有了钱,医生便开始给糖糖做术前检查准备手术。花姐在医院待了一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现在糖糖手术都做完两天了,我打电话她也不接,到公园也找不到,我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所以就报了警。”

明哥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在马兰离开时把真相写在一张字条上塞进了她的包中。

送走马兰,案情似乎又有了进展。花娟娟,一个在云汐市无亲无故的外地人,是如何突然拿到整整四万块钱的?她口中的朋友到底是谁?他是不是这起案件中的凶手?我们要怎么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他跟这起案件到底有什么样的关联?这些问题困扰着我们每一个人。

当天晚上,整整7000元人民币摆在了我的面前。这些钱是糖糖手术之后剩余的,我今晚的目标是从这70张百元大钞上提取具有比对价值的指纹样本,希望能从这些海量的指纹中找到一丝线索。为了提高效率,叶茜主动给我打起了下手。

检验室的时钟被切割了四分之三,我的手机铃声伴着夜晚九点的钟声一同响起。

“老头子的电话?”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爸爸”两个字有些愣神,因为按照惯例,只要有命案他绝对不会给我打一个电话。

叶茜把头凑了过来:“叔叔的电话,你怎么不接啊?”

“哦。”我回过神来,按动了接听键。

“马上回家,快!”我还没张口,就听见父亲在电话那头催促道。

嘟嘟嘟……电话已经挂断了,痕迹检验室的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小龙,手头的活先放下,带上工具去你家里一趟。”明哥说完快步朝楼下跑去。

“带上工具?你家?”叶茜重复着明哥刚才的话。

“为什么要带上工具去我家?什么情况?”我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什么什么情况?赶紧的!”叶茜焦急地催促道。

一听到是去我家,胖磊和老贤简直是连滚带爬地跑上车,明哥他们三个作为我父亲最早的弟子,这感情自然不一般。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些忐忑地坐在座位上问道。

“师傅能打电话就说明他没事,你赶紧打电话给师母,问问她在哪里。”明哥涨红着脸对我大声说道。

“我妈?我、我、我,我妈怎么了?”我感到脊背发凉,莫名的恐惧笼罩在我的全身。

“你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我来打!”胖磊掏出手机,按动了我母亲的电话。

嘟……嘟……嘟……我听着胖磊手机里传来一阵阵电话连线的声响,心都快拧在一起了,车里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阿姨快接电话啊,你倒是接啊。”叶茜双拳紧握焦急地对着电话催促道。

当连线声渐渐模糊时,电话那边突然响起了嘀的一声:“喂,小磊啊,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啊?”

呼,我长舒一口气,听着母亲电话那边的嘈杂读书声,我可以确定她这个点正在补习班帮人补习。

胖磊眼睛一转,赶忙回道:“师母,这些天不是搞案件嘛,没见到您,这不是想您了吗?”

胖磊最得我母亲欢心,他在我母亲面前从来就没有正形。

“你小子,我看你是想吃我包的饺子了!”母亲乐呵呵地回了句。

“要不怎么说师母最疼我了,那我可就等着了啊!”

“得得得,瞧你那馋嘴样子。最近这补习班的孩子都忙着准备中考,我要抓紧点时间,要不然晚上又要搞到十一点,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好嘞,师母您忙哈!”胖磊收起笑容,把电话往驾驶室的操作台上一扔,“师母好得很,明哥,师傅怎么和你说的?”

“说小区里出事了,让我们去一趟,具体什么事情他没有说,就叮嘱我一定要开警车,而且一定要拉警笛。”明哥面露疑惑。

“师傅让我们开警车拉警笛去公安小区?那里面住的可都是公安老前辈,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别看师傅这些年都卧病在床,他脑子清醒得很,他这么做绝对有他的道理,我们照做就是。”明哥作为我父亲最为得力的弟子,比我都了解我的父亲。

我们一路闪着警灯拉着长警笛来到了我家楼下。小区因为年久失修,除了主干道还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外,其他地方到处是黑乎乎一片。

公安小区,最不缺的就是警车,我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明哥迅速拉开车门,第一个冲进了单元楼里。

“快把门打开。”明哥对我说道。

“启明来了?”父亲在屋里大声喊道。

门锁被打开,明哥径直走到了父亲的卧室里。

“师傅,怎么了?”明哥上下打量着坐在床边的父亲。

“爸,你穿鞋干啥?难不成你要出门?”这几年明哥一直没有间断过给父亲做理疗,每半个月一次,几乎雷打不动。明哥的细心照料,使得父亲基本上可以依靠双拐慢慢地行走,虽然走不远,但是在小区里慢慢溜达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

父亲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跟了他半辈子的上海牌手表:“晚上八点五十分,这栋单元楼下有人开枪!”

“什么?”我们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师傅,你能不能确定?”明哥紧张地问道。

“可以。当时我听见楼道里有脚步声,从鞋子落地声可以听出是一名中年男性。他上楼的速度很慢,好像在观望什么,我可以肯定这个人不是我们小区的。”

十一

如果你留心,可从脚步声中听出很多东西来。比如开朗外向,办事不拖泥带水的人,他的脚步声就有节奏感;意志不坚定,做起事情来很难集中精力的人,脚步声很杂乱;以自我为中心,待人傲慢,对他人的感受和评价也总是不理不睬的人,脚步声很漫长;领导欲强烈,喜欢支配他人的人,脚步声通常都很响亮;有很高的警觉性、城府较深的人,脚步声一般都很轻微。

一个人的步幅特征也决定了他脚步声的差异性,这就导致很多人走路发出的声音具有一定的可识别性。听脚步声分辨人,其实是很多八〇后九〇后从小就具备的天赋技能。只不过,这种技能在痕迹学上有了更为细致的研究,所以对痕迹检验员来说,这是一项最基础的技能。父亲作为湾南省刑事技术领域泰斗级的人物,我绝对相信他的判断。

也许因为我的父母都安然无恙,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我一屁股坐在床边,听父亲说道:“这个男人是直奔我们家这个楼层来的,就在他刚站到我们家的门口时,楼道里响起了枪声,枪上带着消音器,从撞针撞击子弹底火以及子弹射出的声音来分辨,是制式手枪,一共开了两枪,接着这名男子便离开了小区。我害怕有人员伤亡就慌忙给你们打电话。”

“师傅,你让我们拉警笛,是不是担心这个人还埋伏在小区里?”胖磊冲父亲竖起了大拇指。

“对。不过暂时不知道这个男子的动机,我寻思这半天都没有动静了,就想出去看看。”

“师傅,您在床上躺着,剩下的就交给我们。”明哥把父亲脚上的布鞋脱掉,把他扶上了床。

昏暗的楼道被勘查灯照得如同白昼,很快,我用镊子在家门口的墙壁上提取了一枚嵌入墙内的古铜色弹头。

“7.62毫米手枪弹?垂直打击?这……”

“小龙,怎么了?”叶茜看着眉毛拧在一起的我,有些担心地问道。

“从子弹入射角的方向来看,他射击的目标就是我家。”我感到一阵后怕,最近一段时间因为准备中考,我母亲才会加班到很晚,而在平常这个时候正好是我母亲回家的点,所以我一度怀疑这个人的目标是我的母亲。

明哥站在我面前没有说话,低头看了看门口的位置,在强光的照射下,一枚枚没有鞋底花纹的鞋印呈现出来。

“这、这、这……”看着这串鞋印,我已经惊得说不出话。

“这应该就是前段时间出现在我办公室里的鞋印。”明哥直接把我心里的答案说了出来。

“明哥,你是说今天晚上开枪的,就是那天断掉市局联网视频,在你办公室放了一个‘骷髅头’的男人?”可能因为紧张,胖磊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

“这是有人在报复我们!”明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谁会用制式枪支来报复我们?而且他还能关闭我们市局的监控网?”老贤实在是忍不住了。

“今天晚上的事,谁也不能跟师傅说起。”明哥严肃地看着我们所有人,“还有,跟外单位的人也不能说。叶茜,对徐大队也不能说。”

“明白,冷主任。”叶茜认真地回答道。

“小龙,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明哥拍了拍面色苍白的我,“我回头把师傅送到朋友的理疗会所里住一段时间,一方面,在那里可以做系统的康复训练;另外一方面,也能避避风头。师母也一并过去,家里暂时就不要再回来,等这件事查清楚以后,我们再做打算。”

“谢谢明哥。”我感激地点了点头。

明哥摸了摸我的后脑勺没有说话。

“难不成豆豆上次被绑架也是真的?”胖磊面如土色。

“豆豆被绑架?什么时候?”明哥的脸变得难看起来。

我看胖磊有些六神无主,就把整件事复述了一遍。

明哥脸色十分难看,他皱着眉头说道:“虽然豆豆这孩子智商和情商比一般孩子要高很多,但是这样的谎话并不是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能编出来的,这件事绝对不合常理。”

“明哥,难不成豆豆那次真的被绑架了?”胖磊脸上的汗珠串成了线,声音颤抖着问道。

“看来这个人是针对我们科室里的每一个人。这件事不能再瞒下去,我现在就去找市局领导,申请保护。”

十二

我家门口的现场勘查完毕,我们所有人强颜欢笑着把父亲给骗到了明哥朋友那儿。坐在返程的车上,我的心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头,难受得快要窒息。命案还未侦破,科室又笼罩上了被报复的阴影,我从来没有感觉如此绝望过。

晚上十点,明哥接到讯息,科室所有成员的直系亲属都已经被人在暗中保护,这个消息让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我家虽然住公安小区,但由于是老小区,相关的配套设施很不完善,胖磊事后绕着小区找了几圈,都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监控设备,也就是说,到底是谁在报复,因为什么报复,我们全都一无所知。

“你们还是以侦破命案为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明哥作为我们的主心骨,很快稳定了军心。别的不说,单是看着明哥胸有成竹的模样,我们都感觉心里踏实很多。

惴惴不安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又钻进了痕迹检验室,接着处理那一堆百元面值的钞票。明哥在办公室内对着那个“骷髅头”认真地思索着什么,胖磊依旧在查阅这起命案的所有监控视频,老贤也在自己的实验室内反复分析物证,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之中。

省城柴油机厂监狱,城楼般的高墙上用深红色的油漆刷着“女子监狱”四个宋体大字。叶茜阴冷着脸站在监狱接待室内办理着会见手续。

一切办理妥当,叶茜在狱警的指引下穿过重重障碍,来到一个只有内部人才可以进入的会见室内。和一般的电话会见室不同,这里没有玻璃墙作为障碍,会见者可以和监犯面对面地交谈。

叶茜面无表情地坐在铁椅上等待,没过多久,会见室外传来了铁门被打开的声响。

“姐,你来啦?”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叶茜循声转头。

“姐,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雨墨,我今天有些事情要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我。”叶茜的语气中有些警告的味道。

雨墨战战兢兢地坐在叶茜对面:“姐,你今天好奇怪。”

“雨墨,如果我问的问题你不如实回答我,我们以后姐妹没的做。”叶茜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姐,你……”

“你别说话,听我说。”叶茜粗鲁地打断了她,“昨天晚上,小龙家里险遭枪击,嫌疑人使用的是制式枪支。”

“枪击?”听到这个名词,雨墨好像明白了什么。

“最近,焦磊老师家的小孩遭到绑架,冷主任的办公室被人撬开过,而且我们市局的监控网络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断开了一段时间。我翻看了科室之前办理过的所有案件的档案,没有一起案件的嫌疑人有如此大的本领。”

“所以你怀疑这些事有可能是我这起案件牵扯出来的报复行为?”雨墨已经彻底明白过来。

“除了你这起轰动全国的涉毒案件,我实在想不出谁能有这个胆量这么明目张胆地报复。”叶茜并不否认。

“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这个你有没有见过?”叶茜点开手机相册,把那张铁质骷髅头的照片推到了雨墨面前。

“没见过!”雨墨扫了一眼便回道。

“你看仔细一点!”叶茜激动地说道。

雨墨早已收起了刚才的喜悦:“姐,我知道他们对你很重要,尤其是那个司元龙,你每次探监的时候都把他挂在嘴边。你今天都能把‘姐妹没的做’这句话说出来,说明在你的心里他们比我要重要得多。”

叶茜仿佛也感觉到自己说话有些欠考虑,十分抱歉地看着雨墨:“对不起,雨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姐,你不用解释这么多,有些事情我心里清楚。不管你怎么想,但在我心里,你永远摆在第一的位置,我早就把你看成了亲姐姐,所以姐你放心,我今天不是跟你赌气。”

“我这起案件根本就没有漏网之鱼,最底层的带毒小马仔都被判了三年以上刑罚,集团的骨干成员全都是死刑立即执行,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去报复你们,你给我看的这个东西我也是第一次见。”

“雨墨,对不起,我不应该不信任你。”叶茜很快冷静下来。

“姐,你不要这么说,我知道你的脾气,我回去再好好想想,如果是我这一案的人干的,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雨墨看着叶茜有些憔悴的脸庞,态度也软了许多。

“嗯。”叶茜微闭双眼,点了点头。

十三

从钱币上提取的上百枚指纹被我一一扫描进了电脑中。根据死者妹妹马兰的说法,死者曾在案发前从某个人(A某)那里拿了四万元钱给养女糖糖做手术,要想侦破此案,必须要把A某找出来。

死者和A某都曾接触过这些钱币,理论上说,A某的指纹应该就隐藏在这上百枚样本指纹当中。我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要把这些样本指纹进行细致的比对,看能否查实一些人的身份(补办二代身份证或者被公安机关处理过都会采集十指指纹)。只要能查实一些人的信息,就可以间接地搞清楚这些钞票曾经经过多少人的手,然后再按照指纹的新鲜程度,便可以判断出钱币流转的先后顺序,这样我就能推测出一个大概的钱币流通范围。在圈定的范围内再去调查,就相对简单得多。

思路是好的,操作起来却困难重重。由于很多钱币上油污较重,很多指纹的新鲜程度很难去判断,所以忙活了半天也就查出了几个人的身份信息而已。计划赶不上变化,看着一串串杂乱的指纹信息,我已经放弃了刚才的念头。

几个核查出的身份信息被我打印出来捏在手中,我刚一出门,就和着急往厕所狂奔的胖磊撞了个满怀。

纹丝不动的胖磊低头看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我,问道:“你咋突然就出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起身揉了揉屁股埋怨道。

“库尔班·热合曼?”胖磊没有像往常一样跟我调侃,而是盯着我手中的人员信息表,读出了声。

“我×,磊哥,你这视力也太好了吧,字这么小都能看见。”我在确定他读的名字无误后,感叹道。

胖磊一把从我手中拿过资料,对着照片仔细地观察。

“他的户口迁入我们云汐时采集了指纹样本,难道这个大叔你认识?”我把头凑了过去。

“我不认识。”胖磊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不对,我认识。”

“你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我怎么蒙了?”

“他就是那个卖馕的大叔,我这两天一直在筛选监控,绝对不会看错。”胖磊很肯定地说。

“死者接触的现金,这位卖馕的大叔也接触过,而经他手烤制的馕又被嫌疑人落在了案发现场,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我尽量捋顺自己的思路。

“也就是说,嫌疑人、卖馕的大叔、死者,他们三者之间有金钱上的往来。”

“只有一种情况解释得通。”

“小龙你是说,死者最后见到的那个人(A某),其实就是凶手,而他从库尔班·热合曼手里买过馕饼。”

“目前这只是一种可能性的猜测,这里面还隐藏着其他的信息。”

“其他的信息?”胖磊有些不解。

我把胖磊领进痕迹检验室,打开了电脑。焦急地等待了几分钟后,我点开了桌面上标注有“库尔班·热合曼”字样的文件夹,三张百元大钞的扫描照片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我在三张纸币上都提取到了他的指纹,磊哥,你看这里。”说着,我把鼠标对准了纸币左下角的编号:885,886,887。三张纸币连号。

“新钞?”

“这只是一方面。这三张纸币上都有两种新鲜程度相同的手印,一种是库尔班·热合曼的,另外一种手印未知。”

“未知指印会不会是银行人员留下的?”

“去银行取钱基本上使用的都是点钞机,银行人员的指纹只会在一沓钱的第一张和最后一张出现,ATM机取钱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有极少的钱币上会留下他们的指纹。就算有他们的指纹,我也可以通过指纹的分布规律把它排除掉,而在这三张纸币上不存在这种情况,我有理由怀疑那几枚未知手印是嫌疑人所留。”

“但是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就算有嫌疑人的手印,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我们也无从下手啊!”

“我可以缩小很大的范围。”

“这怎么说?”

“磊哥,你告诉我,库尔班·热合曼出售馕的价格是多少?”

“他们家的馕比较大,一个要卖六块钱。”

“那问题就来了,百元纸币是我们国家发行的最大面额的钞票,如果嫌疑人只是正常购买馕,库尔班·热合曼的指纹怎么可能会留在嫌疑人所有的百元面值的人民币上面,而且一留还是三张?”

“对啊,如果嫌疑人拿着百元大钞去买馕,百元大钞会递出去,店老板的指纹不可能留在嫌疑人自己这一沓百元大钞上。”胖磊一拍脑门道。

“也就是说,这三百元钱不是嫌疑人递出去的,极有可能是他从库尔班·热合曼手中赚回来的。这样才说得通!”

“是这个理。”胖磊打了个响指。

“我们之前已经分析出,嫌疑人具有用扁担挑负重物长时间步行的能力,有可能是一个行脚商贩,店老板库尔班·热合曼会不会跟嫌疑人做过某种交易,而交易额是三百元?貌似只有这样才合理。”

“我完全赞同你的假设。”胖磊对我竖起大拇指。

“咱们要不要去一趟摸摸底?”

“当然要去!”

“问问明哥要不要一起?”

“去的人多了目标大,我回头跟他说一下,我们两个去就得了。”我家门口的枪击事件使得科室所有人做事都变得小心谨慎起来,尤其是出外勤。

“那好吧!”我点了点头。

“你去换衣服,我去明哥保险柜里取枪,顺便就把这事跟他说了。”

十四

在公安局的办案机关中,我们属于二线文职,和一线的刑警、治安警不同,我们出外勤不会配备枪支。可自从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出来以后,明哥特意打报告申请了五支六四式手枪,并要求我们不管是谁,只要出去必须佩带。叶茜虽然是个实习生,但她已经具备了人民警察的身份,并且她早在去年就已经申领了持枪证,所以连她也不例外。从明哥下的这个死命令不难看出,他对这件事其实是高度紧张,并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十几分钟后,我和胖磊开始在办公室内验枪,在确定枪支可以正常击发后,我们把弹夹推入枪中,并贴身藏于腰间。

“走!”胖磊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们俩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驾驶单位的民用车朝卢集镇农贸市场驶去。

我们赶到时,正好是下午农贸市场交易的高峰期,吆喝声、讨价声、招呼声此起彼伏,整个市场被前来买卖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我们两个和市场里的行人多次碰肩以后,终于找到了这家挂着“特价烤馕”招牌的小店。

便宜、实惠应该是这家烤馕店最醒目的标签。此刻,偌大的馕坑前站满了排队等待的食客,洗脸盆大小的烤馕刚一出锅便很快被抢购一空。几个浓眉大眼的新疆小伙忙得不亦乐乎,而站在店内负责收钱的大叔正是我们这次要寻找的关键证人——库尔班·热合曼。

我和胖磊走上前,客气地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

“你们好,警官。”库尔班大叔把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向我们微微欠身,友好地打着招呼。

“您好,打扰了。”我们也学着他的样子照做起来。

“里边请。”库尔班大叔用他那带有“新疆特色”的普通话热情地把我们引进屋内。

“您好大叔,是这样的,我们正在办理一个案件,需要向您打听几件事。”我趁他忙着倒水的空当,说明了这次的来意。

要不说嘴甜到哪里都受待见,这声“大叔”喊到了他的心窝里,他乐呵呵地把水递到我们面前:“没事,你们尽管问,知道的我都说。”

“不知道您对这三张连号的纸币有没有印象?”我把打印出的照片递到了他的面前。

库尔班大叔低头看了一眼:“有印象,这是我最近一次取的新钱。”

我眼睛一亮:“什么时候取的?”

“应该有半个月了吧。”

“您一共取了多少?用它购买了哪些东西,您能回忆起来吗?”我小心地问道。

“取得不多,三千块钱,其中一部分买了芝麻、面粉这些常用的东西,另外一部分我买了一点材料。”

“材料?什么材料?”芝麻和面粉是市场的大通货,一般不会有人用扁担挑着售卖,所以我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他口中的“材料”上。

库尔班大叔咧嘴朝向门外:“我店里的这几个小伙子平时工作很辛苦,想吃切糕了,我就买了一些坚果、葡萄干之类的东西做了一点。”

“大叔,您能不能记起来单笔超过三百元的有哪些?”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谁还记得起这些琐碎的事情?我只是抱着试探的心理问道。

“记得!”库尔班大叔很给力地回答了两个字。

“您真的记得?”

“不是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吗?我平时花钱都记账,我去给你翻翻账本子就知道了。”库尔班大叔说完转身朝里屋走去,我和胖磊兴奋得击了一掌。

“葡萄干240元,蜜饯450元,大枣166元,糯米185元,蔗糖410元,腰果310元,核桃330元……”库尔班大叔照着账单一一读了出来。

按照我们的分析,越是接近三百元的货物越是可疑,所以经过层层筛选,腰果、核桃被我列为重点。

“这些东西您都是在哪里购买的?”

“这么大的农贸市场,什么没有卖的?我都是在市场里买的。”

“都是在店铺里?”因为嫌疑人很有可能是行脚商人,所以在店铺购买的东西都可以先行排除。

“除了核桃,其他都是。”

“什么?您确定?”我本以为还要继续问下去,没想到库尔班大叔直接给了我最终的结果。

“确定,当然确定。我本来想直接买核桃仁的,可店里的小伙子怕加工好的核桃仁不新鲜,要买干核桃自己加工。市场里经常有人挑着担子吆喝,那天我正好碰上,就买了一些。本来核桃的价格是339元,那个商贩很好说话,给我抹了零,我看他人蛮不错,就给他切了两个烤馕带上。”

听到这个结果,我和胖磊相视一眼,激动万分。

“您能不能形容一下这个人的体貌特征啊?”我强忍着兴奋,继续问道。

“身高嘛,和你差不多,40多岁,身体蛮壮实。”

“穿着呢?穿的什么衣服?”

“黑色褂子,蓝色裤子,前几天下雨,他脚上穿的是短胶鞋。”

听到这个描述,胖磊已经心中有数,剩下的工作只是从烤馕店门口的城市监控中筛选出符合条件的嫌疑人。告别了库尔班大叔,胖磊一踩油门直奔单位,很快,嫌疑人清晰的照片被他从视频中截取出来。刑警队依据照片开始连夜摸排,最终在行动技术支队的配合下,嫌疑人许力在云汐市马巷村一民房内被抓获。老贤在许力的房间内提取到了死者的人体组织碎末,用于分尸的菜刀也一并起获。三张百元面值的钞票上,未知指纹正是许力所留。铁证面前,许力难逃法网。

十五

“许力,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明哥坐在审讯桌前,望着铁栏杆后边的中年男子问道。

许力闻言,略带疑惑地望向我们,他似乎还没弄明白,我们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了他。

“人在做,天在看,别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是狐狸终究会露出尾巴。”明哥威严正色道。

“我他妈这是作的什么孽啊!”许力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喊出了声。

“知道自己作了孽,就不要在这里跟我们打嘴官司,把事情的经过仔细地说一遍。”我能明显感到,最近一段时间明哥的情绪很不稳定,从他问话的语气上不难看出,他很想早早结束这场审讯。

许力哭丧着脸:“我本来不想杀她的,是她逼我这么做的。”

“说说情况。”明哥的语气稍稍平稳了一些。

许力露出一副绝望的表情,盯着自己双手上的手铐沉思了一会儿,接着张口说道:“我是花山市眉山县人,因为土壤和气候的关系,我们那里只长核桃,村里人都指着大片的核桃林过活。”

“村子在山里,交通不便,核桃销量并不是很好。为了一家老小的口粮,村民们不得不走出大山寻找出路。也不知道是谁提出,把核桃运到别的地市去卖,这样可以保证赚到更多的利润。这个提议得到了村里所有劳动力的一致认同。后来在村主任的组织下,我们纷纷挑着扁担走出大山,当起了货郎。一到核桃收获的季节,家乡的人就会将核桃晒干装入袋中给我们发来,我们接到货再走街串巷地吆喝。我这一干就是十几年,每年只有春节那几天才能和家人团聚。”

“前些年吃核桃的人少,我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这几年不一样了,人们都知道吃核桃可以补脑,所以销量还算不错,东西卖得好,我手里也就有了些余钱。有句话说得好,男人有钱就变坏,我一个大老爷们常年在外,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有时候实在憋不住了,我会偷偷去找‘小姐’,就是因为这个,我认识了花姐。”

许力紧闭双眼,仿佛不愿去回忆这件事,但心里的矛盾几次交锋之后,他还是开了口:“说实话,一开始跟花姐接触的时候,我觉得她是挺善良、温柔的一个人,我对她没有任何的戒心,经常喊她来家里过夜。为了证明我没有看错人,有几次我还偷偷地试探过她,我把卖了一天的货款故意放在她能看见的位置,想看看她会不会顺手牵羊,几次试探之后,我对她彻底放了心。”

“每次陪我过完夜,花姐都会起早给我做一碗鸡蛋面补补身子,其实要不是介意她的身份,我真想就在云汐市跟她过了。我们相处了大半年都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可就在半个月前,她竟然偷走了我一年的积蓄,整整四万块。”

“你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地说一遍。”明哥说完,转头小声吩咐叶茜认真记录。

许力点了点头:“我和花姐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平时来我这里过夜,我们都以老公老婆相称,所以她对我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包括我平时把钱藏在哪里她都一清二楚。”

“我记得那天我贪了点生意,两袋核桃卖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我一到家就发现屋子的木门被撬开,屋子里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但我塞在核桃堆里的整整四万块钱没有了,我顿时觉得脑袋都要炸开。我藏钱的地方,除了花姐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而且我租的房子在农村,偏得很,平时开着门都不会有人进,根本不会有小偷来。”

“当时我还对花姐极其信任,不相信这件事是她干的,于是我就给她打电话想问问,可她怎么都不接我的电话。平常我的电话她基本上都是瞬间接听,绝对不会发生故意不接电话的情况,除非她有事瞒着我。”

“四万块钱对我来说不是小数目,我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可等我再接着打她的电话时,她的手机竟然关机,这就更证实了我的猜测,钱绝对是花姐拿的。”

“之后的几天,我满世界去找她,她总是跟我打游击战,我当时实在气不过,就发短信告诉她,如果不还钱,我就报警,让警察抓她。我的手机有提示,短信刚一发出去,就提示被打开了。结果当天晚上,花姐来我家找我,亲口承认钱是她偷的。”

“说实话,虽然她是个‘小姐’,但是在我心里,我对她还是有那么一点感情在,否则我也不会让她知道我平时藏钱的地方。虽然我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她干的,但是这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我还是觉得有些伤心,毕竟在某些时候,我对她是动了真感情的。”

许力说到这儿,忽然变了一副模样,面目狰狞地说道:“难怪人家都说,婊子无情,我还天真地以为花姐跟别的‘小姐’不一样,哪里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她这是把我当猪养,等养肥了一刀杀。她这招简直太狠了,一点情面都不留,我辛辛苦苦一整年,她个×养的一次性给老子偷完了,我肯定不愿意。我当时就掐着她的脖子让她把钱给我吐出来,她说钱已经花了,可以给我打个欠条慢慢还,要不就是掐死她,她也没有钱还。”

“我上了一次当,怎么可能再上第二次?她这老树枯柴的模样,在公园里三十块钱一次都没人愿意搞,四万块?她卖三年也不可能还上。她明显是在敷衍我,我当时实在忍不住怒火,抓起核桃锤子,就往她头上砸了几下,可没想到,我下手过重,把她给活活砸死了。”

“等缓过劲来,我害怕极了,可仔细一想,我平时和花姐都是暗地里联系,而且她也告诉过我,她在云汐市也没有亲戚朋友,所以我就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只要把尸体给处理掉,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了。”

“你是怎么想到要分尸的?”明哥张口问道。

“我一开始没想过要分尸,但是花姐实在是太胖,我根本扛不动,而且我明目张胆地扛着尸体出去怕被人看见,所以我就想把尸体剁成尸块,装在袋子里好运一些。”

“嗯,接着说。”

“我拿着平时切菜用的刀把花姐的尸体给剁成了小块,接着放进了我装干核桃的编织袋中。我之前下乡卖核桃时,曾经经过一座石拱桥,那里的河水已经干了,平时也没人去,我打算把尸体扔在那里。确定好地点后,我挑着两个编织袋出了门。”

“你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带吃的?”明哥提醒了一句。

许力十分惊愕地看着明哥:“你们连这个都知道?”

“有还是没有?”明哥敲了敲桌子,示意他拐入正题。

“有,有,有。”许力连连点头,“肢解尸体太费体力,出门的时候我觉得有些饿了,就把头天的馕带了几块在身上,接着就趁夜上路了,到石桥时还有一块没吃完,我本想带回来的,可是琢磨着有些不吉利,就扔进桥洞里了。”

根据许力的口供,所有的细节一一得到印证,这一场看似无解的抛尸案,总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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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案调查科·第一季(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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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血泪肾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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