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季忆从高铁上下来,左右看了看,循着指示牌往前走。

各种电子显示屏中有三个字很显眼:南岭站

上一次到南岭时,季忆坐的还是摇摇晃晃闷热的大客车,近二十年前的记忆早就很难完整连贯起来,但也能明显感觉到南岭的变化之大。这个坐落在南方的不起眼小城近几年的旅游业发展的还不错,高铁站建成后更是方便了交通,吸引了不少外地游客。

高铁站通道两侧的广告屏上显示着季忆要抵达的目的地北山,广告屏前站着两个清秀又透着稚气的女孩子,她们仰头盯着广告牌,目光憧憬地讨论着什么。

季忆的脚步不紧不慢,经过她们身边时刚好听见她们说:“简亦真的在这里拍戏吗?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啊。”

另一个女孩子激动地握着拳头,虽未发言但情绪到位。

简亦这个名字季忆有些印象,似乎是去年通过选秀出道的一个流量明星。当然,季忆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并不是因为他热衷于看男团选秀节目,而是这两年简亦的确是大爆,名字和脸都常常出现在各种场合,即便季忆没有专门看过他,也难免在心中留有印象。

南岭就如同它的城市名字一样,地形多山,气候温和适宜。境内的北山在国内小有名气,大约十年前本地政府做了加大旅游开发的决定,算是走对了路子,将南岭这个各方面发展一般的城市给扶住了。北山除了发展旅游外,偶尔还会有剧组看中这边的自然风光,过来取景拍戏。

两个女孩子还在兴奋地交流,凭着外貌判断应该只是高中生,按理说这个不年不节的工作日里,她们应该还要上学才是,当然这不关季忆的事,他也没想管。

季忆收回余光继续往前走,微微叹了口气。两个可能逃课出来的女孩子让他又想起了自己失业两个月,工作日也闲散得很的事实,加之想到自己投出去的那些简历要么石沉大海,要么就是没面上,心中也多了一丝烦闷。

季忆在之前的公司干了小半年,本来干得还不错,结果酒局上领导喝多了骚扰女同事,他随手一拦,没成想害领导当场摔了个大马趴,季忆工作也就黄了。

这倒没什么,季忆既没有后悔保护女同事,又觉得再找个工作也不难,谁知道现在这就业形势严峻得很,简历愣是让他投到了手抽筋。在季忆就要在家里闲到长出蘑菇来,他妈第八百次后悔让季忆去练了几年拳脚后,他妈给了他一串钥匙,让他回南岭看看,全当旅游散心,另外顺道去祖屋看看房子还在不在原地。

他母亲口中的祖屋是他外公留下来的,据季忆妈说他小时候是来过这祖屋的,但季忆早没印象了。好在祖屋的位置并不难找,他妈还给了他一张祖屋样子的照片。

不过毕竟是近二十年没有人回过的祖屋,他妈大概也没有信心那房子没有被风雨侵蚀毁坏掉,所以只是让季忆找得到就看一眼,找不到就算了,北山玩一圈就回家吧。

季忆走到高铁站内的出租车上车点,站到了队伍末尾。

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季忆伸手去掏手机,顺手摸到了一串钥匙。他先看了一眼手机,手机里是他妈发过来的微信消息,老三套的车轱辘话,无非是让他在外面收敛脾气,免得影响他人的人身安全。

季忆觉得他妈纯粹是大惊小怪,他什么时候无故打过人了。

季忆放下手机,无聊地举起前面被捏在手心里的钥匙,拿起来认真地看。

说是一串钥匙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木质的钥匙扣上一共也就挂了两把钥匙。钥匙因为经年的使用,原本应该坚硬锐利的棱角都透着圆滑,不过除此之外并无特别。反而是木质的钥匙扣让季忆捉摸不透,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

队伍往前走了两步,季忆身后也有新乘客接着排上来,他重新把钥匙揣进兜里。

出租车按照季忆报的地址一路往前开得挺顺畅,司机是本地人,挺热情的,不过季忆上车以后就没说几句话,司机中间也就沉默了好一会儿。

等车快要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季忆看见车窗外北山风景区的广告标识,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导航定位,随口道:“这离北山还真的挺近的啊。”照理说距离这么近,完全可以连带着发展发展,但事实却没有。

北山旁边的山比北山矮了半截,虽然好像连带算是北山境内,但本地人都知道这地方和北山的发展完全不是一个节奏。

这是他上车的时候司机说过的话,司机听了热情不减地重新开口:“对啊,其实离北山风景区就是翻一个山头的事了,如果有个隧道什么的那穿过去就到啦,现在是得绕一圈,不过也就多开七八分钟,是很近的。”

季忆点点头。

前方有红绿灯亮起。

司机慢慢把车速减下来,卡着红绿灯变色的时间停在了路口。

司机指了指前方路面:“你看嘛,前面这路都没怎么修的,前面我就跟你说里面就没什么人去了,你是不是没订到北山这边的酒店啊?”

季忆看了一眼前面的路,的确是和他们现在正开着的柏油路有挺大差别的。路面不算很平整,应该是有一些年头没有修整过了。单看没什么,对比就很明显。

司机接着又露出几分交心的表情,“小伙子,你是外地的吧,这里面的山脚下虽然也有开旅馆的,但其实还是不要去的好,这山里面,怎么说呢,”他似乎在考虑如何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就是我们晚上开车的时候都不太喜欢接进这边山的单子的你知道吧?邪门啊。”

司机挤眉弄眼地认为自己已经把意思说得差不多了,起码季忆应该是能够听出来的了。他开车的时候喜欢和乘客聊天,一般说到这种时候多数乘客都会露出好奇地神色加紧追问,他就会说出许多神神鬼鬼故事性极强的事情来,可季忆却只是笑了笑说:“哦,是因为晚上去这里面的单子路上载不到回程的客人吗?”

司机被噎了一下,这个时候红绿灯的颜色又变成了绿色,车轮滚动起来。他看出季忆好像对这方面不太感兴趣,便只是嘟囔道:“载不到回程的客人算什么,就怕多上来什么‘客人’咯。”

季忆的目光看向窗外往后靠去的树丛掩映的山景,假装没听到。

司机往前又开了五分钟,季忆感觉脚底下的道路又是降了个档次,路更加窄了,道路两旁有一些两层楼的老式房屋,看上去像是六七十年代建成的,季忆看见有几家店用地还是老式的条状木板门。

司机慢慢把车速降下来,“差不多就是这里吧?”

季忆看了眼地图,确认道:“嗯,谢谢师傅。”

他用手机付了钱,拎上自己的包下了车。此时只是下午三点多,但因为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天色看上去便有些晚了。

出租车转了个弯沿着原路离开,季忆站在道路边,回头看见一个陈旧的公交站牌。

随着出租车的车屁股完全消失在季忆的眼前,就像是带走了这里意外闯入的最后一丝现代气息,马路对面茶馆里坐着几个小老头,此时隔着马路看向季忆。

季忆的目光也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接着仔细看了看自己所处的街道。这条街道他却是有些印象的,或者说一下车看见的这个公交站牌给了他印象。这块站牌和记忆里闷热逼仄的大巴客车联系了起来,是他曾经来过的地方。

这个小镇在季忆的记忆中距离他外公家并不远,因而他对找到地方多了几分信心。季忆走向那几个喝茶的老头,询问之间报出了一个他妈教给他的村名,老头们果然都知道,很快用手势和语言描述让季忆明白了路该怎么走。

老头们对季忆这样的年轻人为什么会过来没有一点好奇的情绪,他们老神在在地询问季忆,“你是不是搞什么直播的啊?”

他们说着还往季忆身上看,好像在寻找他哪里是不是藏了个什么摄像头之类的。

季忆摇头,“不是啊。”

他又想说老爷子们还挺时髦,连直播也懂。

“不是啊?”老头们这才露出奇怪来,“那你过去干什么,红叶村那里都空了十多年了啊。”

“上次有个搞直播的人去那边山里面,不知道遭了什么事,给吓得不轻咧。”其中一个老头郑重地告诉季忆。

他们看季忆说话询问都挺有礼貌的,对他印象不错,所以想着如果季忆也是想要猎奇的一员,还是劝劝他。

没想到季忆笑着说:“我外公的老房子在那里,我就上去看看。”

“哦。”老头们这才点头,又有说道,“祖屋在上面啊,那还好,能去。”

季忆本来打算直接离开,却有一个刚才坐在角落一直没说话的老大爷站起来道:“你要上去啊,正好我也要回家了,走,三轮车带你一程。”

季忆看向他,本来是要摇头的。

老大爷却抢在他摇头之前劝道:“你看着外面都要下雨了,一会儿你别淋雨了。”

季忆看了看外面阴着的不知什么时候会下雨的天色,觉得车轮总比他两条腿快,便点点头,由老大爷带着往路边走去。

老大爷的三轮车停得怪偏僻的,带着季忆绕了一段路,到了街道的角落里,这才从旁边拖出一辆绿色的老三轮,让季忆坐到后头。

季忆估摸了下那看上去挺单薄的三轮车是不是能承受住自己一个年轻小伙的体重,只是这么一犹豫,老大爷干脆推了他一下,动作有些粗暴:“上车啊。”

季忆身体一侧,顺势坐了上去。

三轮车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晃了下,不过还算结实,并没有如同季忆想象的一般散架了。

老大爷见季忆不声不响挺老实的样子,刚才说话也很有礼貌,似乎是很好欺负,他也满意地垮上车道:“走,带你回家咯。”

不过大爷的语气轻松,踩起三轮车来却有些吃力。他蹬了好几下才让车轮顺畅地滚动起来,哼哧费着劲儿往前骑。

骑了一会儿,季忆算着刚才他们给自己指路的方向,眼见着老大爷往另一条道上拐了,还有加速的意思。

“大爷,你是不是骑错了?”季忆问。

“怎么会,回家就这个路。”

季忆没有争辩,他的目光落在蹬车的老大爷的衣摆上。深蓝色的布料有几处破损的地方,都是边沿磨损,仔细看还能看出一些褪色或者可能开始就染色不匀的地方。

季忆抬手轻轻捻住老大爷的衣摆,没有用多少力气就捻下来一小块布料。只是那布料在他手指尖立刻化作了灰烬。

老大爷似乎是感受到了季忆的动作,猛然回头看他,“你干什么呢?”

大约是天色太过阴沉,映衬地老大爷的脸色也有些青灰,加上他说话时不善的神色,更有几分凶相。

季忆却是不在意地吹掉自己手上的纸灰,平静地对老大爷说:“大爷,如果不顺路的话,我就这里下车好了。”

他们距离刚才的小镇已经有大约一里地,路两旁的山体逐渐逼近,人烟也慢慢少了。他们所拐到的道路两旁更是看不见人影,反而是往前能看见几个落在山腰上的孤零零的坟包。

老大爷看季忆的目光露出不掩饰的恶意,他顺着季忆的表情也露出笑容来,就像是猛兽看见不设防的食草动物般的势在必得,“我要带你回我家,和你顺路不顺路有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甚至带了几分流氓版的专横,同时脸色更加灰败难看,为了吓唬人,眼眶里都有血流出来,明显已经不是人的模样了。只要是个正常人这个时候都能意识到面前的老大爷不对劲,大多数人此时也应该被吓到。

人一受惊胆气就会弱下去,胆气弱下去便更容易受到外界变化的影响。

老大爷紧紧盯着季忆,心中十分喜悦。他刚才问季忆愿不愿意一道回家,季忆是点头答应了的,这就是季忆对他的承诺。

承诺一旦形成便像是一个约定,季忆要么真跟他回去,要么就是用其他办法协商破解。一协商必然要给他一些好处,反正就是说到底,老大爷已经笃定自己能在季忆身上捞到好处了。

果然,季忆好像是怕了一般,皱眉像是考虑了一会儿,用老大爷听来是阿谀奉承的内容说道:“那也行吧,就是我看你好像骑不动了,要不要换我骑,你给我指路。”

这多好啊,老头鬼美滋滋地和季忆换了个位置。骗个活人回去,还不用费劲蹬车。

只是季忆的反应让老头鬼忍不住和他确认,“你知道我是鬼吧?”

季忆背对着他嗯了一声,车骑得快而平稳。

老头鬼又不无嫉妒地想,到底是年轻。

老头鬼认不出季忆身上穿的是什么牌子,但能看出衣料什么的都还不错,剪裁也挺那么回事的,心里盘算着势必要从这个活人身上敲到些好供奉来。

他此时已经完全收起了骗季忆上车时候的和蔼模样,口中念着左拐右拐指挥着季忆骑车。车一路骑到山里面,停在了一处坟包前面。这里一共有三五个零散的坟包,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十分有年头了。

坟包大小不同,墓碑材质也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墓前明显是很多年没有人祭拜的样子了,荒草丛生十分破败。

“你的坟是哪个?”季忆问老头鬼。

老头鬼不明所以,但还是伸手指了其中一个,随后开口和季忆讨起东西来,“我喜欢吃猪头肉,以后每年清明你就过来给我供两个,另外时节上的水果也各种买上一点,还有纸钱也多多烧来,这回呢就随便去买点猪羊牛肉来,明天中午之前送到我家来,不然我就一直跟着你。”

季忆的手扶了扶那已经快看不清字的墓碑,依稀分辨出上面的字写着老头鬼已经死了快四十年了。

老头鬼见他没有立刻回应,伸手想推季忆一把,怎料到他刚伸出手就被看上去毫无所察的季忆反握住了,然后猛一扯就让他失去平衡,在地上用力摔了一跤。

“哎呦喂我这老骨头!”老头鬼倒在地上唉唉叫痛,青灰的脸色都因为吃痛的表情而显得人性化了几分。

也许是他现在侧躺着的姿势,老头鬼也捉摸不出为什么,他再看向季忆,发现季忆的有些冷冰冰,看上去和刚才变化不大却又说不出哪里显得有些吓鬼。

季忆的手拍了拍老头的墓碑,尊老爱幼的架势他摆得多了,此时已经懒得装,虽然还是笑,但分明是冷笑。

他拍墓碑的动作也随着他开口的话而显得别有深意,“你家这门脸风化得挺厉害啊。”墓碑的材料的确是在岁月雨水的侵蚀下风化了,应该是当初用的也不是什么好石头。

季忆深深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阴物的时候吓得哇哇大哭,只是那时候还小,很难用语言和母亲描述自己的所见所闻。母亲还只当他体弱敏感,干脆送他去同小区一个练武的老爷子学了几年。

季忆学得认真,体质真的逐渐强了起来。季忆课余跟着师父练习的那几年里,学得最扎实的除了如何寻找敌人身上的弱点,发挥自己的最大优势之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师父说的,“恶鬼也怕恶人。”

恶鬼也怕恶人,这话季忆验证了十多年了,的确是这么回事,如何比鬼还恶他也烂熟于心。

老头鬼还没反应过来季忆的话是什么意思,季忆已经蹲下来,盯着老头鬼,加大力道拍了拍那墓碑,语气恶劣地说:“你家没了。”

墓碑再风化也到底是石头,仍旧有一些硬度。但在季忆看似不经意的一拍下,竟然哗啦啦掉下来一个边角。

老头鬼双目圆睁看着这令他心碎的一幕,忽然有些明白季忆为什么傻乎乎地跟着他回来还主动蹬车了。

原来傻瓜不是季忆,傻瓜竟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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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文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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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民宿红遍阴阳两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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