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师姐可太咸鱼了!》/BY青色兔子
楔子
石林紧紧捏着四百三十八号的木牌,跟随着登天梯的人流一步一步往上爬,原本黝黑的脸色热得紫红。
头顶好似有十个太阳那么炽热,身畔的飓风又像是要掀翻这天地。
又是一阵飓风刮来,就在石林身旁,便有两位修士惨叫着跌落下去。
虽然明知北斗宫定然有人施法相救,这些失败者只是吃些惊吓,旁观者却仍不免有些胆寒。
石林四肢着地,趴在天梯上不敢动弹。
在他头顶,一个炼神期的大佬啐了口唾沫,粗着嗓子骂道:“他娘的!老子死也要爬上去!万里迢迢来了,就是做鬼,老子也要瞧一眼三界第一美人蓝霓裳!”
此言一出,登时赞同声云集。
就连老实憨厚如石林,饶是四肢都扒着天梯不敢动弹,也忍不住用脑袋狠狠点了一点。
又有修士笑道:“就是做了鬼,我也要修成鬼仙,再来瞧一眼大美人。”
众人哈哈大笑,方才还吓破胆的修士们又豪气冲天了。
众人心里念着三界第一美人蓝霓裳,登天梯的路都变短了。
不知不觉中,石林仰头,已经能望见天梯尽头那巨大的白玉碑。
盛大的天光自白玉碑后直射出来,是这十数年间在别处见不到的光明。
石林忍不住感叹,这北斗宫所依的天玄山果真不同凡响。
号码牌在手中已被握得汗津津的。
石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道,这次就算不能在北斗宫留下来,登过这一遭天梯,回去有故事讲,却也不亏。
待到众人爬过天梯,聚集在白玉碑下的广场上清点人数时,却已经不足百人。
殿内走出来几个青色道袍的男修,该是北斗宫的弟子们。
“温宴师兄,这一批里可用之人,似乎不多。”
为首的温宴师兄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年纪,眉目清正,神色端肃,此刻扫视着众参选修士,隐有担忧之色,闻言只微微颔首。
“别处都好说,我只担心大师姐处不好交代……”
“为之奈何?”温宴揉着额角,叹了口气,“去请大师姐来观月殿,先行挑人吧。”
那男弟子喜滋滋应了才要走,却又被温宴唤住。
“你去不妥,去瑶光师叔那边借问菡萏师妹,请她代为传话。”
这温宴显然在北斗宫一众弟子中颇有威信。
那男弟子登时如霜打的茄子,又不敢不听,闷声应着去了。
石林站在第一排,将这番对答听得清楚,心知两人口中的“大师姐”便是北斗宫那位三界闻名的蓝霓裳。
没想到竟是她来亲选!
石林一颗心砰砰直跳,正神思渺远,忽觉身上一凉,却见一名青袍弟子正对他念着清洁咒。
那弟子见他惊讶,解释道:“可不能汗津津得去见仙长。”又叹了口气,“你们这一批里没有一个女修士,已经要让大师姐不悦了,更不能衣冠不整得到大师姐跟前。”
石林讷讷点头,难道这三界第一美人竟是不喜男修的么?
过了天梯试炼,石林仰头,才见这天玄山上的天色,看似晴朗,实则阴云涌动,亦望不见太阳。
虽然如此,却已经比世间别处明亮许多。
他回忆起登天梯的过程,想来那烈日飓风,都是北斗宫仙长的法术所成了,当真神乎其神。
百余修士在观月殿中列队排开,拱手静候仙长挑选。
温宴领着北斗宫中六门掌事弟子,只等天枢门下大师姐蓝霓裳前来。
殿中声息不闻,忽然飞来一只翠羽报信鸟,绕着温宴盘旋三周。
这是北斗宫中隔空对话之法。
温宴将那翠羽鸟儿接在掌中。
瑶光门下弟子菡萏的声音便自翠鸟口中传出来,道:“大师姐已经自探月阁动身了。”
“知晓了,有劳菡萏师妹。”温宴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问道:“你观大师姐心绪如何?”
那边菡萏没有回答,却另有一道缠|绵娇媚的女音透过来。
“这等阴晴欲雨的天气,合该往梨雪湖畔养花去。”女子低声喟叹,似是自言自语。
然而那低低的自语,却透过翠羽鸟儿,清晰无误的直抵观月殿中每个人耳中。
有一种缱绻柔软的情愫,在众人心中疯狂滋长。
殿中除了温宴修为稍高,尚能红了脸勉力抵挡不至失态,众青袍弟子早已心动神摇,仿佛能自虚空中望见貌美女子伸手试雨的模样。更不必说石林等低阶修士,有的甚至已膝软骨麻,跌坐在地。
石林忍了两息,终究抵抗不得,膝盖一软,“咣当”跪了下去。
温宴忙念个火诀,将翠鸟烧为原型,切断了通话。
众人从各自迷思中迷迷瞪瞪醒过神来,再看温宴掌中,却见躺着一只纸鸟,已不见翠鸟,更不闻那女子声音。
然而那女子的声音却仿佛在他们心中扎了根,仍久久萦绕不去。
刚从石林上首爬起来的炼神期大佬喃喃道:“方才……难道就是蓝霓裳么?”
定然是蓝霓裳了。
那声音若不属于三界第一美人蓝霓裳,更有谁人堪当呢?
不只是待选修士们心惊,便是上首的北斗宫弟子也多有惶恐失态的。
有小弟子惊疑道:“我入门三年,这是第一次听到大师姐的声音。大师姐……修为如此深厚么?只以声音便能惑乱人心?”
便有略知一二的弟子道:“你这却是想错了。大师姐方才说话丝毫未用灵力,与修为丝毫无关。若她说话时用了灵力,此刻殿中人,连你我在内,岂能这样快清醒?”
小弟子不语,在心里品了品,再开口时已带了哭腔,道:“这可怎生是好?若是能再听到大师姐同我说话,便是永也不醒来,我亦甘愿。”
温宴叹了口气,心道,这蓝霓裳有如此天资,若是肯潜心修炼,飞升证道大有可为,只可惜……
他不再想下去,无奈摇头,起身给修为稍浅的众人丢了三重清心咒,又带着几个高阶弟子,把观月殿里里外外叠了五重清正咒,确保能有效降低大师姐自带的魅惑技能,待一切结束后,能让众待选修士精神正常得走出去。
细碎清越的铃音由远及近,空气中浮动起似兰似麝的香气,瑶光门下女弟子菡萏当先走入观月殿,随后由两名清丽女修牵引着一顶虚浮空中的绮丽软轿进来。
软轿四面帘幕低垂,密不透风,绝无可能窥见轿内人容貌。
想来那轿中人,便该是蓝霓裳了。
温宴忙起身,快步趋近轿前,恭敬道:“大师姐,在下玉衡门下弟子温宴,携众同门于观月殿恭迎大师姐驾临。”
“温宴呐,”轿中人低笑一声,似乎觉得他自报家门的行为有些逗趣,“我记得你。”
温宴脸上一红,心中一荡,察觉不对,忙敛容摄神,尽量平静道:“大师姐,不知菡萏师妹是否已告知您,此次试炼只挑选出百名男修。如今七位师父集体闭关参详天破图,咱们北斗宫中以大师姐为尊,挑拣人自然也由您开始。”
听到这次试炼只挑选出百名男修,轿中人“唔”了一声,似是有些失望。
她淡声道:“那便从速挑拣吧。”
丹红色的软轿虚浮空中,停在观月殿上阶正中。
温宴等人齐齐望向软轿。
蓝霓裳身为天下修真界第一大门派的大师姐,又顶着三界第一美人的名号,不出凌霄峰已有三年,众多弟子只以为她是在潜心修炼,唯有温宴等掌事弟子略晓内情,如今见她肯亲来选人,对于她要选何等样人,众人心里各有猜测,都屏息静听。
鸦雀无声的观月殿内,轿中人漫不经心开口问道:“诸位待选修士中,可有精通厨艺的?”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万万没想到,她会问厨艺。
能登天梯来到北斗宫的修士,早已辟谷不知多少时日,恐怕上一顿吃凡人的食物都要百多年前了,连厨具怎么用的都已忘记,更何谈厨艺呢?
百名待选修士都楞在当地。
唯有石林颤巍巍举起了手,“我……小人……小的从前做过厨子。这次为了筹路费来北斗宫,又在水路来的船上给凡间贵人做过吃食,厨艺倒未曾全忘……”
瞬间殿中上百道目光齐刷刷盯住了石林。
然而这百道目光,都不如隔着软轿帘幕的那一道目光更具穿透力。
石林汗出如浆,便是登天梯时,也不曾流过这样多的汗水。
虽然看不到,但石林能感觉到,轿中人正盯着他,看透了他。
看透了他的心肝脾肺肾,看透了他最犄角旮旯里的小心思,看透了……
不过一刹那,于石林却像是修道三百年那样久。
“还算老实。”轿中人淡声点评了一句,似乎是勉强认可了石林。
石林听了这一句,才觉得心脏重又开始跳动。
轿中人又问道:“可有善侍弄花木的?”
此言一出,众待选修士又是面面相觑。
若说培植灵草仙花,倒也有几个待选修士偏医修系,但因轿中人有前面厨艺一问,众人一时搞不清这侍弄的乃是灵草仙花,还是凡间那等只图赏心悦目、罔顾疗效灵力的普通花木,倒不敢立时应答。
正在这沉默的间隙,忽见一朵娇艳的山茶花,似蝴蝶般由殿门翩跹而入。
那茶花虽美,又似蝴蝶,然而一入殿门,便扎猛子直扑软轿,失了方才的优美,倒似被毒虫追赶着一般。
“霓裳霓裳!”那朵茶花贴在丹红色的软轿帘幕上,用蓝霓裳自己的声音,喊着霓裳的名字,着急燎火道:“师弟归来,已至南宫门!”
那茶花话音未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红色曼妙的影子自软轿中腾空而出,快如虚影般冲出了殿门,只抛下仓皇一句,“若他问起,只道我在探月阁习剑,不曾来过此间。”
待众人回过神来,唯有那丹红软轿底下的一只水红色翘头履,表明着那女子的确曾来过。
青袍弟子中,有人不确定的问道:“大师姐这是……鞋子掉了?”
温宴盯着那只遗落的鞋子,面色沉重,“是他回来了。”
小弟子问道:“谁?”
是谁能让大师姐蓝霓裳如此望风而逃?连鞋子掉了都不曾察觉。
温宴叹了口气,道:“四海八荒,只有这么一个人能让蓝霓裳变色。”
“那便是她的同门师弟,墨孤烟。”
忽然,殿中数百人都感到一阵彻骨寒意席卷而来。
如果说方才的天色还是阴晴欲雨,此刻却已是乌云压城、风雷齐至。
一丝声息不闻,殿外不知何时有人驭马杀到。
那是一匹足有两人高的墨黑骏马,如云似雾,没有实体,身体边缘随着风向飘忽不定,像是随时会暴涨膨胀,将这墨黑色染遍天地。
马上骑士翻身入殿,视殿中百余人如无物,身影一晃,已立在那顶丹红软轿旁,将那只遗落的红色翘头履抄在手中。他捏了捏掌中之物,抿唇起身,忽然目光微凝,将那朵贴在软轿帘幕上瑟瑟发抖的茶花拢在手心。
碗口大的茶花,火焰般层层叠叠的花瓣齐齐瑟瑟发抖着。茶花周身萦绕着的浅蓝色烟雾似有若无,依稀染着属于主人的气息。
他垂首轻嗅茶花,鸦羽般的睫毛温柔低垂下来。
殿外乌云散尽,风雷骤止。
***
墨孤烟一步踏入师姐蓝霓裳所居的凌霄峰,只觉恍如隔世。
他这三年守着废墟之境,距离凌霄峰不过百里,却全然是两个世界。废墟之境,山寒水瘦,唯有搅天风雪、万鬼嚎哭。
此间却是温暖馨香,四壁花影下如潮。
无数他能叫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花朵灼灼盛放,不管外面是霜雪满路,还是赤地千里,此间都只是春深似海。
而在那花潮深处,他的师姐捏着个不成样子的剑诀起势,柔柳似的胳膊仿佛托不起那柄黑金重剑。女子云鬓扰扰,微微偏过脸来,明眸向他望来,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挑眉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可是那废墟之境待不下去了?”
墨孤烟无意拆穿她太过明显的谎言。
那只水红色的翘头履与火焰般的茶花都安稳收在他袖中乾坤袋里。
见来人不应声,蓝霓裳自己心虚,不禁背后出汗,脑海里飞快盘算着——应该没有疏漏吧?
她一路赶回凌霄峰,成功在墨孤烟之前摸出了剑,以紧迫的时间,接连换了七八个剑诀,才选出自己操作最自如的一则,摆好了姿势,就是担心又给他拿住短处。
蓝霓裳心里哀叹,当初听师父说,这家伙不是要满五年历劫成功才回来的么?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就提前回来了。
她捏着剑诀,着实觉得无趣,想着怎么打发墨孤烟离开探月阁,又想着墨孤烟既然回来,有些事倒不需她出面去做了,免了好些麻烦,倒也不是没有好处,便忍不住露出个笑容来。
墨孤烟被那笑容晃花了眼——她鲜少这样对自己笑。
他愣了愣,别过目光,淡声道:“师姐可选出新师弟了?”
蓝霓裳有些摸不着头脑,“师父要再选徒弟?”
“那么,这次北斗宫所选……”
蓝霓裳恍然大悟,“别的门下大约要收些低阶弟子,咱们天枢门下,只是我要挑两个侍从罢了。”
墨孤烟不动声色得放缓了面色。
蓝霓裳心道,原来他是为了这事儿赶回来的。就算是师父想选新徒弟,她都要拦着。毕竟就墨孤烟这狗脾气,若是来个不合心意的师弟师妹,还不得给他折腾死。
若她早清楚这人的脾气,三年前就是忤逆师父,在寒溟洞关上十载,也绝不会认下墨孤烟这个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