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白荃英之死

第二十—章白荃英之死

白静柔点了点头,加快脚步往前走,孟获良紧跟着她,两人从静安寺的后门重新回去,白静柔却直奔后院李成章的住处,推开门走进,厢房一如既往地杂乱不堪,却没有找到白荃英的踪迹。

蔡旅长向轲强招了招手,轲强西服笔挺,端着酒杯走近,“怎么?蔡旅长?”

“四少有空吗?”蔡旅长问。

大厅之内,皇甫沫华半垂着头,接过了官玉绯手里的杯子,放在旁边的侍者手里,向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音乐声起,一对对男女下到舞池,开始跳舞。

轲强摇了摇头,“谈得正要紧,官家条件苛刻,还好有官小姐在其中说和,但我估计今天晚上都难有空闲。”

蔡旅长急了,低声说:“白小姐那边出事了。”

轲强手一颤,红酒差点倾泻出来,“不是叫你好好盯着他们的吗?怎么回事?”

“白小姐执意不肯回来,寻了条小径准备遁走,虽有便衣跟着,但如没有四少指示,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拦。”蔡旅长满脸为难。

轲强在地上踱了两步,抬头看了眼舞池中的人,下定了决心,“你等着,我去向四少汇报。”

见轲强小心谨慎的模样,蔡旅长暗暗称奇,抹了把冷汗暗自庆幸自己在静安寺没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

他几年前开始就和四少接触,但这些日子才真正了解了他,对他心悦诚服之际,却又暗生警觉,此人虽然年轻,但心机之深,生平少见,可千万别因为白静柔这姑娘生了嫌隙。

他在小客厅刚喝了一口茶,门就被大力推开,他抬头一看,忙站起身来,恭敬地说:“四少?”

皇甫沫华皱眉看他,“她在哪里?”

蔡旅长忙道:“派便衣跟着,那条中路蜿蜒曲折,估计一时半会儿还下不了山。”

皇甫沫华沉默了一会儿,“她不肯跟你回来?”

蔡旅长说:“不肯。”轲强抬头看了他一眼,蔡旅长内心暗惊,说话更加谨慎,“四少,白小姐一时间想不开而已……”

“她是不打算回来了。”皇甫沫华垂眼,轻声说。

蔡旅长背后出了层冷汗,再次庆幸静安寺自己的行为没有大的失当,“四少,他们走的那条小路出名地难绕,大白天稍不留神都难以走出去,您放心。”

皇甫沫华没有出声,走到椅子边,双手扶住椅背,望向窗外。轲强赶紧跟了过去,低声问:“四少,咱们既已到了这种地步,总要得出个结果才行。”

皇甫沫华依旧沉默,良久才似下定了决心,“叫苏秘书进来。”

轲强忙走出去叫苏雅文。

皇甫沫华向后挥了挥手,蔡旅长也走了出去。

白荃英身子一斜,差点摔倒,孟获良一把拉住,“小心些!”

“老孟,你别是带错了路吧?咱们走了这么久,怎么还在这里?”白荃英问。

孟获良也不确定起来,“不对啊,白天我走过这条路,依照现在这速度,早应该下山了。”

白静柔闭上双眼,良久才睁开,却摇了摇头,“除了虫鸣,听不到什么。”

白荃英踩脚,“坏了坏了,一定走错了。”他咽着口水望四周,“小柔,要不咱们先回去,等天亮了再走?”

“往回走更难,要不我们在这儿等等。”孟获良抬起胳膊看了一下手腕,“现在四点钟,再隔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天亮了再走,容易一些。”

白静柔点了点头。

三人寻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孟获良想弄点干柴点火,但想及或许会惊动山下之人,就没有动手,见白静柔倚在树干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于是脱下身上的大衣,盖在她身上。

白静柔微微睁开了眼,见是他,便轻声说:“孟大哥,今晚上真安静啊!除了虫鸣声,什么也听不见。”

孟获良点了点头,坐在她身边,“小柔,你睡一会儿吧!我替你守夜。”

白静柔摇了摇头,“我睡不着。”她偏过头去,见白荃英往树林子里走,问他,“大哥,你干什么?”

白荃英回头看她,“我去树后方便方便。”

白静柔“哦”了一声,“你小心点。”

月光倾下来,把树枝的阴影投在她的脸上,孟获良替她把大衣衣领合上,又把自她额前垂落的头发拨开,见她睡眼惺忪,迟疑地说:“小柔,要不你在我身上靠靠?”

白静柔侧过脸看他,眼睛里映出了他和月光的影子,她忽然间笑了笑,“孟大哥,这件事过后,我和哥想去国外留学,也许很多年后才能再见到你了,孟大哥,那个时候,想必你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孟获良心中一阵刺痛,“小柔,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是想,是想……”他艰难开口,“从此之后,我们再也不见了吗?”

白静柔转过脸去,看着那轮渐渐沉下去的明月,眼眸之中有星辰般的光芒,“孟大哥,这辈子,我只怕要孤独终老了。”

孟获良转过身子,握紧她的双肩,“小柔,我不许你这么说,除了皇甫沫华,你心里就一点都没有其他人?”

白静柔垂下头去,“孟大哥,我累了,好累,好累,从没感觉这么累过,以前我听到了很多不该听的秘密,其实那时就觉得做人真累,什么时候都得戴上一副面具,人前一套话,人后又是另外一套,我以为我能遇上一个对我没有秘密的人,可实际上,他才是那个最大的秘密,孟大哥,我不想再解密了。”

孟获良松开了她,站起身来,背对着她,“小柔,我真羡慕皇甫沫华,起码,你给了他机会,你曽经想过了解他,我呢?你从来都不给我机会!”

白静柔仰脸看他,“孟大哥,对不起。”

他转过身来,眼角似有光华一闪,声音带了些许湿意,“小柔,你错了,我这辈子,如果所娶非人,将永远不会娶妻生子。”

白静柔愕然看他,良久才垂下头去,轻声叹息,“孟大哥……”

忽然,她停了下来,头偏向一边,倏地站起,“哥,哥……”

孟获良惊问:“白老弟怎么了?”

白静柔脸色迟疑,“我哥好像叫了一声,往那边跑了去。”

孟获良*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奇怪地说:“那是静安寺方向,他走回去干什么?”白静柔脸有些发白,拔脚往回路上跑了去,孟获良忙跟上,两人急奔了许久,才看见前边人影一闪,白静柔唤了一声哥,那人回过头来,却正是白荃英,他向他们招了招手,却没等他们,一个拐弯,不见了踪影。

那边有几条岔道,孟获良不知道往哪边走,转过头问她,却见她凝视一处,皱紧了眉头,知道她正在倾听,只好等着,却只见她眉头越皱越紧,忙问:“小柔,听到了什么?”

白静柔抬起头来看他,眼睛幽幽反光,“孟大哥,我哥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孟获良心中一跳,“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个地方,好像在静安寺,却又比静安寺远一些,真奇怪,他的脚步声怎么这么奇怪?”白静柔说,“他到底跟着什么去的?”

月光之下,她的面孔越发显得苍白。

孟获良只觉寒风阵阵,“不好,小柔,白老弟可能有危险。”

白静柔点了点头,加快脚步往前走,孟获良紧跟着她,两人从静安寺的后门重新回去,白静柔却直奔后院李成章的住处,推开门走进,厢房一如既往地杂乱不堪,却没有找到白荃英的踪迹。

孟获良见她茫然站在屋子中央,安慰说:“小柔,静安寺就这么大……”

白静柔忽然推开他往门外跑,直跑出了这院子,往左边的小径奔了去。

孟获良来不及跟上,等他赶到时,她已站在了那座废弃的独门小院之前,呆呆地看着门口。

门洞大开,锈迹斑斑的锁头掉落在石阶下边,压倒的小草一路向屋里而去。

“白老弟去了这里?这是孙品秀生前住过的地方,他去这里干什么?”孟获良站在她身边,大惑不解。

白静柔走了几步,来到门口,有些迟疑该不该走进去,孟获良推了推门,那半扇洞开的门一下子打开,露出屋里残破的景象,倾斜的椅凳,打破的瓷壶,断了的桌椅,青砖地板之上,一行蜿蜒的脚印直通向侧门。

孟获良扬声叫了两声:“白老弟,白老弟?”

屋子里寂静无声。

“孟大哥,你看茶几上!”白静柔目光奇怪,看着那茶几。

孟获良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见茶几上放了一个音乐盒,那盒子却是干干净净的,两人正在发怔,那音乐盒外面的钥匙缓缓转动起来,盖子打开,小小舞台升起,上面或坐或立的仕女怀抱乐器,在舞台上慢慢地旋转,与此同时,一曲悲伤的旋律自音乐盒中传了出来,听得让人几欲落泪。

“这个,是那个音乐盒?是什么人放在这里的?”孟获良上前仔细观看。

白静柔却没有上前,嘴角微微露出丝苦笑,“孟大哥,我知道我哥去哪里了。”

孟获良看着那行脚印,“白老弟进了内室?”

白静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她终于迈开脚步,往屋子里走了去,却步子迟疑,犹豫不决,走到内室门口,她停顿良久,看着那消逝在大衣橱边的脚印,似乎听到了什么,终于下定决心,拉开了那衣橱的门。

孟获良却捧起了那音乐盒,跟着她走进室内,发现衣橱的异样,吃惊地说:“原来这里面另有乾坤?”

白静柔点了点头,侧脸看向窗外,窗边一线晨曦撕破了黑幕,露出鱼肚白的天空,她喃喃地问:“孟大哥,现在是几点钟?”

孟获良看了看手表,“四点半。”

“上一次听到音乐声,也是这个时间。”白静柔推开橱柜的暗门,走了进去。

白荃英似乎听到了声音,从转台上缓缓旋转的木笼子里站起身来,隐约看到远处的熟悉人影,涕泪交加,“妹妹,妹妹,快救我,笼子,笼子就要合上了。”

巨大的木制舞台上,十几个木雕仕女手捧乐器或舞或奏,齿轮“咔咔”声中,那木制的笼子正缓缓缩小,笼子里,闪着寒光的刀刃向中央集中。

白荃英尽量把身子缩成一团,却已是目光换散,惊恐至极。

白静柔双手都在哆嗦着,看了一眼白荃英,再回转身来问孟获良,“孟大哥,这是什么?你一定查过,是吗?”她视线落到了孟获良捧着的那音乐盒上。

她双眼睁得老大,水光泛起,浑身在微微颤抖。

孟获良轻轻叹息,举起音乐盒,对比着那个巨大的木制旋转台,“你瞧,除了中央那个笼子,它们是不是形状一样?连仕女们站立的方向都是一样的?我找了许多的资料,在一本失传已久的古书中倒是查到了一些东西,这种机关,是一种音乐机关,名叫弦乐醉,也是一道门户,出自一个非常喜欢音乐的皇帝,为了收藏他的珍宝,他曽经让匠人制作过这种机关。你瞧,台上的仕女每人拿着一个乐器,她们手腕关节接连下面的齿轮,人如果一走上去,齿轮转动,乐器敲响,成为一首曲子,只有在曲子的某个音节走上舞台,和着那音乐的节拍,踩着特定的步伐,才能走到中央,扳下中间那跳舞的仕女的手臂,才能打开密室的门,我想,白老弟一定是误跑了上去,触发机关,这才被关进了笼子里。”

“哥,哥他不能被关进去的!”白静柔抹了把汹涌而出的眼泪,咬了咬牙,祈求地看着他,“孟大哥,你知道怎么走吗?怎么才能让它停下来?”

孟获良一阵心痛,却无可奈何地摇头,“这种东西失传太久,我查了很久,也只查到了它的工作原理,到底怎么运作的……”他举起了那个小音乐盒,“我想,只有它的主人孙品秀才知道,这个小音乐盒发出的乐声,也许就是打开这个机关的关键。”

“咔咔”声中,笼子又在向中央合拢,白荃英惊恐地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刀刃,挥着双手,嘴里喃喃,“我不想死,不想死……”

白静柔看着他,嘴唇咬出血来,却放柔了声音,“哥,哥,你别怕,你不会死的,有小柔陪你呢!”

白荃英的视线不能聚焦,睁大了双眼茫然四顾,“谁,是谁?谁在叫我?”孟获良也看出不妥来,惊问:“小柔,白老弟是怎么了?”

白静柔吸着鼻子流泪:“哥,哥小时候受过刺激,他不能被关进笼子里的,他,他,他的病会复发的!”

孟获良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我去!”

他急走两步,却被白静柔拉住了袖子,她摇头,“孟大哥,你不行的,我来。”她从孟获良手里取过那音乐盒,把钥匙插了进去,旋转到尽头,闭上眼睛听了起来。

孟获良看着她素白的脸挂着的两道泪痕,伸出手指,挨近她面颊良久,看着眼泪滑至脖颈,却缓缓收回。

一曲终了,她倏地睁开眼睛,轻声说:“我明白了,音乐盒的曲子和那首相比,有细微不同,每句都有一处比那首降了半个调,我想,音乐转调之时,应该就是步子掉转之时。”

说完,她便在木制转台边走。

孟获良急了,拦住她,“小柔,这怎么行?步伐怎么走你也不知道,光知道调子,你如果上去,被困在里面怎么办?”

白静柔抬头看他,眼睛映出了他的影子,“孟大哥,你忘了,我听得见啊!里面机关启动,我会听见的,一定能避开去。”

“不行……”

“孟大哥,我哥的病如果再复发,就没得救了,所以,爷爷才会什么都不管他,这才保了他这么多年的平安,我们家,只有我和哥两个人了。”白静柔眼睛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滴。

孟获良心底涌起阵阵心酸,一松手,她却已经迈上了那木台子。

音乐声断断续续地响着,仕女僵直着的手腕敲着面前的乐器,纤弱的少女一步步走进了仕女群中。

她身如柳摆,脚下却如在跳舞,脚尖把木地板敲得咚咚响。

孟获良掌心冒着冷汗,看着她走到了舞台中央,慢慢地扳下了那舞蹈的仕女的手臂。

笼子慢慢往周边退了去,刀刃离开了白荃英的身子。

木制的转台却向两边打开,露出了里面黑乎乎的洞口。

白静柔没有理,只慢慢向白荃英靠近,轻轻唤,“哥?”

白荃英缓缓抬头,看着她,忽然站起身来,挥手大叫,“我是将军,你们是什么人?全都是土匪!绞死,全都绞死!”

他冲上几步,一把掐住了白静柔的脖子,脸色曲扭,目光疯狂。

白静柔脸瞬间紫胀。

孟获良大惊,正想冲上前去,身子却瞬间被人制住了,轲强扭着他的胳膊,一脚踢在了他的膝弯处。

皇甫沫华从他身边掠过,往转台上冲了去,几拳几脚,将白静柔从白荃英手里救了出来,他轻拍她的背部,“你,你还好吗?”

白静柔缓了口气,一把推开了他,趴在台子上喘气。

皇甫沫华站在她身后良久,握紧的双手松开又握紧,却只怔怔地看着。

苏雅文瞧了他一眼,悄悄绕过了他,蹲在了白静柔的身边,“小柔,小柔,你没事吧?”

白静柔抚着脖子站了起来,视线越过她望向白荃英,他已经被两名便衣控制住了,却依旧在他们掌中挣扎,双目凶狠。

她收回视线,定定地望着苏雅文,“这下你满意了?苏雅文,你做这些的时候,良心会不会不安?他是你的朋友,我们都是你的朋友!你明知道我哥最听你的话了,所以你才能引他进入陷阱。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明明知道我哥有病,你却还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苏雅文缓缓站起,垂下头去,“对不起,小柔,我没想到会这样。白,白大哥一定能治好的。”

白静柔视线滑过她,到了皇甫沫华身上,笑容冰冷,“四少,门已经打开了,您还不下去瞧瞧?”

皇甫沫华上前一步,眼神如点墨一般,“小柔,我,我……”

她却没有再望他,转头看向了那黑乎乎的洞口,声音轻得似乎听不清楚,“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要劳动四少如此大费周章,费尽心思地引了我打开它?原来,我在四少心目中的价值,就是打开这道门,从知道我的听力能帮你开始,四少一直就在筹划这一切吧?”

皇甫沫华嘴角微微抽动,腮边肌肉咬了出来,颈上一根青筋轻轻跳动,他看了她半晌,闭了闭双眼,“下去吧!”

便衣拿出蜡烛来,把蜡烛点燃,拿绳子慢慢悬挂而下,见火苗未熄,点了点头,“可以下去。”

白静柔动都没动,站在孟获良身边,冷淡地说:“四少,我的任务既已完成,请您放我们离开。”

皇甫沫华直视于她,却一挥手。

两名便衣拿枪指住了孟获良。

“不行,你们一起下去!”皇甫沫华语气更冷。

苏雅文握住了白静柔的手腕,“小柔,你下去看看吧!看过了,就什么都明白了。四少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我之所以帮他,也有不得已的原因……小柔,是我把白大哥引进来的,是我不对,你别怪四少。”

白静柔一甩,抽回了自己的手,垂下头看着手指,“我还能不去吗?”

孟获良冷笑起来,“原来如此,皇甫沫华,你真是机关算尽,对他们如此,对小柔也如此?”

皇甫沫华站在洞口,语气平淡,“没错,为了这一天,为了能解开多年前的谜团,我的确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孟获良气得说不下去,想从两名便衣手里挣扎出来,“小柔何其无辜,你为什么这么对她?”

皇甫沫华忽然转身,双目赤红,视线停在白静柔身上,上前两步,“无辜?你以为这里有无辜的人吗?你以为,你为何能这么容易打开这乐声机关,弦乐醉这个名字,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白静柔震惊抬头,后退两步,“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孟获良大怒,“皇甫沫华,你别胡编乱造,小柔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皇甫沫华忽然转身,冰冷地说:“押他们下去。”

几名便衣上前,推搡着孟获良与白荃英下去,走到白静柔面前,没有动手,当头那位只冷冷地说:“白小姐,请。”

白静柔一言不发,跟着往下走。

巨大的地下室里,分好几个房间,里面和上面却差不了多少,零乱地摆放了无数的箱子,有些箱子空了,有些箱子却敞着,里面放了些器皿、古玩。

地上零星地散落着无数珠子,像是被人野蛮扯断的。

便衣早已把几个房间的门打开了,看了其中一个房间,走到皇甫沫华身边汇报,“四少,是那里了。”

皇甫沫华点了点头,慢慢往那房间走过去,守在门口的便衣把房门缓缓推开,垂目,“请四少节哀。”

房门打开,房间里面,并列摆了满满一屋子的棺材,从左自右数过去,有五个之多。

皇甫沫华双目泛着泪光,“她是哪一个?”

便衣迟疑半晌,指着边上那个木质新些的,“夫人应该是那具,棺材盖被推开了少许!想必,想必……”他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棺材里的人曽经想要逃出。”众人听得脸色煞白,白静柔更是浑身都在颤抖。

皇甫沫华急步走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伏在地上,良久没动。

屋里静得吓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站起身来,回过头去,目光落在白静柔身上,“你知道这些棺材里躺的是谁吗?是巩爷派截刀帮的人亲手吊死的父子四人,是孟常青设计逼死的一家子,是皇甫端夺了钱财后还要夺其性命的他的妻子!”

白静柔步步后退,摇头,眼睛里却瞬间聚满了泪水,“不,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皇甫沫华冷笑,“你知道这一切缘起如何吗?缘起于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三个好友郊外踩青,见此处风景极好,就来此借宿逗留,那时静安寺由一个俗家弟子打理照顾,因无香火,早已把静安寺当成普通民居,把他的儿子、女儿接来此处照料养大。他热情好客,与那三个人言谈甚欢,原本无事,可那个月,正是十月,三个年轻人中的一位年长的,带着他的女儿,等他们回去之后,他女儿告诉他,在寺里的每个晚上,她都听到了音乐之声,她记忆力极好,把那乐曲全曲哼唱了

出来音乐机关每年十月的几天会自动旋转,发出音乐声。”

白静柔的身子瑟瑟发抖,她忽然间想起了许多年前发生的事,那时候,她父亲还活着,有一次,他和朋友聚餐,她非吵着要去,父亲只好带着她去了,回来之后,和以往许多次一样,她说听到的许多奇闻、小事。

她听到的东西那么多,于她来说,这只是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她随口说出,糊艮就忘,那么多她能听到的东西,那么多声音,她怎么还会记得那首小小的曲子?她当时确实哼唱了出来,还告诉了爷爷,对他说:“这曲子可真难听。”

爷爷当时皱紧了眉头,一脸严肃,像在想着什么。

“那三个年轻人不认识这曲子,可那年长的公子家里却不是一般的身份,他有一个极厉害的长辈,江湖人称巩爷,以前做过些盗墓之事,更是所谓截刀帮的帮主!”皇甫沫华冷笑,“他一听那首曲子,就听出不同来,和孟公子一样,查出那首曲子是个爱好音乐的皇帝所作,用在了他所藏宝藏的机关之上,那皇帝聪明至极,为了吸引人来破解这曲子,他又留了破绽,每年十月的几天音乐机关会自行启动,发出乐声,因为十月月中,是他最宠爱的妃子的生日。那长辈意识到,静安寺非同寻常,一定有一个极大的秘密存在,从此,那一家子的悲剧便开始了……”皇甫沫华闭了闭眼。

“三个人知道了这天大的好消息,当然联手合谋。姓孟的擅长谋划,知道那家主人喜欢孩子,又有一手好医术,姓皇甫的家里有个生病的孩子,于是,让他带了孩子假借让其看病的缘由接近那家人。果然,那家主人性格善良,尽心尽力替他医治,可也仅此而已,其他的却什么也打听不出来,正在无奈之际,那家人的小女儿却被姓皇甫家那男子的俊美容颜吸引,对他莫名亲近,姓皇甫的家里虽然已有妻室,但如此良机,当然不会放过,他承诺娶那女子过门,像对正室一样对她,那家主人极爱女儿,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婚后几年,他一直在打听静安寺的秘密,可正因为如此,引起了那家主人的警觉,他警告女儿不能向女婿透露一星半点内容,又让三个儿子去警告他。那三个人怎么会甘心?在他们旁敲侧击之下,知道所有秘密的姓孙的人都告诉了那小女儿,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在那家主人大寿之时,截刀帮帮主亲自带人上门,灭了他们满门,可那帮主有个良心尚未泯灭的儿子,就是那三个人之中年长的那位,他终于于心不忍,前去通知那家人,却哪里知道,杀戮之中,那帮主误杀了自己的儿子!”

白静柔身子摇晃,头一阵阵地昏昏沉沉,“我爹是被我爷爷杀死的?他,他不是自杀?”

孟获良扶住了她,朝皇甫沫华怒声说:“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皇甫沫华掩下眼帘,“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这些事虽然沉寂已久,但如果想查,还是查得到的。李成章死之前,是想重新打开这里,获得剩余的宝藏,可他哪里想得到,到了最后,还是守护着这里的那些泄漏出去的毒物取了他的性命。没错,孙家只剩下了孙品秀一人,皇甫端把孙品秀送到这里,日夜逼问,甚至拿他们的孩子来要挟孙品秀,她终于把打开这密室的方法说了出来。”

他平静地述说,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可眼眶却渐渐濡湿。

苏雅文说:“为了这里面的东西,皇甫端丧尽天良,把四少带到了孙品秀面前,威胁她如果不打开密室,就把四少一刀刀地在她面前凌迟,四少胳膊上,如今还留着两道深长的疤痕。”她几步上前,忽拉起皇甫沫华的胳膊。

皇甫沫华一收手缩回,众人却早已看得清楚,两道深长的疤痕像两道极为丑陋的蚯蚓自他手腕之上延伸上去,直没进衣袖。

那两边伤痕竟如飞龙一般。

“原来,他的胳膊是这么伤的?难怪皇甫少安会这么说。”白静柔喃喃道。

“孙品秀告诉皇甫端打开机关的秘密,他却还不相信,和白老爷子商量,将他那听力非凡的孙女带来这里,果然,他那孙女不负所望,竟然听出了机关转动之时稍微响动异常之处,避开了那泄漏出来的毒雾,让孙品秀想要同归于尽的愿望落空了。白家、孟家、皇甫家顺利得到这密室的大部分珍宝,他们以为尽得密室秘密,将已经疯了的孙夫人封进棺材里,又起出她四位父兄的尸首,将他们一起藏在了这房间里!”苏雅文说,“我想,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心里害怕,怕有人终于查起这一家人的失踪,牵涉出这其中的秘密。”

她面带同情望向了一脸煞白的白静柔,“小柔,你爷爷对你们虽然慈爱,可他的确做了许多你们不知道的事。”

白静柔踉跄着后退,却撞到身后人身上,那人嘴里喃喃道:“将军,我是将军,我要杀了你们!”

她回头,白荃英用陌生而凶狠的目光看着她。

她紧闭双眼,眼泪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没错,我们白家的人,或许真的结仇太多,老天爷都不帮我们。阿爹死了,哥和我也被人绑架过,哥回来之后,就落下了毛病,他经常发病,发病了就追我,不停地追,手上不是拿着刀子就是拿着棍子。那一年,他又发病了,一棍子打在了我的头上,醒来后,大半年的时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仰起脸看着皇甫沫华,“你,你告诉我,爷爷是不是你杀死的?我哥被人冤枉杀人,是不是你设计的?”

皇甫沫华冷淡地说:“我抛出了那箱珠宝,就引来了你爷爷的人追查,他查出那箱东西的出处,派人追杀我,那时候,你为何要救我?如果那一次我死了不就更好?”

白静柔目光茫然,眼泪却汹涌而出,“爷爷派人刺杀你,手术中他派人断的电?所以,你以牙还牙?孟太太手里那装了炸弹的寿礼,是不是你派人送的?”

他双目微微泛红,似乎没听见她的质问,“可你救了我又怎样?该死的人一样要死!他虽不是我亲自动手,却也死于我启动的这场计划,孟太太是真的下定决心和你爷爷同归于尽。因为,她知道你爷爷下手杀了她的丈夫孟尝青。三家分了那财宝之后,孟家生意越做越大,白、孟两家终于又起冲突,你爷爷再次下手,暗杀了孟尝青!孟获良,你查了这么多,连这个都没查出来?”

孟获良默默垂头,“原来如此,难怪我娘不愿意我娶小柔,很多次她都提起了阿爹生前和白老爷子似乎有冲突!”他抬起头,“但具体阿爹是怎么死的,是四少告诉阿娘的吧?”

皇甫沫华点头,冷冷地说:“是的,是我派人说的,你娘对你爹痴心一片,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就决心替你爹报仇了。”

孟获良脸色一片煞白,“四少真是好手段!我们所有人只是你棋盘中的一颗棋子,你只需移动一颗,其他棋子就会厮杀不休,任你调遣,皇甫少安如此,我娘如此……可你把小柔当成什么了?为何这么对白荃英?”

皇甫沫华表情不动,“白荃英之事,纯属意外。”

白静柔看着他的脸,他还是往日模样,面目俊冷,眉如远山,可她只觉他的脸在她面前慢慢模糊掉了,只余一团朦胧,她轻声问:“四少,下大雨的那一日,你提着东西来白府求婚,是真的……真的……”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是真的想娶我,还是想探查白府实情?”

皇甫沫华目光之中没有一点暖意,“白静柔,你以为呢?”

白静柔却笑了起来,大眼睛依旧弯成两弯月牙,原本可爱而喜庆的表情,看在众人眼里却无比悲凉,“我明白了,四少,原来一直以来,你从没喜欢过我,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想必,想必和我在一起,你会控制心跳,控制呼吸,模拟过无数次吧?让我以为,以为……”月牙儿一般的眼睛之下,泪水如珍珠一般滑落,“你是喜欢我的,因为,我知道真心喜欢的人会有怎么样的心跳,怎么样的呼吸,却没有想过,原来一切都可以伪装。他们,他们都告诉过我,你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我从来不信,原来,是我太自信了……”

皇甫沫华垂了眼神,双手在身躯两边握得极紧,手背上的青筋微微跳动。

苏雅文上前,“不,小柔,不是这样的……”

皇甫沫华举起手来,阻止了她,他直视白静柔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你以为,在你一手毁了我娘,毁了孙家之后,我还会喜欢你?”

白静柔肩膀一缩,双手环抱自己,“不,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我听到的东西,原来有些是不可以说的,是要人命的,我真的不知道啊!”

孟获良怒斥:“皇甫沫华’你疯了吗?小柔那时候那么小,她怎么会知道利害?”皇甫沫华眼角肌肉微微抽搐,他闭了闭眼睛,低声说:“所以,我不想怪她,可,我怎么能喜欢她?怎么能?”

白静柔闻言抬头,定定地看着他,良久苦笑,茫然四顾,从他的脸上滑到了孟获良的脸上,再落到白荃英身上,看着他,“哥,哥,咱们怎么办?爷爷做错了事,我没办法怪他们,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白荃英垂头看着她,侧着脸似乎想起了什么,焦灼的眼神有瞬间的清醒,“妹妹,你说什么?”但转瞬之间,他双目又开始游离,仿佛面前站了无数看不清的恶鬼,“来啊,你们来啊!我是将军,我要杀了你们!”

两名便衣差点掌控不住他,忙死死按住。

白静柔绝望地收回视线,看向苏雅文,“雅文,你早就知道了一切是吗?你一直在帮他,你协助他让我哥进了这陷阱?你,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为什么要这样设计我们?难道说,我们多年的相识之情,不如他的一句话,我们之间的情义一文不值吗?”

苏雅文一脸愧疚,“小柔,对不起。”

“不,是我不好,我为什么要长这么一双耳朵,听了那么多不该听的东西,害死了那么多人,是我活该。”她忽然蹲了下来,拼命地去揪自己的耳朵。

苏雅文上前两步,紧紧抱住了她,握紧她的双手,“小柔,不是的,不是的,这只是造化弄人而已,你没有错,没有错的。”

她转头望向皇甫沫华,目带乞求,皇甫沫华却转过身去,背对两人。

白荃英却似乎又清醒了,“妹子,妹子,你干什么?你别这样,你这样,我该怎么办?”

白静柔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她缓缓直起身来,看着皇甫沫华的背影,“四少,我都想明白了,你这样对我,原来是情有可原,我竟然,竟然连怪你都没有资格,爷爷去世了,孟伯母也死了,我爹爹也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四少,你如果还认为不够,我只有把我自己的这条命给你了。”

皇甫沫华隔了良久才说:“不用,此事,到此为止吧!”

白静柔抹了把眼泪,轻声说:“四少,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我想,你该拿的东西,该报的仇,想必都已经报了,你既然放手,不想找我们报仇了,能否放我们离开?我,我们保证,从此之后,我和哥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皇甫沫华脊背僵直。

苏雅文上前两步,却终没有说出话来。

“不,不行!”隔了许久,他才说,“白家的大部分财产,是从孙家拿去的。”白静柔一怔,“四少准备怎么办?”

皇甫沫华转过身来,眼眸墨黑如漆,“我知道,白老爷子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你,要想顺利接收,只有我们成婚!”

“成婚?”白静柔瞪圆了眼睛,“不行!”

皇甫沫华只缓缓转身,吩咐:“把这些东西全都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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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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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白荃英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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