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先天之道
易先生卓立崖侧,注视此时双目中神采飞扬的轩云卓,感应到此子转变后迥异从前的绵匀气息和劲气四溢的傲人剑极,禁不住目露喜色,已是欣然收剑。WENXUEMI.coM
观望眼前这位硬接己身三剑之后,完全脱胎换骨臻入“梵剑合一”之境的道宗嫡传后起之辈,易先生抚掌大笑道:
“我道宗宗门护法‘梵、净、空’三道九乘的绝世剑术终于后继有人了……云卓,你可知通常一个剑手要想脱离凡俗剑术意、劲、气的惯有束缚,直入心剑合一之境,是何其困难呐!”
易先生仰首望天,目光中流连出对往昔岁月的追忆,轻叹一声,接着说道:“当年,我和你爹潜心剑道励志苦修,苦于入门时年岁偏大,虽有师门众弟子齐心相助,仍然直至而立之年方修达‘梵剑合一’之境……而你,今年应该只有二十出头吧?”
轩云卓背手收剑,依言答道,“回易师叔,云卓十二岁开始习剑,至今已有整整十个年头了!”
“好!”易先生满心欣慰地笑着,叮嘱道,“由此可见,你的天赋与资质都是上上乘之选!故而,更应切记戒骄戒躁,不可见异思迁,荒废了本命天资,辜负了你爹这么多年的期望呐!”
“云卓明白!”轩云卓毅然作出回应。
易先生点头以示赞许,继续说道:
“虽然你已经修满‘梵道三乘’的剑业,但由梵入净的剑道修持则更是艰难重重。梵道即是心剑合一之道,尚有‘梵一驭气决’相辅相成,重在心境契机的偶合;然而,‘净剑之道’却讲究洗心内省,成形于破而后立,净后天之能而还先天之本。修持过程中稍有不慎便有前功尽弃之祸,极其凶险……但是,若能得到你师叔祖赤松道长的点拨,或许还可事半功倍,只可惜他老人家仙踪渺无,已十余年未曾现身江湖……”
轩云卓忍不住问道:“云卓斗胆一问,师叔如今已经修持到第几乘了呢?”
易先生一声长叹,道:“十多年前我因缘巧合,得你师祖赤松道长他老人家指点迷津,潜修多年才勉强步入‘净剑之道’第三乘‘破而后立’的玄关隘口,却因受困于情愫痴怨的纠缠,剑道修为介乎于先后天之间,早已止步不前久矣……不提也罢!”
轩云卓不解地问道:“请问师叔,究竟何为剑道先后天之分?难道除了‘净剑之道’的‘破而后立’,就没有其他法门可助师叔一臂之力?”
易先生负手立于崖前,体味风凉拂面,从容讲解道:
“问得好!其实,但凡修持天人之道,皆有先后天之分,非独剑道!”
“人,自脱离母体之后,食五谷杂粮为生,受凡尘俗气熏陶,而生诸般浑思杂想,不明就里任性妄为,根本不知自身本元的精气神,已随年岁的消逝而丧失殆尽。”
“即便你一念觉起,一心修持气、武、禅、易等诸道之法,也因受制于久而久之的惯常习性,譬如起居、饮食、气息、血脉、**等等,终究无法突破体脉气血的固有限制,虽可小有成就,却仍是落于后天!”
“人,采父母精血孕育而成,夺天地造化之精华而生。唯有效法天地,养生摄心;秉承自然,调理阴阳;勘破本元体脉之极限,还原阴阳合一之根本,方可达至逆天极命、重塑真我之目的。此即是先天之道!”
“说来自然容易,若是果真付诸实证,则自会体味到其中的艰苦与枯燥,实非常人所能承受,故而,世人又称其道为‘天道’,以示此道修行是何其不易、何其高不可攀!”
危崖之上,轩云卓与潜藏窥望的月晓风都已不自觉屏住呼吸,用心静听易先生作进一步地深入讲解。
如此直释天道之秘的精辟言词,寻常师道怕是根本沾不上半点皮毛,即便有个一知半解,恐非嫡传也是不肯透露半点的。今日却得此良机,二人自是不肯放过如此难得的机遇。
唯独月晓风身侧的琴文贤似乎完全不以为意一般,依然一副坐壁上观的局外人姿态,颇为显得悠然自得。
月晓风虽感到奇怪,却已不及细究,只因一味旁顾着场上的变化,耳边听得易先生又再续说,心神便全神贯注地开始聆听。
“励志勤修先天之道者,不但需要拜得明师、求得真法,而且更为注重其人本命天资的慧根深浅。简而言之,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通过特定法门的修持而有望达成所愿的!”
“江湖中每一个渊源长达数百年的宗派,均有各自玄妙独特的修持法门,凭之可以直入先天之道的至境。象藏密的‘大圆满成就’、丹道五派的‘金丹大道’、邪门六宗的‘圣灵祭法’等等……各宗各法,繁杂玄奥,实非我等外人可知其究竟!”
“其中最为享有盛誉的,乃是佛门禅宗的‘摩诃般若’,传言是以独特的经文梵唱,顺应各人本体不同之脉形脉象,启发完全符合先天本命的气机循环规律,事半功倍地诱使气极交替以最便捷的方式扩展至本元极限,舍后天之累而独步先天之境……说法神乎其神,倒也颇为附和佛祖所说‘众生皆有佛性,悉自俱足’之言!”
“若是可以求得此法,我或许还有些希望吧!奈何这‘摩诃般若’之法乃‘大藏禅院’绝传之密,听闻若非宿命契缘者或法大恩德之人,此法概不外传……”
易先生摇头又是一声长叹,沮丧难消的表情,透露出对自身剑道修为止步不前的灰心失望之心。
月晓风听到这里,心思不由一动,耳边彷佛再次回响起那段枯涩难懂、偏又玄妙难测的梵音禅唱,暗自思忖道:“难道……慧空大师用来救我的,便是易先生所提及的‘摩诃般若之法’么……”
想到此中关键,月晓风难免喜出望外,却又不明何为“宿命契缘”,联想起那日禅会后慧空大师的提问,反复思量,仍是不解其意。
易先生回复平静的心境,道:“至于剑道的先后天之别,便在于剑技境地的体现。任何人初修剑技,都必须经由入门之法的引导,勤修气、劲、意等外相之道。守外而求内,破相而明心,逐渐脱离后天习性的限制,一步一步臻入先天之境。”
“虽说我道宗‘梵净空’三道九乘的剑道诀要,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地诠释了先天之道的修持之法。可惜,每一代弟子中可以如同赤松道长他老人家一般,修达‘空玄剑境’的极至,创出‘本空无极’无上剑技的前辈高人,是数百年难能一见的!”
易先生的言语中表现出对赤松道长的无比崇敬,继而双目中充满期望的眼神望定轩云卓,又道:“不过,依你现时这般成就推断,假以时日,必定大有作为。前辈高人指点迷津固然是有助于修行,但先天之道首重个人资质的参差异同,各适各法很难一概而论。正所谓:师道领入门,修行在各人!所以最终能否成就超人,还得靠你自己的不懈努力!”
轩云卓听得如此盛赞,喜道:“师叔栽培之恩,云卓永志不忘!”
易先生满是赞许的口吻说道:“龙师兄身有残疾,尚可将你调教得如此超卓不凡,足见你的剑道天资远超常人,乃是我道宗百年难遇的可造之才!”
易先生从贴身袋囊中取出一面三寸见方的条形青玉牌,近前一步,双手持住,郑重地递给轩云卓,说道:“你已经足够资格代表道宗的新一代弟子,入住‘大藏禅院’开始作进一步的武道修持了!”
琴文贤和月晓风乍一见到那面青玉牌,不由都愣住了。对视一眼,二人均已想到,易先生在昨日禅会上凭过人的智慧与强绝的剑技所赢得的入住“大藏禅院”的机会──那一面代表智慧与荣耀的青玉牌。
如此辛苦才博取到的机遇,怎会这么轻易便拱手让人呢?
二人面面相觑,着实猜不透其中的隐情。
事出突然,轩云卓唯有先行恭敬地接过玉牌,而后有些不解地说道:“但是,距离十招之约尚有六招未过……”
易先生洒然一笑,道:“你既已修达‘梵剑合一’之境,自然不再受寻常剑技意、劲、气等诸般外相束缚。你我的真气本元虽然相差悬殊,但相信在区区六招之内,我尚不能完全致你于一败涂地之境。再则,今日天时已晚,即便你我要切磋剑技,日后同住‘大藏禅院’,不是还有很多机会嘛!”
轩云卓点头称是,欣喜难当地将玉牌贴身收好,道:“云卓谢过师叔!”
易先生吁出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一般,一脸轻松的表情,道:“应该是我谢你才对!自十余年前,我从赤松师伯手中接过这面玉牌,答应他老人家辅助你开始,便一直忧心忡忡,唯恐有负所托。今日有幸得见你的成就,终算不曾辜负他老人家的嘱托!”
听到这里,琴文贤与月晓风才恍然大悟。
原来易先生本就拥有一块青玉牌,是受人所托留给轩云卓的。加上自己争取到的那一块,一共有二块青玉牌。难怪易先生会提到同住“大藏禅院”的话。
轩云卓轻咦了一声,倍感惊讶地问道:“难道今日这一切都是师祖赤松道长的安排吗?为什么?”
易先生面色沉重地点点头,道:“我也不清楚此中玄机,赤松师伯他老人家只是提到,事关道门百年护法大劫的应劫大任……”
轩云卓思前想后,不明白父亲怎会一点也未曾提到过这些,骤而又想起慧空大师所说的“宿命尘劫”,有些震惊莫名地问道:“道门护法大劫?是什么……”
易先生苦笑摇头,道:“我所知有限,也不明其中究竟!”
看着轩云卓夹杂种种难解心绪的困惑神情,易先生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收拾一下,我也准备在这几日便动身。到时,你我就在‘大藏禅院’会面吧!”
“那云卓告辞了!”轩云卓躬身行了一礼,心思凌乱地与易先生擦身而过,举步下山而去。
此时,躲藏在草木深处的月晓风暗暗叫糟,情知若是没有轩云卓的牵制,依易先生的武道修为,必定会发现他和琴文贤的存在。
象他这般**他人私隐,原本便是礼数大忌,更何况那人还是他一向仰慕尊重的前辈师长。如果一旦被发现的话,月晓风还真不知该怎样去面对易先生……
月晓风的心思甫一萌动,耳际已听得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们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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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有如面对面召唤一般的语声,自数丈外的“棋坪崖”上传来,月晓风体脉内的灵异气机毫不意外地感应到,一股熟知的纯阳气极悠悠拂耳而过,显然是易先生蓄意催动气劲朝二人发声传话。
琴文贤大力地拉了月晓风一把,二人这才从草木丛中站起身来。琴文贤快步跑至易先生身旁,乖巧非常地叫了一声:“爹!”
易先生一脸责怪的表情,斥道:“你一定又去翻我的书柜了……”
琴文贤装作怯生生的委屈状,嘟哝道:“今日老夫子留了一道文史功课,我原本打算去您的塾室翻翻经、读读史……没想到一不小心便看到了那个轩云卓的留帖。芊芊也是担心您,所以才……”
易先生没好气地摇摇头,不无怜爱的斥责道:“记住,下不为例!”
琴文贤吐了吐舌头,露出了娇媚可爱的笑容。
月晓风禁不住为之一呆,不由心想她如若换成女装……一念及此,俊面微红,却又不敢往下想了,慢慢走到易先生父女俩身前不远处,倍感处境有些难堪。
眼前这一幕,虽说证实了他对琴文贤──这名自称芊芊的女子的气机感应,以及昨日的某些猜测,但相对于这对父女来说,他的身份仍然显得多余而尴尬。
月晓风极度不自然地朝易先生躬身行礼,道:“学生月晓风唐突拜访,打扰先生了!”
易先生微微一怔,脱口问道:“你,就是月晓风?”
月晓风对易先生的反应颇感意外,答道:“学生正是月晓风。”
易先生缓步前行至月晓风身前,双目神光炯炯而视,不断上下打量月晓风的一举一动。
相隔仅在咫尺,月晓风仍然揣摩不到易先生的用意,只是他的灵异气机已察觉到异样气极力量的临近,这显然是易先生有意在试探他。
月晓风的骤然警觉,促使体脉气机循环加快,二极合一的异禀真气自然而然地坚壁清野,化作一道透脉而行的护体气极,将企图浸体试探的异样气极完全拒之门外。
月晓风体味出体脉气极的变化,不由自主吃了一惊,如此气机衍生气极作自主本能蜕变的能力,令他自己也是惊骇不已。仿佛在被琴文贤袭击之后,灵异气机已把握到如何避免类似攻击的能力。
月晓风难以置信地暗忖道:“难道这就是先天之道的气机征兆……”
此时的月晓风根本不知道如此的征兆,绝对可算是前无古人而后无来者。因为没有人可以肯定,即便是二百多年前道门第一人“天机圣者”刘伯温亲至,也唯有感慨良深──
九阴地灵混合赤阳罡气二极合一地煆经驳脉,已超越任何的后天修持法门,再经由“摩诃般若”顺应先天的经形脉象,作正本清源地洗髓易筋之后,究竟可以造就出何等盖世无双的人物呢?
易先生的震骇更是不言而喻,他素来持之自傲──经自身二十余年苦修源于道宗的“紫薇真气”,竟被此子的怪异气极阻隔在外,至乎根本无法逾越丝毫。
甚至当他的“紫薇真气”触及对方的护体气极时,一种反被窥探的感应顿时油然而生,尽管气机触碰的相对性决定了窥察他人的同时,也会被其人反向感应出自身的气劲变化,但令到易先生惊惑不解的是──
面对月晓风的气机反察,他一向赖以自保的护体真元,仿佛遭遇天敌克伐一般,竟意外显现出无能为力的征状。
易先生那曾遇到此等异事,不由暗自寻思:“若是在缠斗中,一旦被蕴含此种真气的攻势击中,失去护体真元的庇佑,后果哪堪设想……”
想到此处,易先生心中一凛,忆起江湖盛传正邪二道的七大宗师中,正是有一位以专破内家真气的“三元气劲”享誉盛名的绝品高手──“白莲尊主”徐鸿儒。
易先生暗忖道:“难道此子与那位介乎于正邪二道之间的‘白莲尊主’徐鸿儒素有渊源……却又为何慧空大师会嘱托我看护他呢?”
试想,就连慧空大师都不得不感叹此中曲折的匪夷所思,更何况易先生本就一无所知,又如何猜得透其中的缘由?
此时,芊芊步随易先生身后,轻扯了扯父亲的衣角,道:“爹,他的武功好生厉害!我刚才明明用封**法制住了他,谁知眨眼功夫他竟好似没事了一样……”
易先生抬手示意,打断了芊芊的说话,重又注视眼前这位昨日午间遭受“皖南双虎”欺凌而丝毫无法反抗,今时却被慧空大师叹为天赋异禀的斯文少年,微颜一笑,道:
“平常在书院见你,怎么也想不到你的武道修为如此精湛,连易某人也看走眼了!只是不知你师承何人?竟能修成此等奇功异法……”
月晓风闻听易先生不计前嫌地亲切询问,心中哪敢存有丝毫怠慢,立时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述说出来,却唯独隐瞒了他与母亲的身份,以及麟纹古玉的秘密,毕竟此事关系重大,他自是不想将一直敬重的易先生牵连进去。
这一番破天荒的奇异际遇,直听得易先生摇头长叹,道:“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啊……难怪慧空大师嘱托我定要好生照看你,原来你便是那传说中的‘宿命契缘者’,唉……一切皆乃造化弄人!”
月晓风闻言一怔,心中对慧空大师更是感激不已,道:“我也不知何谓‘宿命契缘’,只是觉得无法当面向慧空大师致谢,而感到心中着实愧疚难安!”
易先生轻言劝慰道:“救你之事纯属因缘际会的巧合,慧空大师乃佛门高僧,他必定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你又何必将谢意过分拘于形式呢?只要记得大师的训示,果真付诸于为人行事,便已足够了!”
月晓风蓦然受教,心领神会道:“先生教训的是!”
芊芊在旁却是听得半懂不懂,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照方才这么说,你现在也还无法自如操控那股本元真气吗?”
月晓风点点头,语气万分遗憾地答道:“正是如此!”
芊芊回想山间相遇的情形,心下觉得奇怪,便反问道:“那刚才你为何又能够自行解开我的封**呢?”
月晓风苦笑摇头,道:“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当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不免奇怪为何会这样,于是想一探究竟……结果,激发真气循行,解除了困境。”
易先生若有所思,无能为力地感叹道:“可惜,你的本元真气过于怪异,我等外人不知其循经走脉的气极更替规律,根本无法教导适合你的驭气法门。所以,一切唯有依靠你自己的修行体悟了!”
月晓风掩饰不住万分失望的神情,道:“晓风自会努力的!”
易先生沉思片刻,又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不妨早些回去。明日酉时可来此地,易某会将气脉常理、以及些许修悟所得一一教导予你,希望有助于你的自我修持!”
月晓风大喜过望,躬身施礼,正容道:“晓风在此先行谢过先生的指点之恩!”
易先生摆手坦然一笑,道:“无须多礼!这本是你我的缘份。快些回去吧,别累你母亲太过担心了!”
想到母亲,月晓风归心似箭,躬身对易先生再施一礼,道:“那晓风告辞了!”
月晓风说完又朝芊芊礼貌地微微颌首,示意作别后,便转身匆匆循下山的路径急奔而去。
易先生驻足崖前回首远望,注目天地间苍茫一片的黄昏寂寥,心中顿时涌起对年华逝去的深深宛叹,颇有感触地摇头轻叹一息。
芊芊目送月晓风的身影远去,回头正欲说话,忽而凝望着父亲深邃双眸中透出的无言落寞,怔住了。
自从母亲无情离去之后,清高孤傲的父亲便从未流露出如此低落的情绪,是因为那二名少年的缘故吗?易芊芊有些不敢肯定……
“芊芊,我们回去吧!”易先生的目光回复一片沈静,领步前行,芊芊依言跟随,父女俩一前一后缓步而行,渐渐远去。
二人远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林木掩映之间,空荡荡的孤崖上只剩下冷清依然的一滩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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