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四少的青梅竹马
官玉绯见她懵懂无知幼稚得很,心底更加不满,皇甫沫华那样的人,只能是门当户对的姑娘才能配得上,这位白小姐身材单薄,面貌稚嫩,哪里是个能当得起事儿的?
南庭山桃花开得真不错,假山奇石也玲珑趣致,南庭山幽静,几人跟着李管家走进亭子间,亭子里坐满了人,大部分是女人,桌子上插了开得正艳的桃花,有几位年轻男子坐在另一边聊天,看到他们进来,大都微微点头,含笑打了声招呼。
侧边角落里的麻将声就停了,有个女人吩咐:“替我一下,老四的朋友来了,我
得去看看。”
她穿了一件西式翻领藏青旗袍,笑着走了过来。
坐在正中榻椅上的一个年轻女人也站了起来,含笑说:“你们可来了,早叫二哥去请了,谁知道你们却偏偏要住在外边。”
说着,那年轻女子上前握住了白静柔的手,亲切地说:“这位就是白小姐吧?”白静柔不喜欢别人这么亲近,又不好意思抽回手,眨着眼点头,问她:“您是?”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那位从麻将桌上退下来的中年女人就介绍:“这位嘛,是官家三小姐,官玉绯,要不今天请你们过来呢,就为了凑个热闹。今天啊,是她生日,你们是老四的朋友,大家年纪差不多,应该能谈得来。”
轲强说:“这位是太太。”
白静柔就知道,这就是皇甫家大太太江沁月,她保养得极好,耳朵上两颗玻璃种翡翠使得她洁白的面颊映上了两点粉绿,眼角却不见丝毫皱纹。
官玉绯却是姿容艳丽,打扮时髦,身材前凸后翘,白静柔略自卑,垂眸看了一眼
自己。
除了这两位,其余的一个也不认识,但如以往一样,在亭子中略微站了站,听他们说上几句,大致的身份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原来亭子里的人,都是和江沁月相熟的,麻将桌上是她的手帕交和娘家妹妹,手上、脖子上戴得珠光宝气。年轻男子,是她娘家的两位侄儿。
另外几位,就是官玉绯玩得好的同学,打扮和苏雅文差不多,素净许多。
官玉绯热情,拉着她的手不放,让她掌心暖烘烘的像火烤着,让她浑身冒汗,眨眼求救苏雅文。
苏雅文上前,含笑拉了官玉绯的另一只手,一通嘘寒问暖自来熟,官玉绯这才把白静柔放了。
皇甫太太笑容亲切,谈兴大浓,有她在的场合,仿佛永远都不会冷场,她先是介绍了亭子里的几个人,和白静柔想的差不多。
介绍之后,就说起南庭山的桃花,开得真是姹紫嫣红,有几株是从国外运来的,花了老多的钱,又说起官家在后山开了一片地出来,准备建个马场,现在已经略具雏形了,从英国运来的马也到了。她笑吟吟地对几人说:“老四从小就喜欢骑马,看见马路都走不动了,老爷偏也纵着他,每次骑马都抱着他骑,这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玉绯马也骑得不错。哦,对了,白小姐,你会骑马吗?”
白静柔才刚把一颗瓜子摆进嘴里,皮儿还没吐出来,怔了。
官玉绯就说:“白小姐,别怕,我来教你。”
皇甫太太意犹未尽,“玉绯啊,跟英国人学过骑马,在英国读书时还参加过他们那里举办的赛马!白小姐,你要想学骑马,跟她学就对了。”
官玉绯双眸含笑,又想拉白静柔的手,白静柔把掌心的瓜子摊给她看,她这才缩了回去,“白小姐,你来就好了,等隔几天四哥来了,咱们一块儿骑马。”
白静柔大大抓了一把瓜子捏着,此时才把嘴里的瓜子皮吐了出来,十分之淡定,“不行不行,我骑马不行,从没学过。”
官玉绯面颊放光,亲热道:“不怕,有我教你呢!你是四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四哥马骑得那么好,没理由你不会。”
苏雅文见她们逼得紧,想上前帮忙,可她身手行,这种含枪夹棍斗嘴皮子的功夫,她还真不太擅长。左右看看,三个大男人更没法指望,正想撸袖子强上。
白静柔偏着头看官玉绯,大眼睛弯成月牙儿,挑了一颗瓜子慢慢摆进嘴里,“他呀,从不要求我这,要求我那的。不过呢,倒是陪我吃了几回马肉,官小姐你知道马肉是怎么做的吗?”
官玉绯脸上的红光瞬间褪下,掩嘴,一脸震惊,颤声想说点什么指责的话,想及陪吃的是四少,话不太好接,眨眼向皇甫太太求救。
皇甫太太挥着帕子笑,“讲笑了,讲笑了,白小姐,你真会说笑,老四还有这嗜好?再说了,这马肉有什么好吃的,酸不拉几的。”
白静柔状若无意,“是啊,有点酸味,但健壮的小马驹味道好,四少带我去,指定要用刚成年的小马驹做。”
苏雅文放心了,把袖子理好了,也嗑起瓜子来。
官玉绯脸色惨白,转头,拿帕子出来掩嘴。
皇甫太太也不好怎么打圆场了,只好又说起了桃花,说桃花白静柔没意见。总的来说,只要让她静静地嗑瓜子,不惹到她身上,她们说什么她都没意见。
皇甫太太把南庭山的桃花树一株株数过去说了个遍,从品种到栽种,最后总落到了价钱上,白静柔左手从右手里拿瓜子嗑,偶尔两声惊叹,“啊,真贵!玉绯,你们家真有钱。”
这就够了。
纵使皇甫太太再见多识广,口齿伶俐,也有点冷场。
官玉绯从马肉里缓过神来,插言道:“白小姐,离开餐还早着,要不,我领你们去周围逛逛?”
白静柔先看了眼掌心,见手掌空了,抓了把瓜子塞满,笑眯眯地说:“也好。”皇甫太太就叫她的两个娘家侄儿陪轲强他们三个大男人。
她们走,苏雅文当然也跟着,学白静柔的样儿,捏把瓜子在手里嗑。
三人走进桃花小径,皇甫太太早把桃花什么的介绍完了,官玉绯再老生常谈未免太矫情,无话可说,耳边两位女人嗑瓜子的声音就特别大,让她特心烦。
走了几步之后,她停了脚步,转头对苏雅文说:“苏小姐,我和白小姐有话说,能借个方便吗?”
苏雅文看了眼白静柔,转身,走到另一边的桃花树下嗑瓜子去了。
官玉绯也不装了,看着白静柔说:“白小姐,你能停一下手里的瓜子吗?”
白静柔吐了瓜子皮看她,说:“官小姐,你请说。”
官玉绯挺直了腰背,居高临下看她,“白小姐,听说你父母双亡?最近爷爷又去世了,你大哥才从牢里刚放出来?”
白静柔点了点头,偏头看她,“官小姐,你对我真关心。”
“白小姐怕是不知道我们官家了,官家是做纺织业的,如今又引进了日本的新机器生产织花布,白小姐身上穿的青袍也是我家的布做的呢。”
白静柔垂头看自己身上,瞪圆眼睛诧异道:“真的?这我还真不知道。”
官玉绯见她懵懂无知幼稚得很,心底更加不满,皇甫沫华那样的人,只能是门当户对的姑娘才能配得上,这位白小姐身材单薄,面貌稚嫩,哪里是个能当得起事儿的?
她家世和普通人相比的确不错,但比起自己来可差得远了。
官玉绯决定给她上一课,轻声说:“别看四少现在风光,是巡捕房的华人捕头,但和皇甫家的家业相比,那算得了什么?无根无基在外打拼哪里比得上回到家里继承家业?皇甫伯父如今仕途顺利,皇甫家家大业大,现在对他另眼相看,这可是一个重回皇甫家的好机会,白小姐,你说呢?”
白静柔偏头边看她边嗑瓜子,“官小姐,不明白……你直接说吧,要我怎么办?但我事先说明两点,第一,让我为了四少的前程着想,放弃和他来往,那是不可能的,第二……”她略害羞地笑了笑,“以后我们如果真成了一家人,我也不会同意娶妾的。”
官玉绯闹了个大红脸,踩脚,“你真是不懂事得很,我跟你说了半天,你就一点没听进去?”
白静柔直愣愣地看她,“请你再说清楚点儿。”
她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真切地看着自己,官玉绯嘴唇嚅动半晌,觉得千言万语就在嘴边,可就是出不来。
白静柔挺体贴的,“官小姐,要不你再想想,想清楚了再说,在此之前,我估计你也不太愿意见我,我们到那边走走,别打扰你思考。”
官玉绯眼睁睁地看她走远,嘴角抽动了半晌,总算抽出一声冷笑来,踩脚,离开。
苏雅文身前已经有一大堆的瓜子壳了,看她走近,拍干净掌心的壳,恭喜道:“小柔,你又成功替我们制造了一个敌人。”
白静柔怔了怔,回头丈量一眼刚才说话之处,“雅文,你怎么知道?”
苏雅文撇嘴说:“用得着听吗?官玉绯刚才那样子,是个人都可以看出来她在你这里碰了壁去。”
白静柔把额头散发拨向脑后,成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感慨:“唉,我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才智非凡呢?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
苏雅文抽着嘴角拍了她一下,“先别忙着佩服,你好像忘了我们现在可是在人家的地盘!”
白静柔满不在乎,“放心,官玉绯不像我这么小气,和人吵架之后一定不给那人饭吃,她识大体得很,招待我们的规格,只会高不会低!”
苏雅文心存迟疑,“真这样?你别弄得我们连餐晚饭都混不上,空着肚子下山!”
白静柔笑眯眯保证说:“不会,不会的。”
两人走进花厅,却一个人也没有,面面相觑半晌,白静柔喃喃地说:“还真去吃饭不叫上我们?”
苏雅文嘴角直抽,“小柔,你别光想吃行不?我看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眼看到外边走过的下人,忙叫住他,“这里的人呢?”
那下人面带喜色,“有客人来了,他们到门口迎接。”
白静柔怒了,“我们来这里,站起身来的也只有两三个,是谁这么大排场,居然要你们全体出动去半山腰?”
下人不以为然,“那怎么相同?小姐,你如果想去,我给你们带路。”
白静柔撸袖子,“去,怎么不去!”
两人跟着下人走了不到百步,白静柔忽然停下了脚步,脸微微发红,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苏雅文就明白了,撇嘴,“出息!”
皇甫沫华被一群人簇拥,翩翩而来。
铁青色的西装衬着满山姹紫嫣红,醒目得很。
苏雅文回头看了白静柔一眼,摇头叹气,避到一边去。
白静柔停了下来,看他越走越近,莫名心跳加速,就觉得自己身上衣服颜色太过暗淡,和脚上鞋子不太配,胡思乱想之间,他就到了她的面前,手指掠过她面颊上的碎发,“胖了。”
白静柔眨巴眼抬头看他,气道:“我饿了。”
他眉毛清俊,根根发光,向上挑起,微微地笑了。
那一瞬间,白静柔只觉有道光亮自脑中爆开,似乎自己已飘在了云端,忍不住也想笑。
她当然得强忍,淡定严肃,“四少什么时候来的?”
皇甫沫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前刘海,没有回答。
皇甫太太热情洋溢,“老四啊!咱们别站着了!走走走,回客厅去,休息一会儿。”
官玉绯也说:“对啊!表哥,我还得感谢你,今天是我的生日,你特意赶了过来。”
两人视线都没落到白静柔身上,直接无视到底。
白静柔此人哪会不报复的,嘟嘴委屈告状:“四少,您瞧,您来了,她们就来半山腰迎接,我们来了,她们从麻将桌上欠起身打招呼,我觉得吧,她们不喜欢我。”
众女人脸色顿时都不大好看。
官玉绯勉强说:“白小姐误会了,您是四少的朋友,我们怎么会不喜欢?”
白静柔偏头看她,眨巴大眼睛,唇齿欲动。
官玉绯暗叫不妙,她和许多大家闺秀的女子打过交道,但这一位显然不按常理出牌白痴得很,把告状当成家常便饭,她可别把两人刚刚在桃花树下的对话在这场合说了出来。
那她成什么人了?
官玉绯忙上前挽白静柔的胳膊,“白小姐,我向您道歉,是我们招待不周。”白静柔轻声说:“官小姐,你冷吗?怎么浑身打哆嗦?”她回头问皇甫太太,“太太,让人拿件衣服来吧!官小姐冷,别着凉了。”
皇甫太太一怔,见官玉绯脸色青白,以为她真冷,让小丫鬟拿了个披肩来,白静柔亲自接过,拿来披在官玉绯身上,还叮嘱道:“冬春季节交替,容易着凉。”
官玉绯直犯恶心,可也只好微笑道谢。
白静柔还不知足,眯起眼睛问皇甫沫华,“你瞧,我懂事吧?”
皇甫沫华嘴角含了丝微笑,看她,又揉了把她额前的散发,“以后你只要关心我就行了。”
白静柔没想到他任自己胡来,略感愧疚,“可你老不在,我也关心不到啊!”
“以后会在。”皇甫沫华说。
两人旁若无人,让周边人等实在看不下去。
官玉绯掌心的手帕都快绞烂了。
连轲强身上也起了层鸡皮疙瘩。
皇甫太太赶紧招呼道:“来来,去厅里坐坐,站在外边干什么?”
进了大厅,厅里早安排妥当,摆了好大一个桌子,上满佳肴,香气扑鼻而来。皇甫太太充分发挥了她左右逢源的热情周到,虽然皇甫沫华一餐饭没说上十个字,但也宾主尽欢。
晚饭过后,众人四散坐在厅里聊天,皇甫沫华被皇甫太太娘家那几位侄儿缠着,吹嘘拍马。白静柔知道皇甫沫华一时半会儿不会完了,左右看了看,寻苏雅文说话,看见门口衣服一闪,似乎是她穿的衣服颜色,马上跟了出去,来到长廊外,却没见人影。
白静柔闭上眼睛听了听,听见脚步声往后山花园处而去,心说这丫头太不要脸了,在这里跟人约会?
想及此,她好奇心大起,寻着脚步声往前跟了过去。
月光倾下,白天颜色浓丽的桃花成了灰黑之色,淡淡的花香却依旧随着晚风阵阵袭来,白静柔弯腰轻手轻脚地走,听得见虫儿舒展翅膀,花朵自树梢缓缓飘落,脚步却忽然间消失了。
她缩在假山后等了半晌,那声音却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她有些愕然,尽了耳力去听,却依旧什么也没有。
这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心就慌了起来,赶紧从假山后跑了出来,四顾而望,却只见风吹花落,月色无声。
浓浓暗色似乎像棉花般吸走了脚步声,让她几乎感觉她刚刚听到的似乎是幻觉。
她张皇四顾,紧张地唤出声来:“雅文,苏雅文,你在哪里?”
忽然之间,花影一动,她看到了衣服一角,心里直骂苏雅文装神弄鬼,跑了几步瞅准方位,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角,嘴里说:“哈,看你往哪儿躲!”
白静柔却忽觉不对,那人怎么会这么高大。
她抬起头来,他垂目而视,俊朗的容颜映着夜空中珍珠般散落的闪闪星辰,浓眉大眼,华贵非常。
她惊得后退两步,转身想跑,却被他一把抓住,“小柔,好久不见。”
“你,你放开我!这,这里到处是人,只要我叫一声,他们都会来了,你能跑得了?”白静柔扒拉着他的手,尖声说。
“你不会喊的。”孟获良没有松手,轻声说。
“我当然会喊!”她扯高了嗓门,却看清他眼底那浓浓的郁色,紧锁的眉头聚成了一团黑影,她咽了口唾沫,“孟获良,你老实告诉我,你来干什么?”
孟获良拉住了她的手,一带,将她紧紧地固定在怀里,“小柔,咱们先出去再说。”
白静柔拿脚踢他,拿牙咬他,“我不跟你出去,快放开我!”
他没有放,禁锢着她,胳膊像铁一样,“小柔,你不想知道那场爆炸是怎么回事了?”
白静柔略停了停,拿手指继续抠着他,“四少都弄明白了,是截刀帮搞的,把你娘送的礼品盒换成了炸药,所以爷爷才会死。”
她指尖感觉到了濡湿,垂头一看,他手背处已经被她抠出血来了,他却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心里莫名愧疚,停了下来。
他在她头顶轻轻叹息,却没有说话,半抱半拖拉着她往前走,“那些话,是皇甫沫华告诉你的吧?”
白静柔挣扎不开,嘴里说:“他说的怎么了?”
车道之上,停了一辆小车,他抱着她往车里塞,这时她才醒悟过来,尖声叫了起来:“来人啊,来人啊!”
远处灯火辉煌,似乎有人提着灯笼赶来,可车子已经发动,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忽地转头,往前驶了去。
回到车里,孟获良就松开了她,想及孟获良此人的思虑周全,车门当然是锁上的,她也不挣扎了,回头瞪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孟获良微微一笑,“小柔,来谨城这么久,还没好好儿四周逛过吧?走,我请你吃饭。”
“不吃,我饱得很。”白静柔翻了个白眼。
“谨城还有一处好地方,你一定没去过,那里名叫十八巷子,一条主巷,横生出十八条小巷来,小巷里好东西可多得很,咱们去那里好不好?”
白静柔拿眼横他,“那地方适合逃跑吧?”
孟获良轻笑一声,“你想法可真奇怪,既然皇甫沫华已经查出爆炸是截刀帮的人做的,我为何要逃跑?”
白静柔哼了一声,“谁知道你干了什么龌龊事?没干为何这么长时间踪影不见?你就是心虚。”
孟获良静静地看她,忽然间叹了口气,“小柔,有时候你真是聪明,但有的时候,还真傻得可爱。”
白静柔听了这话就烦,烦得不得了,把头扭到一边看夜景,不打算理他。
车子向前滑行,街道两边开着门的店铺不多,偶尔三两个人挑着卖空了的担子急匆匆地往回赶,点灯人拿了长长的竹竿把挂在檐前的灯笼取下,点燃了,再挂上去,寂静的夜里,灯火一盏盏地亮了起来。
“夜半醒来红烛短,一枝寒泪作珊瑚。”孟获良轻声地吟。
白静柔依旧趴在车窗上。
“宝烛夜无华,金镜昼恒微。”孟获良再吟。
白静柔气了,回头怒视他,“你要干什么?到底要干什么?”
孟获良慢吞吞地答:“这两句诗,第一句是描写诗人酒醒之后,看到蜡烛流泪,化成多姿珊瑚;第二句却写的是妻子早逝之后,诗人看着夜晚的烛火,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华,铜镜似乎也终日暗淡无光。小柔,你瞧,在你的眼里,烛光闪烁,一盏盏亮起,却是美不胜收,在我的眼里……”
他轻声吁气。
白静柔气不打一处来,“这和我有关吗?你还没结婚呢!妻子怎么就死了?”
黑暗之中,孟获良眨动眼眸看着她,忽然间悠悠叹了口长气,“你说的没错,我还没娶妻呢,只不过……”他声音沉沉,“没娶,妻子却跑了,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追得上,没有她的日子,对我来说,却也是宝烛无华,金镜无光。”
白静柔滞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手指摸上了布袋子上的扣子,“我都跟你说了,咱们俩不合适,以你的条件,一定能另找个更好的!”
孟获良淡淡地说:“曽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白静柔撇嘴,懒得理他,又把头转向窗外去,转动脑子想法子逃走。
车子停在了十八巷子里,孟获良说:“里面不好停车,咱们就在这里下车吧!”
白静柔等着他给开车门。
孟获良笑了笑,“车门没锁。”
白静柔轻轻一推,果然,那车门直接开了,她后悔得想撞墙,走下了车,还在一直后悔。
人潮鼎沸的夜市,冒着蒸汽的蒸笼,各种食物的香味混合成奇异而古怪的诱人香味在空气中飘着。
白静柔跟着孟获良往前走,垂头看地面数步子。
“你瞧,谨城是两省交会之处,自古以来又是军事要道,所以,这里聚集了四面八方的人,小吃更是各省各市的都有,全聚在了十八巷子里……”
“是吗?我还饱着呢,不想吃。”白静柔踢着街面上的石子说。
“比如说陕西的腊汁肉夹馍、千层油酥饼、四川的夫妻肺片、糖油果子、南边的蜜汁叉烧包,紫菜蛋卷……”孟获良边走边指着小摊上的食物如数家珍,“比如说这糖油果子,糯米外面裹了一层浓糖,色泽金黄,闻起来有焦糖香味,外边裹了一层白芝麻,一口咬下去皮脆内软,甜得舌头都要化了。”
白静柔悄悄地咽了一下口水,冷笑,“这种甜腻腻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是哦,你长大了,不喜欢小孩子的甜食了。只不过,我倒有些怀念咱们小时候一起偷糖吃的时候。”孟获良掏出两个角子来,买了两串糖油果子。
白静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又咽了口口水。
他看了她一眼,状似无意般把那两串东西在她面门处转了一圈收回,说:“你不吃的哦?”转而放进自己的嘴里。
白静柔灵敏地闻到了那股他说过的焦糖味道,拿眼角扫着他把那糖果子塞进嘴里慢慢嚼,屏气死忍,心说我闻都不闻了还不行吗?
孟获良吃了两个,忽然“哎呀”一声,看着衣袖,雪白的衣袖粘了糖汁,白静柔幸灾乐祸得很,他却忽然手一伸,把剩下的那个糖果子塞进了白静柔的手里,“帮我拿一下。”
他摸着口袋拿出块手帕来,擦拭袖子上的糖汁。
擦完了,却忘了把那糖果子收回,白静柔当然不会主动说。
两人继续往前走,孟获良是个认真的人,继续介绍起两边的小吃来,白静柔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等走至街尾,才发现自己手里举着的糖油果子只剩下了根棍子。
她看了眼孟获良的后脑勺,忙把那根棍子静悄悄地丢在了角落里,还把嘴抹了两抹。
期待孟获良忘了那个她说了不吃的糖油果子。
他还真忘了,继而又买了许多其他吃食,自己拿不下了,就塞进白静柔的手里。
既然那么多,吃上一个两个他也不会发觉,所以,白静柔用鄙视而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他幼稚地买,静悄悄地拿上一两个顺便塞进嘴里。
吃多了就想睡觉了。
白静柔走着走着,有些犯困了,头一点一点跟着走。
“十八巷子,原来没有这么多人的,这两天人特别多,你知道为什么吗?”孟获
良忽然站定。
白静柔鼻尖差点撞上了他的后背,怒冲冲地说:“不是皇甫家老爷子大寿吗?”
孟获良转过身来,看了她半晌,失笑摇头,“你还真什么也不知道,真对不起你那双灵敏的耳朵。”他慢吞吞地说:“有时耳朵再灵敏也没用的,如果别人不说,你还是不会知道。”
白静柔感觉受到了深深的侮辱,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又知道什么?”
“皇甫家在谨城来说,是几百年的世家大族,他们家啊,规矩多,即使到了现在这社会,也沿用了以前那老一套挑继承人的办法。上一届家主六十岁之时,就会在大寿时挑出下一任家主来,皇甫端一共有四个儿子,除了老三深居后院之外,其余的人想必你已经看过了?你说,皇甫沫华来这里,只是为了替他爹祝寿?”孟获良淡淡地说。
“四少压根不稀罕那些东西!他才不会争呢!哪像你!”白静柔气急败坏。
孟获良哈哈笑了两声,“皇甫沫华在租界确实做得不错,但是……”他慢吞吞地说,“一个小小的租界总捕头哪比得上一方大员?”
白静柔哼了一声,“你别以己度人,四少现在好得很!”
“据我所知,皇甫家大公子皇甫规是个医生;皇甫二公子皇甫少安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屡屡出错,被皇甫端当着许多下属的面训斥责骂;至于皇甫三公子皇甫奇患病一直没有好;剩下的还看得过去的,就只有皇甫沫华了。小柔,你一向聪明,你来给我分析分析,这一切是偶然还是必然?”孟获良说。
“你怎么说都可以,反正我不会相信!”
“你看这十八巷子,一个月之前开始,就陆续有全国各地的商人小贩等赶了过来,因为他们知道,皇甫家挑选了继承人之后,就会摆上上千桌的流水席,整个十八巷子都会被铺满,所有的小贩商客都会被征召,他们在这十几天赚的钱足够他们全家人好好过上几年,这还只是皇甫家财富的一角。”
“有钱了不起吗?四少也有钱得很!”白静柔说。
“有钱的确没什么了不起,可你知道皇甫端还是新任西南督统吗?皇甫家的继承人,如不出意外,是要继承皇甫端的官职的。”孟获良慢吞吞地说。
白静柔停下了脚,转头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不是要告诉我,那场爆炸是怎么回事吗?”
孟获良抬眼看她,说:“皇甫家虽然是百年大族,但祖上传下来的财富并不多,据我所知,皇甫家财力大盛,是近十几年来的事,也就是皇甫端娶了妾室孙品秀之后的事,而孙品秀就是皇甫沫华的亲娘。”
四周虽然热闹非凡,嘈杂吵闹,白静柔却忽然感觉身上有些发冷,仿佛有股冷气自脚底钻入,瞬间遍布全身。
“你在暗示什么?”她冷冷地问。
“皇甫端在那一年大发,孙品秀却死因成谜,听说后来,死在了静安寺里,别说厚葬了,连一口薄棺材都没有,甚至连葬礼都没有,皇甫沫华也就是那一年失踪的。”孟获良说。
“这个我知道,但那么多年了,他也没弄懂当时是怎么回事,他回到皇甫家,就是为了查清当年之事!”白静柔说。
“真的吗?”孟获良笑了。
“当然是真的,他从不瞒我!”
孟获良忽然伸出手去,揉了揉她额前的散发,“小柔,你真可爱。”
白静柔一巴掌把他的手打开,冷笑道:“我知道,你在暗示我四少有许多东西瞒着我,和我定亲也是有目的的!可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
孟获良脸色一暗,呆呆看了她半晌,慢吞吞地说:“小柔,我怕你被人辜负。”白静柔心头有股火往上冒,“孟获良,你别在这儿枉做小人了!”
孟获良收回视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半空悬挂着的月亮,半晌,“小柔,据我所知,当年同一时间获得极多财富的,还有孟家和白家。十多年前,我家只有三间小小的杂货铺,那一年过后,我爹忽然间开始和海外商船合作,囤积大量舶来货,开了好几家百货公司,这才将家族生意扩展极大,而白家……”
白静柔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尖声说:“我家怎么了?我家可不算有钱!”
孟获良说:“是啊,确实不算,那个时候,你爹去世,你娘远走海外,白家没做什么生意,守着祖上传下来的家产度日,这么多年了,小柔,你可缺过钱花?你哥哥花天酒地,可曽缺金少银?白老爷子每年大寿,酒席是最好的酒楼大厨做的吧?”
白静柔哑口无言,怔了半晌说:“我们白家原来就有钱。”
孟获良幽幽看了她一眼,“那场爆炸当中,我娘死了,你爷爷死了,孟白两家老一辈的人都死了,他们或许知道当年的真相,我真应该感谢那幕后之人,没有赶尽杀绝。”
“那是截刀帮,是截刀帮做的!”白静柔说完了才发现,自己的牙关在咯咯作响。
孟获良却没有回答,只看着她不语,忽然间轻轻叹了一口气,“小柔,你知道巩爷是谁吗?”
天色晚了,山风吹来,所以才极冷的。
白静柔心底里忽然间有如冰丝划过,她抱住了胳膊,摇头,“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孟获良再看她半晌,“小柔,真希望你永远能这么快活。”
白静柔冷哼,“就是你不想我高兴!”
孟获良慢吞吞地说:“小柔,你记住,有些事情,如果有人有心瞒你,你也会听不到的。有时候,欺骗你的往往是了解你的人。”
白静柔抬起眼眸直视他,“就像你把我骗出来一样?哼,我才不信。”
孟获良没有说话,只深深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