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淮上秋山
黑塔被破坏了封印机关不再下沉,静默地伫立在水中,凝视着逃出生天的人。随着拾级而上,水晶台阶在我们脚下逐渐消融,了无痕迹,根本不用怀疑这是谁的手笔。
身后缇雅难以自已的笑声在头罩里瓮声瓮气,我也不由轻松起来,抛开了那些若有所失的怅然。
冰湖岸边一切如旧,海德薇已等候多时。我一声唿哨,雪羽便寻声飞来,伶俐亲切。她落在我怀里,热情地用小脑袋蹭我,喙上沾了一点耗子毛。
我尽情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叫住了道别后要离去的人。
“你会幻影移形吗,缇雅?可否帮我个忙?”
西山风景奇异,岩地大片光裸,寸草不生。
海德薇在发抖,她非常不安。我心里有数,捧住了热乎乎的团绒,凑近安抚她:“咱们再做一次约定,好不好?你找个喜欢的地方等我,我尽快回来——我保证比出塔快得多。”
她偏过头,温柔信任地低鸣一声,展翅飞走了。我注目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栖藏在某个石檐中。
我冷笑着抽出了魔杖,向前方二百码处的几个山洞走去,深觉自己像个反派角色。
正午时分,不祥的洞口寂静无声。
我唱出复杂的咒语,唤出妖异的金色火焰,封锁住可能成为逃离通道的路线,又生怕火势不够效果不好,重复两三遍才离开。
提尔锋被主人的熊熊战意激得颤动,在简陋的木鞘里嗡鸣。我没管自顾自兴奋的剑,大步朝山洞里走去,照葫芦画瓢封住身后道路,从魔杖尖引出一缕烈焰指明。
洞内越来越黑,我开始紧绷神经,注意每一个可能出现敌人的角落。有点吓人,有些退意。
但是,海德薇在等我。
她历尽千辛万苦找到我,我如何能让她白吃这么大亏?再想想家里人派出的那些,甚至连面都没见到的猫头鹰——不,我不能退缩。
黑暗影响视野。想了想,我开始每间隔十步,就在石壁上留下一缕金亮的火焰,任其安静无声的燃烧。有了光明,既不怕迷路,也不怕黑了,洞口都已经封死,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我稳稳地一步一步前进,酝酿自己上战场前的精气神。
很快,前方出现了翅膀扇动空气的声音,以及细碎的、听不真切的低语声。我在遮身的石壁后向里观望了一眼,挥灭魔杖尖,抽出了背上重剑,双手垂握着剑柄走进山洞深处的巢穴。
我以前只在书本上见过吸血鬼。
这看起来像是一家子,五个人,都是男性。这些吸血鬼厌光而居,嗅觉灵敏,肤色苍白,在紫黑色火焰的照明里,深刻的面容看着非常疲累厌倦。
“埃尔德,这是你的朋友吗?”边上一个病恹恹的家伙问道,警觉地观察我和我手中的剑,“看起来真凶。”
他旁边的一个瘦小的男人回答:“不是,血尼,是陌生人。”
在场的五个嫌疑犯里,我推测他可能是人类——因为吸血鬼不需要戴眼镜,用来书写照明的光也像是为他准备的,另外几个人都坐得比较远,长相也更相近。
“那么,小姐有何贵干呢?”又一个瘦骨嶙峋的家伙问,“你是来好心提供加餐的吗?我们最喜欢年轻女孩了……”
三个地狱生物的眼睛里透出诡异的愉悦,慢慢向我靠近,露出尖利的牙齿。
“我来追回我遗失的信件,狗东西们。”
角落里有许多洁白的零碎骸骨,还有一堆乌漆嘛黑但依然能辨认出有很多羽毛的泥土。
我咬着牙,开口时嗓子突兀的哑。“不是我不讲理,扣住信件也就算了,可你们竟然杀了送信的猫头鹰……”
带着绿蜡玉银戒的手用力挥起,指向地面的剑尖向上斜挑刺出,氲盈红光横扫三个敌人的前胸,提尔锋在狭小空间内威力巨大,利刃翻飞,完全封死了出口,“你们有几条命来赔呢?七八位信使——你们配吗!啐!”
“我说过的…你们抓什么不好,偏抓猫头鹰!”
有个惊恐的声音在洞内大喊,震得人耳朵疼,但是我没心思细看是谁,满心都是乖戾的破坏欲。
巫师界有明确的猫头鹰保护政策,每一只送信员,都是主人的爱宠,承担着千里之外不可言喻的责任和思念,残害没有反抗能力的弱小信使,是最卑鄙无耻的小人行径。
我拿以命偿命的疯狂打法和三个敌人对上,没有多加理会两个未参战的家伙,眼花缭乱之间,旁观者不敢轻易出手,由于我毫无顾忌,在这么小的地方,敌人越多反而对我越有利。
要是海德薇没逃出来呢?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苏格兰那边有多少人在等我、永远看不到希望、永远不会有勇气从纽蒙迦德打出来!
后怕、难过,以及某种身处异乡的迷失感包裹着心脏,冲动的暴虐刺激着每一条神经,悲伤与愤怒是每一下挥砍的动力,蓝气团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免得我彻底被暴力驱使。
我赢了。它们打不过我。
我用速速禁锢将五个家伙一视同仁绑好,怕麻绳不好用又施了变形术,让它变成了银索。
“速速清醒。”我用魔杖挨个狠戳一遍由于重创昏迷的犯人,也不知道它们是疼醒的还是咒语起作用了。吸血鬼中唯一没参战,看上去没有太凄惨的血尼被扎得惨叫一声,“我没昏过去!”
我背好重剑,按着心口平静宣布:“你们不配给猫头鹰偿命。我不杀你们。”斩裂剑的炽烈剑锋造成的伤口,够几个暗黑生物喝一壶的,“现在告诉我,我的信在哪?”
一个吸血鬼抬了抬头:“被我们丢掉了。”
“真的吗?”我半俯下身盯着他的脸,那张脸写满贪欲与可惜,全无内疚忏悔之意。“我不信任你……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要再算一次账了。”
我直起身,看着这几个冷漠无情、没有道德底线的东西,恶心得很。“你们谁知道信件的下落,谁就可以离开,要是谁都不说,就一起绑死在这里吧。”
名字是埃尔德的人类巫师哀叫起来,不顾吸血鬼同伴极力阻止的眼神:“在我的手稿下了,左起第三扎的最下面!我没有拆阅过,我发誓!”
“埃尔德·沃普尔……”翻出属于自己的信,我看到那些手稿,才想起这人是个撰写传记的作家。“我看过你的书,很精彩。怎么,你在这里创作,是想写一本与吸血鬼同游吗?——建议你注意保护编辑部的猫头鹰喔。”
不等他作何反应,我解除了束缚银索,把缴械的魔杖还给他,大步朝外走去,几个被打倒的家伙还在地上瘫着,爬不起来。
“嘿,小姐!能否告知我你的姓名?”沃普尔大声说,“我可以为你在书里单独开一个单元!”
“不必了,先生,多谢。”
我夹着一沓信,昂首离开了幽暗隔世的不祥山洞。
收回看门的金火,外面已是有清凉阴影的下午。我几步跑出去,海德薇不等召唤就眼尖地发现了我,刷地飞过来。
“我替你把它们都打倒了,海德薇!”我欢欣雀跃地向山下跑起来,“我们这回要回家啦!”
一团雪绒在我身旁绕来绕去地飞,突然之间重担落地,我轻松得不知如何高兴才好,所有的灰暗全被抛在脑后,快乐得要飞起来——“我们真的要回家啦!!”
从半山腰跑到山脚下,再次能看到美丽纯洁的雪山景色,雪鸮的闪电身形在白雪绿荫间时隐时现,像我此时一颗漂浮的心。
但我没有想到,叫人开心的事还没结束呢——前方传来了里拉琴悠扬的声音,随着接近越发清晰,极眼熟的背影猝不及防撞入眼帘——
我几乎惊喜到唱起歌来!
雪羽先我一步,直奔那个大背影,亲昵地落在了他的宽阔肩膀上,啄了啄他的脸。
那人惊讶道:“海德薇?你怎么在这里?”话音未落,他转身又看到了飞奔向他的我——
“海格!”
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我故梦里的旧友顶天立地,张开大手拥抱了我。
“凯西,不要哭,你怎么在这里?”
人生何处不相逢,直叫人潸然泪下。远处的林上云间,有流离的惊鹊四起纷飞,无枝可依。
然而,从这一刻起,我知道,这遥远的归途上,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
实际上海格和格洛普的故事应起于法国南部。
……就这样吧,哼(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