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尾巴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早上采摘的玫瑰花苞,到了晚间,隐有绽放之态。
晚饭后,阮婳抱着花瓶直奔二楼书房,她坐在窗边,一会观察花开,一会瞅瞅手机,一会望向窗外。
全都是等待。
夜色渐浓,花渐开。
然而,谢石霖迟迟不回消息,爸爸迟迟不回来。
两人像提前约好了一样。
阮婳开始忧虑,爸爸到底在忙什么,几天不着家,知道她回来了,也迟迟不归;谢石霖究竟是太忙没看到消息,还是生气了,正冷处理她呢?
仔细想来,睡醒发现自己夜宿桥上,而且被丝巾绑着,这场面确实容易上火,更何况是一个有起床气的人。
更何况——
阮婳暗暗叹气,她每次惹谢石霖不快,都会被晾在一旁。
越想,越觉得不妙。
她试着给谢石霖打电话。
几秒后,再次听到了陈默的经典句子:“阮小姐,谢总正在忙,得空给你回电。”
阮婳:“……”
过分了,好过分!
时至今日,亲也亲了,摸了摸了,并且同一屋檐生活好些天,谢石霖怎么还是这幅狗样子!
她重重一哼,表示强烈不满,紧接着挂电话。
书房落针可闻,玫瑰花自顾自地绽放。
阮婳气闷地趴在桌边,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玉壶春瓶。
过了许久,依然不见谢石霖回电。
她茫然无助地问:“妈妈,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呢,哪怕一点?”
“没有。”
书房门忽然被推开,阮振宏大步走近,“半点都没有。”
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让阮婳又惊又喜。
她蹭得一下站起,语气略带埋怨:“爸爸,你怎么才回来!”
话落,人已经扑到对方怀里。
阮振宏见女儿主动回家,又如此依赖自己,心里别提多高兴。
他笑着问:“等急了?想爸爸了?”
阮婳连连点头,小声道:“我以为你会回来和我一起吃饭,结果这么晚。”
“我宝贝女儿受委屈了,但这已经是爸爸的最快速度。如果不是婳婳在家等着,爸爸明天这时候都回不来。”
“什么事如此重要紧急?”她稍微停顿,“瓶子里的花都顾不上了。”
“花?”
阮振宏忽然一愣。
过了会,才缓缓看向立在书桌上的釉里红玉壶春瓶,瓶子里养着一朵还没有完全盛放的玫瑰。
是可表歉意的黄玫瑰。
他瞳孔微缩,感到刺眼。
阮婳察觉异样,语气担忧:“爸爸,你怎么了?”
“没什么。”阮振宏摇了摇头,给出解释,“就丁实欢那群人,自从上回猫抓破了你裙子,她们天天登门,爸爸要躲灾,恰好公司事多,索性一连几天没回家,不料忘记了花瓶里的花,也不知道你妈妈会不会怪我。”
“不会不会。”
阮婳跑到书桌边,抱起花瓶,“爸爸,我早上特意选了一朵黄玫瑰向妈妈道歉,并在心里念叨,妈妈如果不生气,请让玫瑰今天开。”
说到这,她灿烂一笑:“瞧,花开得多好!”
阮振宏不看玫瑰,只瞅着女儿,大声夸赞:“婳婳乖巧懂事,主意多,不愧是爸爸的宝贝。”
“爸爸养宝辛苦了!”她放下花瓶,转而撒娇般地抱住父亲的胳膊,“公司事多,是因为业务转移?”
“嗯,我们很快就能去国外过自在舒心的生活。”
“不去国外行不行?”阮婳急道。
“必须去,公司大部分业务和资产已经转移,带不走的会卖掉,爸爸今晚已经和鑫源黄总达成协议,过段时间,他们将接手源安商场。”
“为什么要这样决绝迅速?”阮婳难以接受,“阮家几代人的产业,你和妈妈结缘的地方,土生土长的故乡,爸爸就没有一点不舍得?”
声声质问,句句戳心窝。
阮振宏沉默良久,才开口:“这些比起婳婳一辈子的幸福,统统不重要。从报纸刊登订婚消息那天起,我们就说好了,要移民,远离谢石霖。”
提到谢石霖,阮婳越发焦急难过。
她委屈道:“可是那天我还说了,我喜欢他。”
阮振宏皱眉:“你和他在一起不会幸福,只会伤心。”
“不,不是这样的,和谢石霖在一起的时光我特别开心。爸爸,他对我很好,我能感受得到。”
“他对你好?”
像是听到天大笑话,阮振宏神情嘲讽,语速极快,“订婚,从一开始就不对等!知道外面怎么说吗,他们说你是我送给谢家的赔罪礼物。谢石霖如果对你好,为什么不护着,不为你撑腰?”
赔罪的说法,阮婳并不陌生,东兴岭的时候听钟少说过,今天早上媒体的提问,也有这一句。
不是不难受,只是——
她诚恳道:“爸爸,这件事最好的解决方法是谢石霖亲自出面,可我们都清楚,他拒绝一切采访,从不出现在媒体上。”
见女儿为谢石霖辩解,阮振宏痛心疾首。
“我看你是被他灌了迷魂汤!不过是脸好身材好而已,你为什么不擦亮眼睛,看一看华丽皮囊之下的丑陋内在?”
“他内在,”阮婳沉吟稍许,想起六年前的初遇,想起这段日子的相处,肯定道,“也很美。除了偶尔的坏脾气,但人之为人,哪有十全十美?”
“你个傻瓜,执迷不悟!”
阮振宏气炸了,“什么心里美,谢石霖压根儿没有心!他明知道你身体娇弱,还带你爬山露营。你因此皮肤过敏发红疹,他没有立刻送医院,生生拖到天亮。看完医生,一辆豪车送你回学校,导致黑帖,事后动动手指轻松解决,算是给你一颗甜枣。”
话到这里,无尽悲痛。
他说:“婳婳,你这么聪明,为什么看不透?”
阮婳神情愣愣:“露营的事情,爸爸是怎么知道的?”
“我什么事不知道?”阮振宏拍了拍胸口,“我只是不说,想等你自己醒悟,可惜,哎!气死我了!”
“爸爸别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
“你又要为他辩解?”
“我阐述事实。”
“你已经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看什么都是偏的!”
“……”阮婳无言以对。
阮振宏迅速喝掉一杯水,随后捞起袖子:“长痛不如短痛,今晚,爸爸为你揭开真相,谢石霖一点都不在乎你。”
“不,”阮婳迅速反驳,“他今天早上——”
“安排司机去学校,把你从媒体的包围圈解救出来,是不是?”
“是!”
“这并非在乎你。”阮振宏语气犀利,“如果谢石霖的未婚妻换成赵婳、钱婳、孙婳,他一样会安排司机去,你信不信?”
一句话,正中要害。
阮婳没有勇气说信,也没有底气说不信。
她想起谢石霖奉行的未婚妻预算,喉咙哽咽。
阮振宏步步紧逼:“婳婳,一个男人如果真心爱你、在乎你,不会派司机去,而必定是亲自出马。”
“别说了。”
阮婳语气坚定,“他会爱我的!我需要时间,我不去国外。”
这幅样子在阮振宏看来,简直冥顽不灵。
他怒吼:“阮婳!我给过你时间了,否则,你能在东临湾住这么久?”
“才几天,怎么够?”
“你想要多久,赔掉一辈子才能看清?”
“一辈子就一辈子!”
“……”阮振宏瞠目结舌,只觉女儿病入膏肓,于是心一横,决定以毒攻毒,“你想奉上一生,还得看谢石霖同不同意。如今新鲜劲在,他不介意你的腿,等过个一年半载,你看他嫌不嫌弃你。”
“胡说!”
泪水夺眶而出,阮婳红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喊,“你危言耸听,你胡说八道,我不会信的!”
她边说边退,像是躲避瘟疫。
阮振宏倍感受伤,一手养大的女儿,一直乖巧懂事,信他依赖他,如今为了一个男人,避他如蛇蝎。
“你怨也好,痛也罢,爸爸都要说实话。外面的流言,谢石霖不理会,你还能为他找理由。但腿丑呢,丁实欢那些人都欺负上门了,谢石霖可有为你出气?”
“别说了,你别说了!”
眼泪簌簌往下落,阮婳捂着耳朵,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
月色洁白,倒映在水中,随着波涛一荡一荡。
宋怀明抢过谢石霖的鱼竿,笑着说:“阮婳终于离开了东临湾,就让我为你钓上大鱼,庆祝庆祝。”
谢石霖听之任之,垂眸看向手掌,分明空空如也,却似乎还能感受到女孩剧烈的心跳,以及特有的柔软。
他眉头一蹙,怎么会干那么蠢的事!
袭胸、扔手机不说,他还像只狗一样坐在阮婳脚边,并抱着她的腿。后来还被绑在躺椅上,硬生生地露宿钓鱼台。
简直威严扫地,英明荡然无存。
以后再也不要喝醉。
宋怀明认真钓鱼,没一会,忍不住出声:“话说,你把阮婳放在眼皮子底下这招真心高明,没几天,原形毕露。”
谢石霖可有可无地应了句:“她什么原形。”
宋怀明愤愤:“狗!”
“嗯?”谢石霖突然变脸,“你在骂我?”
“我没骂你呀,我说阮婳。”
“明天买只猪给你当未婚妻,是为同类,良配。”
“呃……”宋怀明总算绕过弯来。
如果阮婳是狗,那与之订婚的,肯定为同类!
他憋着笑,道歉:“我错了,不该省略太多。本意是要说,阮婳趁你喝醉利用你,居心叵测,八成是那个人的走狗。”
谢石霖嫌弃一瞥,懒得搭理。
宋怀明急道:“你上点心好不好?今晚在七星殿找小黄总的人,就是上次拦住我的车,方便阮婳追你的那个妹子,叫唐蕴。”
“她找姓黄的什么事?”
“揭发鑫源地产有包工头贪污赔偿金,小黄总见人有几分姿色,说先喝酒再谈事,唐蕴被灌了几杯后,小黄总开始动手动脚,唐蕴炸了,大声嚷嚷,我为谢总办事!”
“谢总?”谢石霖有不好的预感。
“对,就是你!”
宋怀明冷嘲,“哪怕唐蕴说的不是你,小黄总为那人卖命,做狗心虚,也会认为是你要收拾他,我们的计划必须调整。”
谢石霖伸手拿过烟盒,抽出一根,点燃。
烟圈袅袅,神色淡淡。
他轻弹烟灰:“既已打草惊蛇,那就端了鑫源。”
宋怀明一脸奸笑:“我已经行动,用唐蕴提到的事情攻击鑫源地产,并透露出阮婳帮助唐蕴的消息,阮黄两家肯定狗咬狗,那人就等着在大洋彼岸捶胸顿足吧!”
谢石霖蹙眉:“牵扯阮婳,你是黔驴技穷,别无他法了?”
“法子有的是,但我偏爱这个!”
宋怀明梗着脖子,质问,“霖哥,你把阮婳带回家,该不会日久生情,真喜欢上了,所以要手下留情?”
喜欢?
谢石霖蓦地怔住,心脏漏跳一拍。
紧接着想起阮婳随便一碰皮肤就泛红,稍微运动就气喘,受委屈就掉眼泪的娇弱模样……
他在心里打了无数个叉。
娇宠长大的富家女,讨厌还来不及。
想到这点,谢石霖轻弹烟灰,语气淡漠:“没有喜欢,不过是家里宽,养只宠物。”
阮婳踏着月色,花了一个多小时,从城西奔向东,奔入东临湾。
路上,泪水早已干涸。
她觉得自己哭不出来了,见到谢石霖,也决计不会哭。
可是,她听到宋怀明问出了她想问的。
又听到谢石霖的答案。
干涸眼眶忽如趵突泉,顷刻之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