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惊呼声,惨叫声,血溅出的声音,刀砍下的声音.
所有这些声音,此刻都不如他的声音响亮.
‘不要走了宋主!‘
高立于马背之上,全不在意周围的流箭,那锐利如鹰的双眼,终于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
‘不要走了宋主!‘
呼喝声中,如火的红马当先冲出,百余骑人马紧随在后,如狂风般卷向战场的西南角.
不是没有宋兵想要阻拦,可根本没人能够接下他的一刀.
简洁,凶猛,强悍,肃杀.
这一刀,就如冬日的草原一般,容不下任何软弱和退让,只有攻击和杀戮.
一刀两断,上半截身子连着半根断枪远远飞出.
‘二哥!‘撕心裂肺的惨呼声中,一条铁鞭不要命的抽向他.
而这,也是呼延正我的最后一句话.
霹雳般的刀光闪过,人,鞭,马,一起被中分为二,慢慢倒了下去.
‘高将军死了!‘
‘呼延将军也死了!‘
惊呼声中,士卒渐渐散开,面前的阻力越来越小.
他根本不是人,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死神!
恐慌,绝望,再加上求生的**,宋军的抵抗,渐渐崩坏了.
但他根本没有在意这些.
两刀斩杀宋军两大高手,甚至都没有让他稍稍动容.
屠杀又或受降,谁都可以做.
但是宋主,一定要自己拿到手中!
唯有将他拿下,过去几个月所做的一切,才能算是有了一个完美的收场!
经过今天之后,耶律休哥这四个字,将会永远成为辽人的传说,汉人的恶梦!
急驰之中,他忽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翻了个跟头,狂呼道:‘不要走了宋主!‘
百余骑士为他豪气所感,不由自主,一起拔刀大吼道:‘不要走了宋主!‘
众多恶战中的辽兵,闻得此声,竟也都停下手来,一起嘶吼道:‘不要走了宋主!‘
宋兵此时已被冲的四分五裂,虽知皇上有难,却为辽兵缠的死死的,自保尚且不暇,又如何抽身前去救驾?
急奔之中,箭发如雨,那马车边的护卫,在急速的减少着.
并不是没有人舍生回头想要将追兵挡上一挡,可是,根本就没有人能挡下他的一刀.
回头,只是送死.
白白的送死....
当那马车终于变成一辆孤车时,他猛的打了一个呼哨.
十余骑离他最近的骑士同时拔出刀来,狠狠的刺向自己的马股.
负痛长嘶,马儿不要命的狂奔出去,但在这些在马背上比地面上会更自然的骑士手中,它们的每一分狂怒与野性都没有浪费,自两侧绕出两个大圈后,整齐的列成一队,拦在了马车前面.
虽然说,他们都明白,在狂奔了这样久之后,又吃上这样一刀,这些马儿,只怕已不能支持到将自己带回大营.
可是,看向那黄色的车子,这些爱马如命的战士们,全都露出了笑容.
终于抓到你了...
追逐之中,他们离开战场已有数十里了,能够一直跟到这里的,加上他,一共有三十一人.
三十一名百战之余,如铁似钢的战士.
三十一双眼睛,一起盯着那车子,专注的目光,几乎要将那车子给烧起来了.
轻轻的吁出一口气,他笑道:‘赵公,请出来一见如何.‘
车子静静的停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笑意更浓,道:‘既然赵公不肯赏面,我就只好得罪了.‘喝道:‘来人,请赵公下车!‘
三名骑士应声而出,自他身后驰向马车.
拦在马车前面的十二名骑士动也不动,他们明白,元帅的命令不是对他们而来.
他们的任务,就是拦住马车的去路.
东边有一片树林,西面不远处,横着一条半干的河道.
元帅和十八铁骑守在北边,马车要想逃走,就只有从他们的身上压过去.
连地形也在帮忙,天意兴辽啊!
三骑骑士驱马行近马车,面上都带着笑意.
他们无不身经百战,没一个是粗心大意又或轻敌玩战之人,可此刻,他们却实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马车并不大,方才狂奔之中,围幕扬起,车中只有一个黄衣人,早看的再清楚不过.
那车夫似已吓呆了,抱着头,缩在座上,一动也不敢动.
为首一人掀起车帘,笑道:‘陛下,请下车吧!‘
他在陛下二字上咬音极重,讽刺挖苦之意,暴露无遗.
众人都大笑起来.
他却是最早止住笑意的,怒喝道:‘阿鲁斯,你怎么了!?‘
另两人至此方才惊觉,阿鲁斯的手,将车帘掀到一半后,竟就停在了那里,始终没有将之完全掀起.
惊呼声中,他们拔刀,退后.
他们的反应很快,可是,却不如这刀光快.
悠悠闲闲的一道刀光,乍一看上去,好象也并不怎么快.
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们忽然觉得不对,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看到彩虹呢?
当他们明白过来,这彩虹是以他们的鲜血映成时,他们已倒了下去.
东方旭日初上,华光隐现.
无论仗打的多大,人死了多少,它总是不为所动,来去自若的.
哗然声中,众人纷纷提枪挥刀,指向马车.
一路追杀至此,众人箭矢都已用尽.
阿鲁斯的身子,并未倒下,掀到一半的车帘,也未落回去.
车中那人.此刻已是看的明明白白.
那是约五十来岁的一个男子,长的说不出的优雅好看,不知怎地,偏又令人生不出轻视侮弄之心.
他右手握着一把长剑,剑鞘上布满古朴花纹,左手正在剑鞘上轻轻拂弄,点按挑拨,动作轻柔,满面忧伤之色.
车前弃着一把刀,却是阿鲁斯的,刀上血迹犹在.
耶律休哥紧盯住那人,一字字道:‘赵--匡--义?!‘语声竟有些凄厉.
那人轻叹一声,悠悠道:‘今日之战,若论兵,大宋已是输了,但要论武,却还未知结果如何.‘
‘久闻耶律元帅是辽人第一高手,可愿与朕一战?‘
朕!
宋人有千千万万,可有资格说这个字的,却只有一个!
果然是他!
大宋皇帝,赵--匡--义!
众人都看向耶律休哥,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便再强,也只是一人,又逃了一夜,一拥而上,怎么也砍死了他.
耶律休哥沉吟片刻,将掌中大刀缓缓挥起,道:‘若是平时,休哥必尽力奉陪,但此时此地,休哥身负数十万大军之任,不能以身涉险,请赵公见谅.‘
赵匡义微微一笑,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也不知他怎么动作,竟已如一缕轻烟般自车中飘出,立在马头之上.
那两匹马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桀傲暴烈,可此刻被他踩在头上,竟是一动也不敢动,就如木雕泥塑一般.
不知何时,他身上的黄衣已落在车中,此刻的他,身着一袭白袍,高据马首之上,初升旭日照在他的脸上,真有若天神降世一般.
他孤身一人,面对着二十八名杀人如割草的高手,全无惧色,却好象,他才是这一切的主宰.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逃吗?‘
‘当你们的大军杀进来的时候,朕就知道,自己错了.‘
‘因着朕的骄傲和自负,燕云之地,将会继续为你们所有,数万健儿,也要成为高梁河畔的冤魂.‘
‘败势已成,不可逆回,可是,朕却知道,还有一个方法,可以尽量多的救回一些人.‘
‘兵为将胆,将是兵魂,耶律元帅用兵统军之能,比古之名将也不徨多让,但唯是如此,如果没有了元帅在中主持,辽国诸将便会失去处变之能.‘
‘只要将元帅引开,我军便还有机会退走,不至全灭于此.‘
‘而要引动元帅,当然要用大饵.‘
耶律休哥只觉背上发冷,口中微苦,他明知此时每说一句话都是在助长彼之气势,动摇自家军心,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所以,你是故意让我发现你,故意将我带来这里?‘
赵匡义微微一笑,并未回答,却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依我宋制,帝王巡游,当有车驾数八,一正七付,朕出车之前,先行将那七驾付车尽数毁去,元帅可知我是何用意?‘
怒吼一声,耶律休哥的刀已劈出.
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
纵然宋军逃去,只要拿下这大宋皇帝,今日也算全胜!
面对那炽烈刀气,赵匡义全然无惧,在避开的同时,他仍然把这句话送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只要杀去休哥公,三月之内,辽必有乱,那时候,就是我大宋夺回燕云十六州的时候!‘
距离对他来说,就好象不存在,只一闪身,他已撞进了那群骑士当中.
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当先一人手中的长枪已为他夺去,反手一挑,平平无奇的一刺,却将追来的一刀破去,周围的骑士方将刀枪招呼过来,他却已又闪去.
只留下两具尸体,滚在地上.
无论什么兵器,只要被他夺到手中,就能用得好象用了几十年一样熟练.
无论怎样出手,只要一眼,他就能看破招式中的破绽,发出夺命一击.
最可怖者,他每杀一人,即将掌中兵器弃去,而每杀一人时,所用招式,也绝然不会重复.
当骑士们只剩下不到一半时,他飘回车前,笑道:‘休哥公,这是为你准备的.‘
右手向背后一抓,那古剑已落入他的手中.
缓缓褪下剑鞘,那如一泓秋水般的剑身现身人前.
‘此剑名为‘杀楚‘,乃刘邦退入四川时所铸,只是,终其一生,他也没敢用这剑和霸王一战.‘
‘休哥公杀性勇力,实不下于当年的西楚霸王,休哥公的耐心与智计,更远非一介勇夫可比,休哥公的血,配得起这把剑.‘
一挥手,令所有的属下不得再动,耶律休哥将大刀平举至眉,全心全意,来迎接这一剑.
若论招式身法,自己或者颇有不如,但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正面相敌,这世上会有人能够胜过他的刀!
刀剑决.
刀断.
刀断了,人还在.
前胸,右臂,大腿,三处血淋淋的口子,向着他,也向着那些辽军骑士们宣布着这样一个无情的事实.
耶律休哥,败!
当认识到这个事实时,那些骑士齐声怒喝,不要命的扑了上来.
他们只是送死,他们自己也明白,但是,他们在冲上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吼着这样一句话:
‘元帅!快走!‘
没有哭,没有停,更没有阻挡或和他们一起赴死,毫不犹豫的,他反身跃回马背,双腿一夹,红马长嘶一声,急驰而去.
‘唉....‘
一声长叹,加上一阵惨叫后,一切又回复平静.
望着耶律休哥远去的方向,他自嘲的摇摇了头,喊起车夫,向南方行去.
后来,在上,胜利者们是这样记载的:
休哥被三创。Www.wenXuemi.Com明旦,宋主遁去,休哥以创不能骑,轻车追至涿州,不及而还。
终宋一世,再也没能回到这块土地上,当汉人重新成为燕云之地的主宰的时候,已经是四百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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