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的刀声
江湖在哪里?我不知道。我不过是这个小镇上的小铁匠。但那些锋利的刀,那些江湖中叱诧风云的武林大侠们手中的锋利的刀,有不少出自我的手里,这使一心想闯荡江湖的我,神思向往。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海底神铁,用了七七九十四天时间,精心打造了一把刀,虽然说,这把刀并没有无坚不摧,但它的锋利还是出乎我的意料。我给刀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万顷晴雪。
朝来暮去,花开花谢。我挥刀问情,禁不住热血沸腾。
刀的声音,能够告诉我一些什么。这种特殊的语言是任何其他语言所不能代替的。我在特别高兴特别懊恼的时候,以至于没有任何办法来打发自己的时候,总得求助于刀声。
我在刀的声音中安静下来或振作起来,感情上恢复到一种健康。那把刀,那把叫万顷晴雪的神兵利器,出于我的手,我越来越离不开它了,我深知我通过刀声所理解的江湖,那是最纯净,最神圣的江湖。
我有时候扪心自问,这就是我所向往的江湖吗?我懂得这种声音吗?我想了想,然后在刀的声音中感动,真正的感动。在铁匠铺,我也曾遇到过几个武林豪杰,他们刀不离身,是真正的刀客,但刀在风中劈过的声音,他们并不感动,刀头舔血,刀光剑影的生涯早就使他们失去了感动的能力。
我对武功一窍不通,可是我年轻,拥有灵敏的身手,我每天晚上用万顷晴雪来练习自创的刀式。那些刀式大多是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想出来的,一共有一十九招,比镇上的方家少爷一十八招大刀诗意还多一招。
我给我的刀法分别起名叫满林飞雪,笛声紧处,战旗一片明灭,天水奔腾,小亭姑射,青袍失路,人间万顷晴雪,旧骑星散,斜依光寒一剑,斜阳战垒,凌空青蝠,尔心欲碎,冷尽吴钩,菊花天气,横刀,碧空界破,可怜子,吹花小径,三生石上旧精灵。我总试图在一切的花拳绣腿之中寻找某种很纯粹的东西,我有时找到了,我就把它化作我的刀法,一切美好的探索感知以及爱,都应该有共同的特性,一把刀,应该与一朵玫瑰,一首诗在本质上是一致的。
江湖,高手如云,英雄辈出。那些大侠们的传说,让我深深地感动,我常常在一个人拭刀的时候,面前涌过一阵深深的神往。一把好刀与一套绝世的武功在我的眼中差不多是完全一样的,刀的冰冷的光芒与绝世武功的惊人威力都复杂深邃得无边无际,而刀的声音却往往让人双眼溢满泪水。
很难说不是因为向往那种特殊的生活,我从很早起就迷于制造一些简单的兵器,我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打造出好几把刀了。在山上,我与同伴们一起用自己打的刀去狩猎,刀的声音划过空气,菊花开在山坡,我少年的心在刀声中跳动。
我的师傅是镇上有名的铁匠,那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师傅用一生的精力打造着兵器。其实我知道,师傅是有一身武功的,师傅传给我打造兵器的诀窍,却并不教我武功,师傅不希望我涉足险恶的江湖。每当夜幕降临,师傅挥刀练功,我偷偷地躲在灌木丛中看,刀声是那么真实,是生活之河平静的表面下汹涌的激流,那是真挚的声音,那是一见如故的倾诉,只有它才能打动我。
师傅的刀是用缅甸的一种精钢所打造,锐利的刀锋划过空中的声音急促而响亮。然而在一天晚上,师傅照例在镇后的小山上练功,却突然来了二位黑衣人,似乎是寻仇,二位黑衣人使的是剑,三言两语,师傅便与他们打在一起,刀声和剑声夹杂在一起,伴随着炸雷般的吆喝声。渐渐的,二位黑衣人的剑声和吆喝声便压不住师傅急促响亮的刀声了。
但接着我的眼睛突然一黑,大脑轰的一声便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师傅和二位黑衣人都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还躺在灌木从中,那刀声似乎还在耳边,然而一切都已经改变。
我一夜之间长大,一个人守着铁匠铺。从此,我是踏在自己的节拍上生活。
江湖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师傅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不准我离开铁匠铺,他要我安份地守着这一份手艺过生活。却不知道我是多么渴望闯荡江湖,创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有了万顷晴雪这把刀后,我更是寻找着更淳朴更真挚的倾诉,一位突如其来的老人却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流浪在街头,又穷又老,靠卖艺为生。一把锈迹斑斑的刀是他唯一的财产。等街上的行人多的时候,他便拔出那把刀练一趟让人膛目结舌的刀法,随后讨几个铜板沽酒独酌,别人凌辱他他也不介意,一个人咀嚼着人生的崇高和卑微。也许他早就看透了江湖,早就对人生绝望了。只有在喝了酒以后,他抚摸着那把形影不离的刀时,他的眼中才会精光一闪,他也许是一位退隐江湖的大侠,有着一流高手的身手,那把刀陪他消磨时光,让他独自忍受一个乞丐和一个高手的所有悲凉。
我知道,最好不要去打听这位老人的身世,一生的传奇。那套落英缤纷,迅如奔雷的刀法告诉了我一切。一个人在悲愤痛苦的时候,那套刀法就是一场大悲大恸大悟大歌的情感倾诉。刀是最好的朋友,岁月悄悄改变了一切,只有刀依然与老人相依为命。
正因为这样,我没有走近老人,我怕走近了那把刀会把我灼伤。但我又不能离开,我一个人悄悄地体会着老人的自尊和宽容,琢磨着怎样才能永不自卑,拥有如此刀法的人才会荣辱不惊。
九月,秋高气爽。一队金兵突然而至。平静的小镇刹时鸡飞狗跳,血流成河。残忍的金兵烧杀抢掠,镇上的族长方家却只顾自己逃命,愤怒的我握着那把万顷晴雪刀冲向了金兵,却看到那位老人,怀抱那把生锈的刀,仿佛怀抱了所有的慰藉和依靠,在冷风中吹动的破旧长衫,正挡住了金兵追杀一位小女孩。委琐的老人第一次那样高大,呼啸中,老人已经出手,刀光飞舞,血花四溅。金兵遇到阻杀顿时围了上来,那是一队金兵的精锐之师,装备精练,不泛高手。
血战中,老人的破长衫染红了鲜血,却依然左冲右突,不时有金兵丧身刀下。我看得热血沸腾,冲上前去,一位头插雕翎的金兵看我是个小孩,也不放在心上,大喝一声,提起狼牙棒朝我劈来。我虽然没有学过武功,但对刀浸淫多年,当下避开其锋,挥手一招满林飞雪,封住金兵左右,然后,飞起一刀向金兵的头颅砍去。
那金兵也是个狠角色,眼见避不过,竟反手将狼牙棒砸向我的臂膀,轰的一声,我的刀砍下了他的头颅,他的狼牙棒也砸中了我的臂膀,我借势跌向另一位金兵,一招菊花天气,将刀当作剑,刺进了他的胸膛。然而,毕竟对武功一窍不通,我又被敌人临死反击,中了一刀,疼痛使我几乎晕倒,那一刹,我听到了老人的笑声,还有那凌厉的刀声。
有刀的地方,就有江湖。刀的声音,就是江湖的声音。
小镇的名字叫朱仙镇。我叫沈小凌。是镇上的小铁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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