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白静柔的心思
路还是那条小路,两边的树木花草因无人打理依旧杂乱疯长,可皇甫奇觉得,今天的路顺了很多,两边的花草也好看顺眼了许多。
她在他怀里微微抽动,他闻到了那股辣椒味儿,混着甜香的胭脂,像扑了痱子粉的婴儿,似乎脆弱得一下子就会化了。他手指离开了袋子里的烟盒,慢慢放在了她的肩头上,手指到处,那种软而湿润的触感直钻进了心底,他说:“不会的。”
似乎听到这三个字就够了,她吸气笑,“我就知道,孟木头就只会乱猜。”
“他对你说了什么?”皇甫沫华眼睛微微眯起,待目光转至她的肩头,又变得柔和。
“哪说什么,说我们三家财产来历不明。哼!要他这样算,这世上许多人都值得怀疑了。”白静柔说,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平稳得很,没有一丝波动。
他只回答:“当然了。”
她就放心了,辣意过去,又吃饱了,犯起困来,“四少,你什么时候回皇甫家?我一个人住在那儿,好无聊的。”
“你哥他们呢?”皇甫沫华抬头,看见巷子尽头的门口有人影一闪,垂下眼睛,只看她的头顶。
“他们有什么意思?”她头在他胸口拱了拱,找个舒服的位置靠好。
“再过两天吧,查得差不多了。”
“我也帮不上你,对了,轲强告诉你了吗?静安寺里真有怪声……”白静柔说。
“知道,我这两天去了趟寺里,却没听见什么……”皇甫沫华迟疑了一会儿,慢慢把她从怀里拉开,轻声说,“你先回去,有什么事轲强会告诉我的。”
白静柔依依不舍地睁大眼睛看他,“四少又有事了吗?”
她眼底的失望让他几乎不能自持,手指放进袋子里,胡乱地摸着里面的烟盒,含糊地答:“很快了。”
白静柔笑了,咧开了红肿的双唇,“好,一言为定。”
车子无声无息地开了过来,便衣打开车门迎着他,他匆匆上车,合上车门,看见她蹦蹦跳跳往巷子深处走,长长的发辫拍打着后背,忽然间深深吸了口气,头似乎痛了起来,只说:“走吧!”
这日下午,白静柔到处找苏雅文找不着,听丫鬟说她和苏益宣出去找什么医生了。她知道这是苏雅文为了苏益宣的病又四处寻找偏方去了,一个人无聊,在皇甫府花园瞎逛,想摘朵花回去插瓶,遇见官玉绯和两个丫鬟摘牡丹花,这等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场合,以白静柔的脾气,当然是不会躲的。
可她没走两步,耳里有感,似听到有声音传来,一转头拐进了假山角落里。
她选了个好角度,从假山空洞之处往外瞄,等看得清楚,却吓了一跳,那位就是皇甫三公子?从不露面的皇甫奇,他怎么这么瘦?
她屏息静气地往假山洞望去。
一位骨瘦如柴的青年手推所坐的轮椅缓缓行来,脸上瘦骨嶙峋,两只眼睛黑幽幽的,极大,他拿了朵花递给官玉绯,“玉绯姐,这朵好,正衬你今天的衣服。”
官玉绯不接那花,只说:“阿奇,你病没好,出来干什么?”
皇甫奇收回了那花,放在鼻端闻,“玉绯姐从不来我家的,是听说四弟要回来了,这才来的吧?四弟可真幸运。”
他转动轮椅,往前走了一步,官玉绯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勉强笑,“你胡说什么?你们家老爷子六十大寿,给所有人都发了请帖,我怎么不能来了?”
皇甫奇就不往前逼近了,呵呵笑道,“玉绯姐,我都成这样了,还能对你做什么?”
鲜艳的牡丹衬着青年那诡异的笑容,让躲在假山后的白静柔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官玉绯敷衍了两句,匆匆离去。
皇甫奇看着她的背影出神,隔不了一会儿,也推着轮椅往回走。白静柔就绕了一个圈,偷偷地跟着他。
他一路走去,身体似乎极差,推两步就歇一歇,花园小路沙砾制成,极难行走,好几次轮子陷进了沙子里,他却不找人帮忙,只自己使劲儿推。
有丫鬟路过,却也只缩着脖子避到一边去,假装没看见。
白静柔越看越奇怪,于是兴致勃勃地跟着。终于,轮椅来到颇为平整的水泥小路之上。皇甫奇轻松了许多,便把轮椅越推越快,最终拐了两个弯消失了。
皇甫奇皱眉推着轮椅往前走,从身体旁边拿出一面小镜子往后看了看,发现看不见后边跟着的人了,便笑了笑,继续往前。
她的眼睛真大,满脸稚气,老四看中的是这样的女人,可真奇怪。
府里的人知道他时日无多了,都小心翼翼地待他,不敢惹,也敬而远之,怎么这个丫头倒跟了上来?
推了两步,轮椅似乎卡住了,他一推,轮椅纹丝不动,他停了下来,伸开左手,瘦长的手指没有半点血色,皮下青筋暴出,却怎么也握不拢去,这种情形,一个月内频繁出现,有时候早上起床,他整个背都是僵的。
他吸气,缓缓等那股僵硬过去,却感觉轮椅动了起来,女声热情得很,“我来,我来!”
他回头,白净的脸,大眼睛里映出了自己的影子,骷髅一般,对比如此明显,他知道自己的可怕,手指的僵直缓和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她身上靠去,“不如你再帮帮我?”
连府里的丫鬟都不愿意接近他,官玉绯更避之不及,她一定会尖叫。
可预期的尖叫没来,相反地,额头上贴了个温软小手,“咦?你有点发烧呢。”
他额头还真烫了起来,顿感恼火,“摸什么摸?”
他已经很久没和人接触了,几乎忘了那种感觉。
白静柔摸了他又摸自己,“确实有点烫,喂,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他怔怔地反问她。
他的小院,成了无人光顾之地,娘给府里当差的加了一倍的银钱,也没人愿意照料,他的朋友、同学,以往围在他身边三少三少叫的,已经有大半年不见踪影,有时他看镜子里的自己,都恨不得砸了那面镜子。
意气风发的皇甫三少不应该躲着让人可怜,所以,他出来了,欣赏那些人脸上的惊惧恐慌。
她眼盲吧?看不见?
“对,你轮椅不是坏了吗?我看啊,你的手也没力。”白静柔很自然地拿起他的手端详了一下,“病越来越重了吧?”
她淡定得很,像在跟他聊吃饭喝茶。
皇甫奇听惯了身边人那欲言又止的语气,从没见有人这么直白地谈起他的病,而且还当着他的面,他感到很新奇,问:“你不怕我?”
“怕,长得这么稀奇古怪。”白静柔吧嗒着嘴,“但我对所有让我感到害怕的东西都好奇。”
她嘴里嚼着糖吧?一边怕一边吃糖?
皇甫奇觉得面前这女人脑子怕出了问题。
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从布袋子里拿出颗糖来,剥开了,往他嘴里凑,“吃点?”
皇甫奇避开,摇头,“医生不让吃。”
白静柔撇嘴,上下打量他,“你还能活多久?”
皇甫奇一股气从心底冒出,忽然间遍体舒畅,一伸手,把那颗糖塞进嘴里。
“沿小路往前推就是你的住处,是吗?”白静柔问。
皇甫奇嚼着糖点头。
“嗯,路修得不错,特意为你修的吧?”白静柔再问。
皇甫奇冷淡地说:“只修到中院。”
“嗯,怕你跑出去吓人?”白静柔侧头看他,很认真地说,“的确挺吓人的。”说完,又从布袋子里拿了颗糖出来塞嘴里。
皇甫奇摊手,她看了看袋子,很舍不得,但还是递了颗给他,“不多了。”
皇甫奇伸手抢过,放进嘴里咬,学她,咬得咯蹦响,“小气。”
白静柔捂着布袋子说:“这是节省,你这种泡在钱堆里的人是不懂的。”
路还是那条小路,两边的树木花草因无人打理依旧杂乱疯长,可皇甫奇觉得,今天的路顺了很多,两边的花草也顺眼了许多。
皇甫太太气得手直哆嗦,她没有想到,才几天工夫不到,那几个伺候的下人就如此疏忽怠慢,屋子里冷冰冰的,连主人不在屋里了都不知道。
“全都拖下去,发卖了!”皇甫太太厌烦地说。
她有好久没来看皇甫奇了,每次来,看到他一天天消瘦,一天天行动不便,她都心疼得睡不着觉,这么一个比老二还要聪明机灵的孩子最后怎么变成了这样?
还好她总共生了三个。
那两个不会让她失望。
周围找了,那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更厌烦了,这孩子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知道自己身体这样,也不好好爱惜,尽给人添麻烦,如果老爷知道,又是一场风波。
“找,赶紧找,少爷推着轮椅,能走去哪儿?”皇甫太太厉声说。
忽地,隐约的笑声从院门口传了来,听清那声音,皇甫太太一怔,愕然回顾,那是老三?
门口,女子推着轮椅走进,皇甫奇脸上笑意渐渐收了,冷淡下来,“娘,你来干什么?”
皇甫太太看了他一眼,几步上前,夺过他手里的糖纸,气急败坏,“谁让你吃糖的?医生说了,不让你乱吃东西!你们一个两个的,为什么不看好少爷?”
她故意望都不望白静柔。
皇甫奇垂下头去,默不作声。
皇甫太太心就软了,低声说:“阿奇,我不是说你,我知道你也苦,可医生说了……”
皇甫奇抬头,面色清冷,“娘,医生的话,还有用吗?”
皇甫太太手足无措,“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会好的……”
皇甫奇苦苦地笑,“娘,连你和爹都已经放弃我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皇甫太太哑口无言。
“娘,你以后不想来就别来吧,让我自己照顾自己,也挺好的。”皇甫奇推了轮椅向前走。
“阿奇,你胡说什么,娘怎么会不愿意来……是谁,谁对你说了闲话?”皇甫太太挂不住脸。
皇甫奇停了停,叹口气回头对白静柔说:“你不是想看看我的住处吗?还不来?”
白静柔就走到皇甫太太跟前,“太太,我去了啊!”
皇甫太太正发呆,没理她。
白静柔在她跟前走了个来回,再说:“太太,我去了啊。”
皇甫太太烦得很,“白小姐,你怎么回事,去就去吧!”
白静柔腼腆,“太太一直好像看不见我,只好多打几个招呼。”
皇甫太太半张嘴愕然。
皇甫奇就笑,“白小姐,你走不走啊?”
“来了来了。”白静柔说。
皇甫太太几乎都忘记了他怎么笑了,每次来,她只记得他的脸越来越瘦,越瘦就越阴冷,她越不想看,看他一次,花好几天才能把那情形忘记。可今天他又笑了,却是对那么个无关人等,皇甫太太自己想想都想笑。
今日她却舍不得走了,觉得这院子不像以前那么难以忍受,所以,她想了想,也跟着走了进去。
一走进来,她又被气得不行,白家这姑娘怎么回事?袋子里那么多糖?
她紧走几步,想把糖从皇甫奇手里夺回来,可没走两步,她又听见了笑声,就慢慢停下了脚。
“这都是你做的?”白静柔摸着桌上的木雕小房子等,拿起来惊叹,“不像啊,你不是快死了吗?怎么能雕出这么好看的东西?”
皇甫太太又急,这孩子怎么说话,也不知道顾忌!她紧张地看着皇甫奇。
皇甫奇哈哈笑,“快死了就不能雕了?”
“能!多雕几个,你死了后这东西成了大师作品,可值钱了。”白静柔说,还问皇甫太太,“太太,您说呢?”
皇甫太太想要呵斥她,可见了皇甫奇脸上的欢欣,只有点头,“是啊,阿奇,你就多雕几个。”
“这个是手枪?”白静柔拿起另一个木雕制品。
“是德国勃朗宁手枪,原想帮爹制一些土枪出来,可没有想到……”皇甫奇轻
声说。
皇甫太太却因这话想起了久违的记忆,想起老三比老二不差的才智、更胜一筹的聪明,更曽经让老爷起了心思培养,不由得黯然神伤。
她默默地走了出去。
却看见皇甫少安和两名士兵怒冲冲而来,忙叫住,“少安?”
皇甫少安看见她,怔了怔,勉强打了声招呼,“娘,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看看你弟弟。”皇甫太太说,“你今儿怎么有空?也来看你弟弟?”皇甫少安咬牙切齿道,“看他干的好事!”
皇甫太太愕然,“怎么了?”
皇甫少安一挥手,一名士兵拿出个布袋,从袋子里扯出个布絹制的人偶来,递给皇甫太太看,她看了一眼,捂着胸口说:“拿走拿走,什么东西,这么邪气!”
竹子撑起的人偶,穿了黑底红花旗袍,眉眼似乎都是活的,看得皇甫太太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士兵把那人偶收进了布袋子里。
“哼!娘,您不知道,这就是我那好三弟做的,您儿子我被这东西吓了好多天了!”皇甫少安冷冷地说。
皇甫太太不同意,“少安,你查清楚了吗?你三弟都这样了,怎么能做这种东西?再说了,他无缘无故害你干什么?你是军人,一个人偶把你吓成这样?”
皇甫少安怒气冲冲,“娘,您还护着他,除了他,咱们家谁能做这种东西?”皇甫太太更不同意了,“单凭猜测,你就能冤枉你弟弟?他虽然病着,可也是你爹的儿子,可不许你欺负他!”
皇甫少安气极,“娘,您让他出来,我们对质!”
“这东西,是我做的。”皇甫奇推着轮椅从屋子里出来。
皇甫少安“唰”地从腰里拔出手枪,指着他,眼神凶狠,“果然是你!”
皇甫太太几步拦在枪口处,握住枪管往自己胸口送,“你打,你打,你先打死我算了!”
皇甫少安额头青筋乱跳,腮帮子咬得极紧,手直颤,隔了好半晌才把枪收回,“娘,就您偏心他!”
皇甫太太哼了一声,“一个假人,能把你吓成什么样?你弟跟你开个玩笑而已。”皇甫奇慢吞吞地说:“这可不是开玩笑,就想让他反省反省,翠玲也是人,不是什么东西,由不得他随便作践!”
皇甫少安又想举枪,皇甫太太早冲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腕。
皇甫少安没奈何,只好松手,指着他冷笑,“皇甫奇,你老实告诉我,你还做了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一切是不是你幕后主使!”
皇甫奇看着他摊手,“二哥,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还能做什么?心中没鬼,如何能被吓着?是你自己自作孽不可活,关我什么事?”
皇甫少安惊疑参半,看了他半晌,忽然转头对在一边无所事事,正在嚼糖的白静柔说:“白小姐,你说,他还做了些什么!”
白静柔咽了一口糖,怔了,“二公子,这就奇怪了,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自己查出来的吗?”
皇甫少安走了几步,逼近了白静柔,眯起了眼,“白小姐,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静安寺里发生的事,他这个瘸子一个人怎么能做得了?你说,还有谁?”
他的手抓向白静柔的双肩,白静柔后退几步,缩到皇甫奇身后去,“你,你,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皇甫太太哪能让皇甫少安伤害皇甫奇,狠狠地瞪了白静柔一眼,只好上前拦住,“少安,你消停些,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弟弟这个情况?他怎么能害你?”
白静柔从皇甫奇身后探出头来,又迅速收回,把自己藏得严实点,“就是,就是,他一个半死的人哪能调动你身边那些人?”
皇甫少安停了下来,眼神中有一瞬间的恍惚,喃喃说:“没错,没错……”
皇甫太太踩脚,“少安,你别乱想,这件事咱们再好好查查。”
她去拉皇甫少安的衣袖,他却一缩手,避开了,目光奇异,“娘,您告诉我,还会有谁?”
皇甫太太脸色煞白,身子微微发颤,“少安,你别乱想。”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皇甫少安转身就走,两个士兵行了个军礼,也跟上。
皇甫太太在他身后喊了两声,“少安,少安?”眼睁睁看他越走越远,她回过头来死盯白静柔,“白小姐,你怎么回事?想干什么?”
白静柔眨巴着眼,“我怎么了?”
皇甫太太气得直哆嗦,“白小姐,你说你怎么了,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干什么?少安原本心思就重,你这么一来,是想让我们皇甫家家宅不宁吗?”她冷冷地注视着她,脸上有丝恍然,冷笑道,“我明白了,明白了,老四这次回来,看来不光是替他爹祝寿了。”
白静柔愕然,“伯母,您的话我可越来越听不懂了。”
皇甫太太“哼”了一声,脸色冰冷,“听不懂不要紧,你告诉老四,他娘当年之事,他报复,冲着我来,我不怕!”
白静柔捂嘴,震惊,“皇甫太太,四少他娘怎么了?跟我说说?”
皇甫太太连声冷笑,伸手抚着鬓发,“白小姐可真会装。”
说完,她转身就走。
白静柔望着她的背影,脸色不好看起来。
皇甫奇略担心,“白小姐,你别在意,我娘就是这样的人,等解开了误会,也就好了。”
白静柔叹气,忧伤,“解不解开误会倒是次要的,伯母掌管整个皇甫府的内务,今晚的点心夜宵只怕没有了。”
皇甫奇“哈”的一声笑出声来,“白小姐,除了吃,你还想什么?”
白静柔瞪大眼睛愕然道,“民以食为天,不想吃想什么?再有,天黑了,你快别笑了,吓人!”
皇甫奇又笑。
苏雅文一把拉住嘴里哼着歌儿十分高兴地走进院门的白静柔,“说,你哪儿惹皇甫太太了?前两天咱们要什么有什么,今儿个是要什么没什么!她身边的大丫头对咱们视而不见了!咱们几个,现在要口茶都没有!”
白荃英点头,指着自己的嘴唇,“妹妹,你看我的嘴唇,干得都起裂纹了!从早上到现在,一口茶都没有,妹妹,咱们几个除了你之外,都是安分守己的,你到底怎么惹她了?快去道歉!”
白静柔见苏益宣在苏雅文身后微微笑,直接避开他们,问:“小宣,你的病有的治吗?找到那医生没有?”
苏益宣笑容不改,叹口气说:“找到医生也没用,咱们先要被渴死了。”
白静柔眨了两下眼睛,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两下,“呵呵”笑了两声,问:“轲强呢?”
“谁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一大早不见人影。”白荃英唉声叹气,“他吃饱喝足了回来,哪会管我们?”
白静柔拍着胸口道,“我来管!”
几人互望了一眼,异口同声,“你?”
白静柔也不出声,走进内室,鼓捣了半天,夹了包东西出来,又直走了出去。几人各自思量,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好跟在她后头出去。
她走到主院,来到皇甫家正厢房处,打开那包袱,东拉西扯地扯出两个竹竿,左右手各举竹竿一条腿,扯出一条横幅来,站在院子中央不动了。
等看清那横幅上的几个大字,几人脑子如被雷劈,惊得目瞪口呆。
“抗议,抗议,皇甫家宾客有吃饭喝水的权利!”
白静柔一脸严肃手举竹竿,有阵风吹过,吹得那横幅哗哗作响,她衣角飘飞,很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苍凉。
白荃英首先竖起大拇指,“还是妹子有办法。”
苏雅文上前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干脆小声念着:“我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苏益宣跟着念,“我也看不见,看不见,绝对看不见!”
大丫鬟走出主院,看了一眼那条横幅,显然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回头往屋里跑,绣花鞋都给绊掉了一只。
扫地的、打杂的,闻到风声,从各个角落里出来,对她指指点点。
白静柔视若不见,脸半仰着,眼望空中浮云,一脸悲怆苍凉。
皇甫端扶着小丫头的手走出大门,看到的就是这种情形,即使他再身经百战,老奸巨猾,脸上也呆滞了半晌,才问:“这是怎么回事?”
苏雅文等人见闹大了,赶紧准备词儿上前打圆场。
却只见白静柔把条幅一收,瞬间变脸,由苍凉转而甜得腻人,“伯父,听说新捉了好大一篓子螃蟹,您只一个人吃?一个人有什么意思?正巧我们没吃东西,来陪陪您?”
皇甫端望了她手上的条幅一眼,“哼”了一声,“字写得真丑。”扶了丫头的手往屋子里走,再“哼”,“还不进来?”
苏雅文等想不到这也行,迟疑半晌这才跟上,白静柔早扶皇甫端的胳膊与丫鬟一起一左一右地进去了。
果然,桌子中央摆了好大一盆螃蟹,熟透了,姜、醋、蒜都已经准备好了。
偌大的桌子边,只摆了一张椅子。
见几个人进屋,几个丫鬟的脸上一脸的吃惊,老爷吃饭,从不喜欢和人一起,连太太和少爷们都独自开餐的。
她们显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是白静柔提醒’“加几双筷子’搬几把椅子来。”
她们这才齐齐地转头向皇甫端请示,皇甫端点头,她们各自去办了。
皇甫端在椅子上坐了,阴着脸看她,冷淡地说,“白小姐真是一点委屈也不肯受,太太事忙,略有疏忽,也值得你这么劳师动众的?”
白静柔认真地说:“伯父,天大地大,吃饭事大,其他的事我都可以勉为其难接受,唯独这吃饭不行。”
丫鬟们搬了椅子来,她坐下了,其他几个左右看看,只好统一行动,也坐下来。
皇甫端从茶几上拿了杯茶来,端在手里,微微闭眼。
屋里光线昏暗,坐在对面椅子上的白家丫头穿了件浅色袍子,一双眼睛显得更大,在黑暗中似乎幽然有光。
她拿起小钳子钳开螃蟹,蘸醋吃,边吃边点头,“不错啊,膏似凝脂,肉质细腻,好,好吃啊!”
她吃了一只又一只,还招呼其他人一起吃,一眨眼几人干掉了桌上大半螃蟹。
白荃英跟着附和,吃得兴起,还吟诗两句:“孰知腹内空无物,蘸取姜醋伴酒吟。”
直至剩下最后一只了,皇甫端再怎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咳了一声。
白静柔正夹向最后那只,怔了怔,手腕一拐,夹到了皇甫端面前的碗里,说:“伯父,这东西您不稀罕,经常吃的。我们见识少,所以吃得兴起,忘了给您留了,见谅。”
皇甫端看着孤零零躺在盘子里的独一个螃蟹,再看白静柔眨巴个不停地眼睛,再咳一声说:“你,呵呵,你们,真是挺饿的。”
众丫鬟面面相觑,皇甫老爷今儿个脾气真好,对他那几个儿子从没有这么着过。
其余三人则垂头剔牙。
“是啊!”白静柔拿手帕出来抹嘴,“伯父平日在家的时候,喜欢看书吗?”
三人愕然,互使眼色,白荃英坐在她旁边,忍不住拉她衣角,示意她吃完就走,别捋老虎的须。
白静柔把衣角自他手里抽回,表情不改,笑看皇甫端。
皇甫端沉脸皱眉,垂头喝茶。
白静柔自问自答道:“我猜,伯父平时喜欢看书写字吧?还喜欢欣赏字画?”
皇甫端吹着茶水浮叶说:“老人嘛,都喜欢这些。”
意思你那小聪明不叫聪明,说的只是概率而已,快别在我面前显摆了。
他略微知道有关于这小丫头的传言,老二就曽经说过,说老四的这个未婚妻不简单,但对他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人来说,再不简单的人和家世相比又能怎么样?家族可是一个人背后无可替代的支撑。他是知道她的家世的,白世周的孙女儿嘛,如果是以前,还能有点用的,只可惜后来,老白家渐渐成了孤寡门户。
再加上以往的恩怨,老白家可不能和皇甫家联姻。
官家枝繁叶茂,老四如果能攀上,倒是一大助力,能帮皇甫家走得更远。可惜了,老四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这么放弃了官家,他的继承人,还是只能在老二和老大之中选了。
枉费他对老四一番期望,以为他在外多年,成就一番事业,眼界不同,想不到还是眼界小,和他那娘一样。
皇甫端脑海里忽出现了那女人的身影,面颊不由自主地抽动。
他不经意地扫到了她手边那包袱,两根竹竿露在包袱外。哼!选这么个二五不着调的丫头做妻子,对他以后的事业没一点帮助,怎么能撑得起皇甫家一大家子的家业?
皇甫端垂头饮了一口茶,又吹了吹浮叶,嘴角下沉。
堂屋里沉默得让人窒息。
苏雅文暗暗地担心,又扯了扯白静柔的衣角,白静柔纹丝不动,她也无可奈何。
沉默当中,白静柔用筷子蘸着醋,边吃边问:“伯父,您的腿开始痛到膝盖了吧?我瞧着,您那药吃了没效啊!晚上睡不着觉,喝点花茶好,我爷爷每次睡不着觉,就喝花茶,您要配方吗?加点……我要想想,爷爷也风湿痛,茶里加了好几种草药进去,能缓解疼痛,您那茶不行,越喝越睡不着,也不止痛。”
她咬着筷子侧脸,从他手上的茶看到他的脸,又收回视线,继续拿筷子蘸醋,吧嗒嘴,“你们家的醋真好吃。”
大大的眼睛映出了他苍老的影子。
皇甫端再端着,手却颤了两颤,溅出两滴茶来,他把茶放下,垂下眼皮,“茶喝了只能提神,哪能让人睡觉的?”
人老了,精神不好,近些日子腿更痛了,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可哪有人会关心这些?
“当然有……”白静柔站起身来,走到皇甫端身边,指手画脚。
看着皇甫端兴致勃勃地领了白静柔去他私藏库房参观,被遗忘在饭厅里的三人面面相觑,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三人这是在不经意间又被落下了。
三人在屋里丫鬟们的注视下无聊枯坐,等了好半天,也没见白静柔出来,只好告辞。
白荃英眯眼避过射到眼皮上的阳光叹气,“我妹子这人就是这样,有了新人忘旧人。”他凑到苏雅文身边说,“雅文,你放心,我就不会。”
苏雅文冷笑,“你是旧人不忘,再添新人。”
白荃英尴尬地笑。
苏益宣回头望了眼屋内,脸色温柔,“不对,是静柔姐有一种让人温暖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白荃英点头,“对,小宣说的对!我看啊,四少这下可放心了,老头子也接受咱们妹子了。”
正说着,皇甫少安一身便装过来,笑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白荃英嘴快,“和你爹吃了餐螃蟹,你爹拉着我们家小柔去库房欣赏藏品了。”皇甫少安笑容浅浅,“是吗?我还想找爹有事商量呢。”
白荃英说:“那你可得等等了。”
正说着,白静柔嘴里哼着小调手指上转着个绳子挂着的东西走了出来,皇甫少安一眼看见她手指头那抹翠绿,笑容渐渐收了,“白小姐,爹送了你什么好东西?”
白静柔手指一停,一个翠白相间的翡翠蝉儿停在掌心,“就这个,好看吧?我瞧伯父挂在笔套上,挺好看的,但他一个男人,挂这东西不伦不类吧?于是伯父就送给我了。”
皇甫少安看着她掌心那抹翠绿,脸色异样,再看了看,点头,“这确实是女人用的好东西,是个发饰,白小姐好好儿收着,别弄丢了。”
说完,他看了屋里一眼,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白荃英拿起那蝉看了看,“老坑玻璃种翡翠雕成,妹子,这真是好东西啊!价值不菲,你怎么哄到的?”
苏益宣心细,却问皇甫少安,“二公子,您不是要找皇甫老爷吗?”
皇甫少安往后摆了摆手,一言不发,走得飞快。
几人回到了住处,桌子上点心已经加得满满的,茶也热气腾腾地呈上来,每个丫鬟笑靥如花地迎上来,三人皆如做了一场梦,不约而同向白静柔伸了大拇指。
轲强匆匆走了进来,见几人谈得高兴,就问:“发生什么高兴事儿?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白小姐又干了什么好事?”
白静柔朝天翻了个白眼。
白荃英把手上把玩着的那玉蝉递给轲强,兴致勃勃地说,“你瞧,你瞧,这是皇甫伯父送给我妹的,好看吧?”
轲强接过,仔细看了看,将它递了回去,说:“好看,你们先忙着,我还有事。”
白静柔一怔,“轲探长,你这不才进门吗?还有什么事?”
轲强勉强笑笑,“刚才才想起还有件事没办完。”他说着转身离去。
即使迟钝如白荃英也发现不妥了,把玉蝉抢过来对着灯光看,“妹子,这是个什么稀罕物件儿?为什么他们一看见这东西脸色都变了?”
白静柔摇头,“我怎么知道?”
几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