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四少遇险与大爆炸

第十—章四少遇险与大爆炸

白老先生,你们中国有句话说得好,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既然是您的大好日子,何不趁热打铁把此事定了下来?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皇甫沫华欠过身子,把手里的书本放在床头柜上,看了趴在床头的白静柔一眼,她左边脸压在床边,肉乎乎的脸变了形,嘴角挂着丝晶莹的口水,长长的眼睫毛影子投在雪白的脸上,他伸过手去,拭去她嘴角的口水,目光却不舍得移开。

可这一动,白静柔就惊醒了,茫然睁开双眼,对上了他的双眼,大眼睛略微睁大,又垂落,轻声问:“四少醒了?”

她避开他的视线,走到桌子边去。

皇甫沫华点了点头,自床上坐直,看她左摸右摸的不知道干什么好,说:“水也已经喝了,药也吃了。”

“嗯?”白静柔抹了抹衣服边上,“那……四少你伤口痛吗?要不要我去叫皇甫大哥过来瞧瞧?”

“伤口不痛,哪儿都好。”皇甫沫华轻轻笑,拍了拍自己身边,“过来坐下吧!”白静柔垂着头坐在了他身边,把床头桌上放的书拿过来,又问:“四少也喜欢看诗集?”

皇甫沫华把书从她手里抽了出来,直视于她,“小柔,谢谢你。”

他眼睛黑得发亮,漆黑发角闪着微光,神情却前所未有地认真,白静柔脸孔慢慢热了起来,垂头嘟囔:“谢我做什么?”

他慢吞吞地说:“动手术时,我听到你哭了。”

“哪有?”

“小柔,从来没有女人为我哭过,我很高兴。”皇甫沫华说。

白静柔只觉得他眼光明亮,亮得都能把她的脸烤煳了,她摸着床沿边想笑,却忍着说:“有什么好高兴的?”

“小柔,我说话算话,不会再让你流一滴眼泪的。”皇甫沫华声音在房子里慢慢扩散而去,几不可闻。

白静柔却不知道如何接下话头,只垂头说:“谁让你让了?”

她自己也觉这句话绕口,于是想笑。

皇甫沫华只轻轻笑。

两人沉默了下来。

“你两天没回去了,爷爷会不会罚你?”他说。

白静柔此时才觉担心,站了起来团团转,“我得回去一趟。”

“轲强让人送了信回去,你别担心。”皇甫沫华手指摸向了床头的烟盒,却只是把银制烟盒拿在手里转来转去。

“哦。那爷爷也会唠叨个没完的!”白静柔瞧着他的手,低声说。

“要不,我陪你回去?他要是罚你,我们一起受罚。”皇甫沫华背往后靠,舒适地坐着,手在烟盒上磕,笑。

白静柔瞪着他半晌,忽然也笑,却莫名有些跃跃欲试,“好啊,只要四少愿意。”

皇甫沫华垂眸,声音像叹息,“当然愿意。”

白静柔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抿着嘴笑,应了声:“是吗?”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皇甫沫华似乎也有些尴尬,“嘭”的一声打开了烟盒,取了根烟出来,刚叼在嘴上,白静柔一伸手,把他嘴里的烟取下了,责怪:“伤还没好,不想活了?”

皇甫沫华手举在半空,怔怔看她,看了半晌,忽然间就笑出了声,声音在胸腔中共鸣,“真像我的媳妇儿。”

白静柔丢了烟,扑上去打他,才打了两拳,他一阵闷哼,她忙收手,“痛吗?让我听听!”

她把头伏在了他的胸前。

皇甫沫华举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滑下,迟疑半晌,才缓缓落到了她的肩头,目光复杂。

轲强推门而入,又迅速合上房门,“我等会儿来!”

白静柔坐直了腰,白净的脸庞上桃花泛滥,瞪着门口,“轲探长,你想进就进,干什么?”

轲强这才探头探地脑走进来,并合上房门,笑,“巡捕房有点事,要四少做主,我不能不回,真不是故意打扰的。”

白静柔朝他翻了个白眼,往门口走,替他们合上房门,冷笑,“鬼头鬼脑!”

轲强尴尬地笑。

一回头,见皇甫沫华倚在床上满脸疲惫,轲强忙走过去扶他坐好,“四少,还好吧?”

皇甫沫华扫了他一眼。

他忙闭嘴,拿出张纸递了过去。

皇甫沫华看完,轲强拿了杯子过来,他把字条丢进杯子里,看墨迹在水里化开,轻声说:“就这样吧!”

眉眼之中,却有说不出的倦色。

轲强深知他在想什么,轻轻叹口气,看了门口一眼,只说:“四少,多亏了白小姐,要不然,那次停电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应付。要不是她啊,皇甫医生也没办法下手!要知道,您好几次血压不稳,都是白小姐听出来的,您说,她的耳朵怎么这么灵?”

白静柔站得离那房子很远,也隐隐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对话,喃喃地说:“那是,我那是什么耳朵?”

说完,她笑了,脚步轻快,朝楼下走了去。

白府。

白静柔见翠儿端了盘点心过去,伸手就拿了一个塞进嘴里。

翠儿笑着说:“小姐,您就不能等我端进去再吃?人家还以为是我偷吃的。”白静柔含糊不清地说:“你放心,有谁敢说你?”

翠儿见她高兴,打趣说:“小姐,我可得提醒您啊!今儿个老太爷寿辰,不光皇甫公子来,孟公子和他妈也会来,等一会儿打起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白静柔才不在意,把点心吞了进去,瞪她,“你就想看热闹。”

翠儿说:“当然了,小姐这么受欢迎,我这当丫鬟的说出去都有面子,最好他们打了起来,我才好有事儿替我家小姐宣扬啊!”

白静柔指着前边,很直接,“滚!”

翠儿这才掩了嘴角笑了两声,去了。

白静柔脑子里忽然出现了那人似笑非笑的面孔,低头笑了笑,拉了拉衣服,又从衣兜里拿出面小镜子来照了照。

白荃英从隔壁房闪了出来,看了看天,又看看她,笑,“哇!天上下刀子了?妹妹你居然照镜子?”他摇头,苦脸,“这明显的发春的征兆啊!我这得替你准备彩礼了?我没钱啊!我穷!”

白静柔一挥手,那镜子朝他挥了去,擦着他耳边滑过。

他抱头而去,不忘告诉她:“妹子,皇甫沫华今天穿铁灰色西服,我看你这身就挺配的。”

白静柔垂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忽然间便笑了。

灰色配月白,配吧?

她缓缓朝大厅走了去。

孟获良扶着孟夫人前来,孟夫人脸色不好,咳了一声,看了她一眼,只朝她点了点头,“白小姐好。”

白静柔有点揣揣不安,收敛心情,向她行礼,“孟夫人好。”又问孟获良,“孟大哥好。”

孟获良点头,“进去吧!”

白静柔实在有些怕孟夫人,收了脚步,让他们先进去。

孟夫人咳了一声,拿手帕出来掩了掩嘴角,扫了她一眼,只说:“怎么不穿前几日见客的那身衣服了呢?那身衣服端庄。”

白静柔尴尬地笑。

孟夫人“哼”了一声,倒没说什么,先进去了。

来到正堂,向几名叔伯长辈问了好,白静柔便规规矩矩地坐下。

隔不多一会儿,苏雅文两姐弟来了,向白世周送礼之后坐到她身边,低声问:“小柔,回来没被你爷爷骂吧?”

白静柔摇头,得意地说:“我回来时,有几位叔伯在,爷爷才不会在外人面前骂我,等叔伯们走了,他的气也消了。”

苏雅文拿眼斜她,“你瞅准时间进去的吧?”

白静柔笑嘻嘻地说:“你猜?”

苏益宣一声不出地坐着,白静柔把桌上瓜子递了过去,“小宣,吃瓜子。”

苏益宣勉强地笑,“不用,我吃了东西过来的。”

苏雅文把茶杯往他面前移了移,他默默地握在掌心里,垂头喝茶。

正在这时,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走到白世周跟前,说了句什么,白世周眉毛皱在一处,“有请她吗?”

管家权叔上前,“老太爷,没有。”

“她来干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白世周嘟哝着站起身来。

曹植清和白世周是几十年的老伙伴,闻言就问:“怎么了,老白?”

“没什么,说是杜露梅来向我祝寿。”

曹植清倒没什么,他那侄儿曹潜顿时瞪圆了眼睛,兴致陡涨,“电影明星杜露梅?白老爷子,您可真有面子,连她都能请来,她的新电影这就要上演了。”

听到这消息,桌子上几位年轻人抻长了脖子往门口望。

白荃英更离谱,直接走到门边迎接去了。

白世周眉头皱得更紧,百思不得其解,忽想起一事,往白静柔处看去,果见她缩着脖子趴在桌子上吃瓜子,他一顿拐杖,“小柔,过来!”

白静柔只好拍干净手上的瓜子壳,慢腾腾地走到白世周跟前,茫然道:“爷爷?有事?"

白世周挑眉看她,“说!杜露梅又是怎么回事?”

白静柔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爷爷,我帮了她一个小忙,她可能趁这机会感谢我一小下?”

白世周一听到这个“小”字,就想晕倒。同样,他身体倍儿好,这次也没能晕成,只嘴往下撇,挑眉,“说。”

曹植清等老伙计喜欢白静柔得很,忙打圆场道:“老白,别吓着孩子了。”

白静柔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扁起嘴,眼底瞬间聚起水光,“爷爷,我真没做什么。”

这小模样让这些老人心软得一塌糊涂,个个儿柔声说:“好好儿解释清楚就行了,别怕。”

白世周气得眉毛乱颤,“她会怕?她会怕就好了!”

白静柔浑身一颤,后退一步。

诸位老人又劝:“老白,瞧你把孩子吓得!”

活到这么大岁数,白世周此时忽然有了种无力之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白静柔就再小心上前,拉他的衣袖,低声说:“爷爷,我真没做什么,就是替她找到了弟弟。”

白世周咬着牙,压低声音,“叫你别到处显摆你那耳朵,你怎么就不听?”见周围老伙伴全支棱起耳朵听动静,随时准备上前相劝,他只好说,“过了今日再收拾你!”

白静柔默默垂头,扁嘴委屈,“爷爷……”

诸位老人口齿欲动,曹植清还紧盯着他那根拐杖,以防他随时跳起伤人。

白世周只好挥手,“走走走。”

白静柔垂头垮肩坐回到苏雅文身边。

苏雅文嗑着瓜子向她祝贺,“小柔,又糊弄过去了?你爷爷没气得中风?”

白静柔边剥糖纸边挑眉说:“那是。”

苏益宣就说:“静柔姐,你吃这么多糖,不怕牙坏?”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骚动,白荃英满脸放光地领了杜露梅缓缓走进来。

虽然在电影上见过杜露梅那张脸,但在现实中这么近距离见到,当然引得厅内众人兴奋。

白世周站起身来迎接,“杜小姐光临敝舍,倒真是蓬荜生辉。”

杜露梅穿一身得体的旗袍,妆容精致,抿嘴而笑,看起来清纯至极,哪有半点风尘之气,她把礼盒呈上,“白老爷子,我祝您寿比南山、福寿绵长。”

白世周拄杖拈须,“好说,好说。”

她眼睛往白静柔那儿扫,走过去亲热地拉起她的手,“小柔,可好久没见了。”白静柔被她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望见自己大哥转来转去,忙说:“大哥,给杜小姐找个位子坐下啊!”

白荃英满脸堆笑上前,杜露梅却一嘟嘴,“小柔,还找什么座儿,我就坐在你旁边不就行了?”

说完,她自顾自拖了椅子过来,紧挨着白静柔坐了。

白静柔只觉她身上一股香味直往鼻孔里窜,这桌也成功地成了所有人的焦点,顿时感觉浑身不自在。

心说自己替她找到了弟弟,她也没这么热情,今儿个是怎么了?

可没想到这才只是开始,杜露梅更殷勤了起来,又是替她夹菜又是拿汤的,她实在忍不住,问:“杜小姐,我自己来。”

杜露梅拿调羹替她舀汤,“白小姐,四少等会儿过来,给你一个大惊喜。”白静柔吃惊地看她。

她叹了口气说:“别这么看我,白小姐可真是好运气,初一见面我就觉得奇怪了,四少很少对人这么客气的,却原来如此,我早该看出来的,还好我没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来,得罪白小姐。”

白静柔垂眸,咬筷子头,“你说什么呢?”

杜露梅看了桌上的人一眼,咬着她的耳朵说:“白小姐,四少今日求了个大人物来保媒,这喜上加喜,是肯定的了。”

白静柔一丝红晕自下巴爬起,直延伸至面颊,“是吗?”

杜露梅亲热道:“你呀,可别矫情了!没错,我们这些人啊,是想巴上四少来着,可四少是什么人,哪会看得上我们!这下子好了,白小姐做了我们的老板娘,正是实至名归。”

白静柔被她的热情弄得浑身不得劲儿,从脚板心升起甜蜜来,只好死不承认,“没有的事儿。”

杜露梅嘻嘻笑,也不反驳,只给她添菜,差不多把整桌子的好菜全堆在了她碗里。

白荃英来去了好几趟,终于忍不住凑了上来,递上个精美皮本子,“杜小姐,能否给我签个名?”

杜露梅就问:“您是谁?”

白静柔愕然,心说刚才两人还手挽手进来,忙介绍:“这是我大哥。”

杜露梅露了丝笑,“白小姐,原来这就是你那个不成器的兄弟啊?”

白静柔支吾了两声,眼睛不由自主往门边扫。

翠儿一脸通红跑了进来,在门口停了停,看了白静柔一眼,才向白世周走了去,低声禀报什么。

周围虽然嘈杂得很,白静柔却只听见了翠儿结结巴巴的声音,“老太爷,四少来,来了!一起来的还有法国领事,一大帮子人,我,我认不全……”

白世周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喜忧莫辨。

曹植清等几个老人也跟着站起来,四顾互望,左右打听。

几人匆匆出席,来到门前迎接。

这边,那一群人却已经来到了门口,众人这才倒吸一口冷气,目光莫名往白世周望了去,曹植清低声问白世周:“老白,你面子好大啊!几个领事全到齐了!我记得市长前些日子过寿宴,去了两个领事,报纸上报道了好几天呢!”

一众金发碧眼当中,皇甫沫华居中而立,长身玉立,特别惹眼。

他手里还是提了那个盒子。

白世周等人迎上来,众人一阵寒暄,几个领事僵着舌头向白世周恭贺寿辰,一时间堂上全是叽里咕噜的声音。

分主次坐下之后,亨利就上前拱手,“白老爷子,今儿四少请我们来,一则为您祝寿;二则替四少为令孙女保个大媒。喜上加喜,双喜临门,白老爷子,您瞧怎么样?”

白世周拄着拐杖不语,几名老伙计也面面相觑。

亨利哈哈笑了两声,回头对皇甫沫华摊手,卷着舌头说:“四少,看来我们的面子不够大啊!”

白世周忙说:“哪里的话,你们能来参加老朽的寿宴,就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了,可是这婚事……”

亨利说:“白老先生,你们中国有句话说得好,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既然是您的大好日子,何不趁热打铁把此事定了下来?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白世周沉吟不语。

苏雅文凑在白静柔耳边说:“别急,今儿这场面,你爷爷还能不答应?”

白静柔咬嘴唇忍笑,“我哪有急?”

苏雅文说:“不急你把瓜子皮吞进去,把瓜子仁吐出来?”

白静柔怔了怔,连声呸呸。

“好的,让小柔自己来说……”

众人皆往她们所在之处望去,不由得愕然,白世周倍感丢脸。

白荃英直接问:“妹妹,你掐自己脖子干什么?喜欢得要上吊啦?”

满堂大笑,那几个洋人一开始反应不过来,等翻译翻了过来,也跟着掩嘴笑。

白静柔红着脸埋头。

正在此时,一个尖利女声响起,“白老爷子,我要提前恭喜您了,又得佳婿。”

众人皆听清语气之中的讥讽,不由得愕然。

白静柔也吃惊地抬头,却有些心虚,看向孟太太,却见她脸色苍白,不由得一惊。

孟太太拍开孟获良的手,来到堂前,把一个盒子拿在手里,平举到了白世周面前,冷笑,“白老爷子,您还记得咱们两家当初的誓约吗?这盒子里装着的东西,您还记得?”

她一伸手,把盒子递了过去。

白世周胡子颤动两下,接过盒子,“孟夫人,令郎之事……”

忽然间,白静柔听到了盒子里咔咔的声音,怔了怔,心里忽涌起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再看向孟太太,只觉她脸色一瞬间似乎变了,带着冷酷僵硬,无比诡异。

她的心忽地急速跳动起来,掌心狂涌出了冷汗,“爷爷……”

白世周捧着盒子,白发须颜,朝她望了过来,那一瞬间的样子,却就此定格,永远留在了她的脑子里。

“轰”的一声,爆炸声起,气浪翻滚,盒子炸开。

人们在尖叫,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她的耳朵嗡嗡作响,有椅子断腿从她耳边飞速划过,让她脸上一痛,她抚了抚脸,满手都是鲜血。

爷爷站立之处,已是一片狼藉。

她茫然四顾,周围人影憧憧,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大声哭泣。

她只觉自己的脚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缓缓地往前走,竭力想睁大眼睛,想看得清楚,一定是烟雾太大,所以看不清了,爷爷还站在那里的。

她倾尽了耳力,声音纷至沓来,可她听不见熟悉的咳嗽与喘息,听不见一点儿爷爷活着的气息。

她听到了白荃英,听到了苏雅文,听到其他人等,他们在紧张地大叫,叫她不要

过去。

可就是半点儿也听不到爷爷的气息。

她拖着腿往前,双手颤抖,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她的耳朵坏了。对,刚才的声音太大,把她的耳朵震聋了。

走近些,走近些就能听到,也能看到了。

她睁大了眼睛往那里望,却依旧浓烟滚滚,模糊一片,她在脸上抹了一把,却发现满是水溃。

忽然间,有人拉了她一把,将她扑倒,“轰”的一声,房梁从屋顶跌落而下,她抬起头,看清了皇甫沫华担心而着急的面孔。

“走,房子快塌了。”他站起身来,把她护在怀里,往门外走。

“不……”如同忽然惊醒,她剧烈地挣扎,“爷爷在里面,我要救他,他还在里面!”

火光当中,皇甫沫华的眼眸黑得吓人,他看着她,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膀,“看着我,白静柔,你爷爷已经死了!”

那话语如雷电般击中了她,让她浑身僵硬,嘴唇止不住地哆嗦,“不,不会的……一定是我没听清楚。”

她小小的脸上全是泪水鲜血,浓烟之中,眼眸却还是那么黑,那么圆,像两颗大大的葡萄,黑得反光,像个孩子,皇甫沫华只觉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击中自己,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忽然间把她拥在胸口,语调僵硬地说:“小柔,别哭,还有我呢。”

她伏在他的胸前,全身哆嗦,把泪水蹭在他的衣襟上,“不,不会的,爷爷不会死的。”

她在他怀里挣扎,脚踢着他。

他只好将手移向了她的大动脉,暗暗使力。

她缓缓软倒,眼角泪水依旧,身子轻轻地抽动,他手指拭过她的眼角,心口却忽然间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差点跌倒。

轲强急赶过来,护着两人,“走,快出去!”

皇甫沫华吸了口气,将她抱起,往屋外跑了去。

身后,屋梁倒下,灰尘忽起,浓烟翻滚而来。

三月中,谷雨。

白静柔把手伸至檐下,接着屋檐处滴落的水珠,晶莹的水珠溅起,青袖衣口,露出了她纤细的手腕,如一截白玉,却失了前些时候的浑圆,瘦骨嶙峋。

苏雅文看见,把一碗粥水推到她的面前,“小柔,别玩了,你又没吃东西。”

白静柔摇头,“雅文,你就别老硬让我吃东西了,我饿了,会吃的。”

苏雅文唠叨:“你吃?你什么时候吃了?昨天一整天就喝了几口汤,今天又一整天没吃饭,你要当神仙吗?”

白静柔接着水珠玩,“雅文,我当不了神仙,但你要成为老妈子了,再这么唠叨下去,谁还敢娶你?”

苏雅文怒视于她,指着桌子,“过来吃!”

白静柔甩了甩手上的水,慢吞吞地走来,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舀了两勺进嘴,慢慢地咽,东张西望。

苏雅文看得恼火,“小柔,你这是在吃毒药?”

白静柔慢慢地看她,“雅文,我在吃着呢。”

苏雅文看她乌龟般慢吞吞地舀粥,偏过头不看她,隔了好一会儿回头,她还在舀,无可奈何,“小柔,你要四少过来喂你吃吗?”

白静柔怔了怔,把一勺粥送进嘴里。

“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法国领事受伤,四少忙个不停,听说省会都有责文下来了,报纸连篇累赎的报道,所有的压力都在四少身上,他差点儿引咎辞职。还是民众自发起来游行示威才保住了位置,可他这么忙,依旧抽空来看你,哄你吃饭,你能不能让他省心点儿?”

白静柔皱着脸看她,“雅文,我吃不下。”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苏雅文又心痛又心软,叹气,“吃不下也要吃啊!小柔,你瘦得都差点没人形了,白老爷子如果知道,会心痛的……”

白静柔眼睫毛颤颤,垂下眼眸,慢慢地说:“雅文,每天早上醒来,我都只期望那是一场梦。梦醒之后,爷爷还在那里,坐在堂屋的宝椅上,我想要偷溜出去,就只能踮着脚,悄悄地走,可我试了,试了好几次,踮着脚往外走,却再也听不到他在后面大声呵叱了。屋子还是那屋子,你们帮我修得一模一样了,可这有什么用?”她的声音渐渐几不可闻,重复说,“这有什么用?”

苏雅文鼻子发酸,转过头拭了一下眼角,“小柔,你别这样。”

白静柔茫然抬头,“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我这双耳朵没什么用,如果我能早点听到那嘀嗒声,就早那么一点儿,早点发现孟夫人的异样……”

“小柔,至少还有四少帮你,他一定能帮你查清真相的。”苏雅文说。

白静柔苍白的脸上显过一丝红润,她垂头轻声说:“是啊!还好有他。”

“所以啊,你得好好儿吃饭,把自己养肥了,有了精力,才能帮他找出当时的真相啊。”

“真相?”她满脸疑惑,一下子握住了苏雅文的手,“是不是因为我?我退了孟获良的婚,所以她记恨上我,恨上了爷爷,才会那么做的?”

苏雅文摇头,“小柔,退婚而已,哪能有那么大的仇?要闹出人命,同归于尽?”

“那是因为什么?”白静柔茫然看着外边的水帘子,雨越下越大,水溅起,细小的水珠飘进了窗台,她伸指接住,指尖一片冰冷。

苏雅文想了想,决定还是说些东西来转移她的视线,说:“事发之后,我找人问过孟家的情况,原来孟夫人身体一直不好,整夜睡不着觉,常年头痛。”

“是吗?那……”她停了停问,“孟获良呢?”

“爆炸案后,他就失踪了,不知去向。总之,这整件事透着蹊跷,并不像咱们看到的那样简单。”苏雅文说,“我看,你就别管了,四少正四处派人手查找,迟早会找出真相的。”

“雅文,我就怕,怕是我的任性,才害死爷爷的。”白静柔慢吞吞地说。

苏雅文艰难地说:“不会的,小柔,你别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白静柔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的雨丝,“我不知道,到现在为止,我什么都闹不清楚了,原以为什么事只要我听见了,就如明镜般清楚,天底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去P原来只是个笑话。爷爷说的对,人心最难测,纵使你有再好的耳朵,也听不清人心在想些什么。”

苏雅文不知道怎么劝她好了,S默默拿起碗,站起身来,想去给她盛一碗粥,一回头,却看见皇甫沫华就站在门边,目光莫测。

她一怔,望向白静柔,她却似乎没有察觉,只伸手又去接那雨丝,嘴角却微微

上弯。

她轻轻叹气,向他点头,“四少。”

皇甫沫华微微点头,视线没有移开,“辛苦你了。”

苏雅文轻轻说:“不会,她是我的好姐妹,应该的。”

她悄悄退走。

他站在门边,而白静柔,就在屋里,两人相隔只有几张椅凳,她就在灯光氤氲之中。屋外水汽飘进,她身上似乎被润了层淡光,玲珑剔透,让他有一丝的恍惚,仿佛身形单薄的她如水珠般在被蒸发消失。

那一瞬间,他竟然有些空虚怅然。

“你来了?”她回过头,甩着手上的水珠。

她脸上有两三点水珠’他伸出手指’拭去那水珠’看着她的脸,心才落到了实处。

“嗯。”他走至她的身边坐下,轻声问:“又不吃饭了?”

“吃了吃了,当然吃了,你瞧……”她鼓起了双颊。

皇甫沫华垂眸,扫了一眼,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她的面颊,手指到处,温暖滑润,把指尖刚才摸着枪械时的冰冷似乎都给化开。

他缩回手指,把指尖弯在掌心,让它在掌心摩挲,陪着她看雨,“要不这样,我陪你在周围走走?”

白静柔摇头,“四少没空的,算了,你不用担心我的。”

他想了想说:“那件事,查出了些眉目,和截刀帮有关,那些人不知道怎么找上了孟夫人,把礼物盒子换了,里面装了改良的炸弹,设计精巧,孟夫人拿出礼物递给你爷爷,炸弹刚好爆炸。”

“多谢四少查了出来。”

“只是凶手有些难找。”他停了停,有些迟疑。

“找出来又能怎么样?爷爷都已经死了。”白静柔轻声说。

皇甫沫华沉默下来,看着她的发顶,发际线黑白分明,在脑后合拢梳成一个长辫子,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又迅速收回,说:“还有我呢。”

白静柔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忽然间笑了笑,慢吞吞走了几步,走至他的跟前,把头靠在他胸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环住了他的腰,“是啊!还好有四少。”

皇甫沫华把手从衣服袋子里抽出,缓缓抬起,隔了半晌,才放在了她的后背。

两人沉默地相拥。

“四少可不要再离开我了。”听着他的心一下一下地跳动,她睡意袭来,有些困,含糊不清地说。

皇甫沫华轻声答应:“好。”

“不要学爷爷,前一秒还在骂人,下一秒就不见了。”

“好。”

“真的?”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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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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