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突然变成孩子一样的奶奶
柳知业看着她眼角的泪,心里的某一处得到安慰了一些。至少她还是关心他的。
柳知业轻轻的动了动自己的腿,我仔细的看着,手悬在他的腿上要下不下,不敢去碰他的腿。
他穿着褐色的金丝绒裤,大腿下的一处鼓鼓的一圈,我指着那鼓鼓的一圈,嗓音沙哑的问:“那是用什么包的,怎么这么鼓鼓的一圈?”
柳知业轻轻的咬着唇,“是用白色毛巾包的。”
我心里越来越难过,想问什么又没问。
我猛然看见那鼓鼓的褐色布上有一处是黑色的,我有些不愿相信,伸着手悄悄的去触了触,然后看着自己的指尖,“果然是血,你真的流血了,被我猜中了。”我颤抖的说。
我站了起来,拉着他的肩膀,“走我带你回家处理下伤口去。”
他没挣扎,任由我努力的扶着他,往家里一步步的走。
看见哑巴家家里没有一个人,我心里安稳了一些;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他们一家人心虚了,就好像是一个在做贼的人一样生怕他们发现我。
刚走进了堂屋,哑巴家的儿子臭臭突然发出了声音,对着我不满的呜呜啊啊的叫,声音很是刺耳。
他刚才被门挡住了,所以我并没有看见他。
我是知道他是在骂我。
我低着头只顾扶着柳知业,不敢抬头去看他。
我将柳知业轻轻的放在床上,柳知业瘸着腿,尽力配合着我笨拙的动作。
看着他有时会再也忍不住痛轻轻蹙眉的样子,我很是难受。
他此时一定很难受。我想。
小屋里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柳知业仰着脸头,深深的闭着眼,头枕在枕头上。
我看见他的嘴紧紧的闭着,知道此时他正疼的直咬牙,我还仔细的看见,他的眼角下偷偷的露出一点水光。
我无意识的将手越握越紧。
外面的太阳又高高的升起来了,从没有拉严实的窗帘中透进来,照在了柳知业的脸上,我将他看的更清了,柳知业的脸上竟然红一阵白一阵的,额头上还渗着细密的汗,在窗户透进来的光线里折射着光。
我轻轻的掀开盖在他腿上的被褥,赫然看见白色的被褥上鲜红的一片。
我还在惊慌间,就有一个声音响亮的传过来,从我趴着的头顶。
“你怎么到我们家来了?你这个时候假惺惺的来是为了什么?”燕子瞪着一双眼睛凶狠的看着我,满脸绷都绷不住的愤恨。
这样的燕子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在燕子的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从来都只见她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别人都是笑嘻嘻着一张脸,或是带着胆怯的表情。
燕子看见蹙着眉满脸痛苦躺在床上的柳知业,她急忙的走过去看哥哥的腿——只见那大腿上已经全部湿了。
“妈!妈!妈!……妈你快过去看看我哥!我哥腿上被狗咬的伤又严重了在流血啊!”
过了一会儿帘子被拉开,哑巴妈端着一盆热气弥漫的水走了进来。
柳知业咬着牙直起身,慢慢的把裤子脱的直到大腿以下。
我睁大眼睛不曾闭上,我看见柳知业的伤口处被白色毛巾缠住,缠成了一个好大的一圈包。
而恐怖的是,整个这么厚的毛巾竟然全被鲜血浸透了,黑红黑红的,鲜艳鲜艳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
世界安静了,这个世界变得暗黑暗黑的。就像这昏暗不见光的屋里一样。
我被燕子粗暴的推了出去。
我木讷的径直走回了家,我坐在床边缘上。
“我过来单是为了求求你,求求你以后别到我们家了,别找我哥玩了,好吗?
他被你们家狗咬的那天,我爸我妈还有我二姐我哥,把我这个哥狠狠的骂了一顿又一顿,那一天根本就没有停止过骂他。
我妈还非常厉害的警告他说,如果她看见他再和你玩就打断他的腿!
还不让他吃饭了。你听见了吗?以后别到我们家找我哥玩了。”
燕子跑过来,早上这么厉害,对我这么暴躁的她,现在冲我边吼边哭着说。
她那样泪眼蒙胧的看着,我这个罪魁祸首。
我一直抬着头安静而仔细的听她说,她说的每一句都入我心里了,都是在鞭笞我这个恶人的心。
我的心一片冰凉冰凉刺痛。在我心里挥之不去的是,柳知业那躺在床上鲜血模糊的腿。那鲜血模糊的腿,总是在我心里躺着,我放空的眼底看着,那鲜血模糊的腿,伴随着柳知业隐忍的表情,在我心里呈现。
后来我想我是不会不理柳知业的,除非他不理我了。
我连连好几天都去找柳知业玩,不过我会事先偷偷的躲在墙后往里张望,张望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哑巴爸哑巴妈确实不在家,我才一下子火箭一样的冲过去,跑到柳知业的屋里。
柳知业见我缩着脑袋,慌慌张张的进来,好像害怕被人看见一样,奇怪的看着我。
我没有告诉他原因,怎么好意思告诉他原因。
我在家里找到了以前的扑克,我高高兴兴欢欢喜喜的,把扑克拿到他面前来,和他一起玩扑克。
我每次来哑巴家看柳知业,哑巴家的儿子臭臭,看见我来了总是对着我,一通大声的乱吼。
他这样总是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所以为了讨好他,我硬拉着百无聊赖的臭臭和我们一起玩牌。
我和柳知业面对面坐在臭臭的床边,我手里拿着牌,硬是把牌放在臭臭的面前,还把他的手拉过来按在牌上,一边央求的看着臭臭,真挚的要求他和我们一起打牌。
开始臭臭还深深的皱着眉表示不愿意,慢慢的他开始摸起牌来和我们一起打。
然后我们玩的很快乐,全程气氛高昂,有高兴的欢呼,也有懊恼的嘟囔。
这样开心的玩耍,不知不觉外面的天就黑了。我们并没有玩的尽兴。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三个每天都会打牌,打牌打累了,就坐在臭臭的床上,背靠在墙上看电视。
有时候我熟知的伙伴来哑巴家看电视——安责刚他们一进门,不再听到臭臭劈头盖脸的对他们的吼叫声了,臭臭只是安静的看他们一眼。
这使安责刚,安小庆他们有些惊讶,更另他们惊讶的是,我和柳知业竟然和臭臭,并排靠在床上看电视。
“来,要不然我们一起来玩牌吧。”我往前一扑,捡起床上的牌,笑嘻嘻的看着安责刚他们说。
安责刚眼前一亮,眼睛瞟向臭臭,他也想和臭臭打好关系,因为他们总是要来看电视,而臭臭讨厌他们到他们家看电视,每次他们一进门,臭臭就厌烦的对他们大声的吼,意思是让他们滚出去。
哼,要不是他们家的电视都不清晰,需要总是不停的去挪天线;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家的电视好看的频道多,电视又超级清晰;要不是他们家的电视有这样令人高兴的好处,他们才不会,非要到他们家看电视,遭臭臭的气受呢。
安责刚已经三下五除二的蹬掉鞋子,爬上了床,还一屁股坐在了臭臭的身边。
其他的伙伴也眼睛发亮,顺着安责刚赶紧爬到了床上。
大家都围在了一圈,我、柳知业、臭臭,靠墙被他们围在了里面。
这小小的空间里很是热闹,大家开心的呼吸声,汇到了一起。
要不是经历了那天早上的事,我还会去哑巴家找柳知业玩的。
那天早上发生了一件事,使我很想去珍惜奶奶。
那天早上我正在厨房里,我站在锅台前慢悠悠的端着大瓷碗喝茶。
从堂屋里传来了喧闹的说话声——听的出是大姑着急的说话声,和爷爷着急的说话声,其中还夹着奶奶胆怯又温吞的声音。
奶奶自从生了病从医院回来后,我就感觉奶奶变了,不只是体形上的改变,而是精神上的,现在的奶奶像一个比我还小的孩子。
奶奶的眼睛像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奶奶的眼睛总是闪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光,奶奶眼里的光像是出生的婴儿,眼睛里闪烁的最纯粹的光,又好像是迷惘而不知归途的旅人。
奶奶总是带着懵懂的眼睛,东张西望,好像她是初次来到这个家,对这个家的一切都陌生,四处打量;奶奶还总是带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人说话,谁开口说话她就看谁。脑袋不知来回晃悠了多少次。
我看着这样的奶奶,心里不知是何感受。
“奶……”我叫了一声,只叫了一声,后面更多的话被堵在嗓子眼了。
奶奶不会转头看她们说话了,而是转头看向喊她的孙女。
奶奶的眼睛好奇而懵懂的看我。
屋里不知为何有一顿的安静,她们都不再说话了。
大姑看向奶奶看我的眼神,对我疼惜又无奈的说:“你奶不认识你了。”
是吗?有一个声音在我心里问——我好像身在黑暗的梦中一样。
“我不相信,大姑说的,大姑最爱开玩笑了。”我心里这样说。
我此时听见厨房里传来的喧闹声,我赶紧跑过去。
堂屋里大姑坐在奶奶的床边,低着头看着奶奶的肚皮。
奶奶的衣服被高高的掀起,露出的肚皮上,竟然都是大片大片金黄色的水疱。
那一个个的水疱竟然有三公分这么长,而且十几处都已经被烫破了皮,皮肉翻卷鲜红鲜红的暴露在,早晨微冷的空气里。
我愣愣的看着,我的脑袋里一团浆糊,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奶用温水袋烫的。”大姑心疼的说。
然后皱着眉看着奶奶,“你傻吗,试到温水袋烫怎么不拿出来呀?”
“我怕冷。我感觉不到烫。我怕冷。”奶奶的眼睛就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孩子。
“这还是秋天呢,你上身都盖了四床被子还觉得冷!”大姑语气满是烦躁。
“她感到冷,我们就给她多盖一床被子。”爷爷说。
我点头。
“爸,你以为我是不舍得拿自己家的被子给她盖啊,我是怕她热出病了。”
我本来认同爷爷的话,可是一听大姑这样说,也开始担心奶奶盖这么多的被子,会不会被热出病来。
奶奶可怜兮兮的看看那个人,又看看这个人,一遍遍的说:“我怕冷怎么办?我怕冷怎么办?……”
我看着这样脆弱的奶奶,我蹲下身拿着奶奶的手满是心疼。
“奶……”我叫了一声。
我再也不想出去了,我只想陪着奶奶。
奶奶低着头懵懂的看着我。
我的心一动,我将脸覆在奶奶满是皱纹的手上,脸摩挲着奶奶满是老茧的手指。
奶奶的手满是老茧炙热又扎人,可我好像感觉不到。我依旧是用脸磨蹭着奶奶带着老茧的手指。
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奶奶牵着我手的画面;还想起了每一个温馨的画面。
“奶你怎么了?奶你怎么了?”我将脸磕在奶奶的腿上,泪默默的流着,我一遍遍的问这样的一句话,那声音太小了好像只是伤心的呓语。
头上忽然一沉,我的身体滞住了,抬头见奶奶正在一下一下的抚摸我的头,好像是在无声的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