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翌日正好是周末，W大军训期间每周休息一天。

程越被老板娘排到上午的班，他起了早床赶到歪歪潮餐的时候店子才刚刚开门，另一个负责收银的女生拿着抹布在擦桌子。

“我来吧。”程越把包放下，接过女生手里的抹布。

“咦，你是昨天新来的服务生吗？”女生戴着一副框架眼镜，平刘海，笑起来脸更圆，“昨天没来得及跟你自我介绍，我叫李姝。”

“你好。”他手里拿着抹布，只对李姝点了点头，“我是程越。”

“哇，你的名字好好听啊。”李姝帮他把清洗抹布的小水桶端过来，“是谁给你取的？”

程越动作一顿：“我爷爷。”

李姝：“那你爷爷肯定很爱你。”

程越垂着眼睛，轻声：“嗯。”

“我都好多年没见过我爷爷奶奶了。”李姝叹气，“我妈妈不喜欢他们，也不让我见他们。”

“为什么？”程越有点惊讶。

“我妈说我奶奶对她不好，说我奶奶重男轻女，只喜欢我爸爸和我表弟。”李姝靠在桌边，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没什么情绪起伏，“但我觉得她就是嫌弃他们在小县城，觉得条件差，怕丢人。害，我就不太能理解，我们家都是从小县城出来的，谁还瞧不上谁呢？”

“不好意思啊，一来就和你讲这么沉重的话题，哈哈。”李姝讲完笑着推了一下眼镜。

程越把抹布放进水里洗了一下：“没事，我也有快一个月没见我爷爷了。”

李姝：“啊……开学确实挺忙的，但是马上军训结束就是国庆节，你可以抽空回去看看他。”

程越拧干抹布：“我也住小县城，离B市很远，回去一趟得花一整天。”

“那我们还挺有缘！我来学校的时候没买到卧铺，那坐票差点把我屁股都坐烂了。”李姝说着把手机摸出来，“哇……出大事了！”

“怎么了？”

“我们辅导员说，大四有学长在外面住宿，用电不规范触电死了！”李姝皱起眉，把公告读给他听，“学校多次明令禁止学生在校外住宿，从即日起，我院会协助校方严查校外住宿的情况，发现的学生一律予以警告，情节严重的记过处理，检举揭发有奖。”

“还鼓励我们检举揭发？这也太恶心了。怪不得昨天晚上突然有学生会的来我们寝室敲门，还好我室友因为雨下太大了没走，她可是在外面跟男朋友一起合租的。”

李姝一脸心有余悸：“你们院有没有查寝？”

程越摇头：“没有。”

“哦，忘了说，我是管理学院的，你呢？”

“化药。”

“那我们离得挺远的，可能每个学院的负责人不一样吧。”李姝看他擦完了桌子，帮忙把抹布和水桶收起来，又递给他一包抽纸，“拿这个擦擦手吧。”

“我估计这段时间寝室都会查得很严格了，我得给我室友提个醒，万一被逮住了可就惨了，记过啊！听说这东西还会跟在档案里，真吓人。你有室友在外面住宿吗？”她问。

程越擦干净手上的污水，迟疑了一下，摇头：“没有。”

-

周末出来吃饭的人很多，另一个服务生又还没有找到，程越一直帮着忙到下午五点才得空离开。

老板娘很感谢他，送了一袋水果炸鸡让他带回去吃。

程越正提着袋子往学校走，摸出手机准备看看有没有消息，一解锁屏幕，把他吓了一跳。

满屏全是未接QQ来电。

还都来自同一个人：安明玉。

完了，昨天说好周末要一起讨论项目选题……他忘记了。

程越回拨过去，但安明玉挂断了。

紧接着又弹出一条消息。

【安明玉：[地理位置]，来图书馆。】

【程越：好。】

学校的图书馆他还没去过，程越看了一眼地图上的距离。

【程越：我还在校门口，大概十分钟。】

【安明玉：不急。】

对方的QQ头像竟然是一只非常可爱的猫咪，蓝眼睛，像化了烟熏妆一样。要不是有系统自带的备注昵称，程越还真看不出来这是安明玉的QQ。

图书馆里面估计不能带吃的，他一路上边走边吃，狼吞虎咽，刚好赶在抵达图书馆门口的时候解决完那一袋子炸鸡。

他把袋子塞进垃圾桶，抬头就看见安明玉从门口朝他走过来。

“带学生卡了吗？进去要刷卡，没带的话我们就去寝室说。”安明玉的手揣在口袋里，脖子上还挂着耳机，似乎等了很久。

程越把包拿下来摸索一阵：“带了。”

安明玉转头扬了扬下巴：“那走吧。”

图书馆里面和程越想象中不太一样，一楼并不安静，但因为都是背书的声音，他听着不觉得吵闹，反而心里很平静。

是个以后的好去处。

程越跟他走到电梯门口排队等候，安明玉回头道：“这里的阅览室是按楼层分布的，跟化药有关的书籍在七楼。”

“知道了。”电梯上标了楼层指南，他扫了一眼，一共十层，文理科各占一半。

安明玉突然问：“你吃水果炸鸡了？”

程越愣住。

他抬手伸过来，程越下意识后仰躲开。但安明玉似乎没有要碰他的意图，手指虚虚停在他嘴边大约一厘米的地方，垂眸看着他：“嘴角有果酱。”

程越伸舌头舔了舔。

甜的，还真有。

安明玉盯着他注视了半晌。

“还有吗？”程越被他看得有点心里发慌。

“没有了。”安明玉从口袋拿出一包纸巾，“擦一下吧，别舔了。”

还挺讲究。

程越接过纸巾往嘴上抹了几下，没找到垃圾桶，把纸团了几下塞进口袋。

这人上课连笔都不带，竟然还随身带一包餐巾纸。

“七楼到了。Wearearrivingat7thfloor.”

到这一层的时候电梯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安明玉抬手挡住电梯门：“走。”

程越赶紧先走出去：“这电梯会乱关门吗？”

电梯门阖上，安明玉跟在后面出来：“不会，习惯。”

“哦。”那他就放心了，Z市医院的电梯门总是不安常理出牌，他被夹过很多次，记忆犹新。

他跟着安明玉走到一处空桌子前面，这一层放眼望去一个人也没有，桌上有台笔记本电脑，安明玉坐下，帮他把旁边的椅子拉开：“坐。”

程越的目光还在满满一层的化药专业书籍上面流连：“我们不去拿几本书吗？”

“不拿。”安明玉把电脑退到他面前，椅子也拉过来靠近，“那些书太多了，看不完的，先从知网里找找这几年的研究热点。”

“一定要写研究热点？”程越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标题，全都是些广泛空洞的套话。

安明玉撑着手看他：“也不是，写热点能参考的资料比较多，研究方向太冷门容易碰壁，项目书你看了吗？这是校级的项目，又是给我们本科生做，研究资金只有五千，根本做不了什么东西。”

“五千……很少吗？”程越对一个项目要花多少钱没太多概念，但五千块，他觉得已经不少了。

安明玉“嗯”了一声：“你学姐去年发的一篇论文就花了三千多。”

程越把玩口袋里餐巾纸团的手一紧，堪堪没让自己的表情管理失控：“那也还有两千。”

安明玉笑道：“逗你的，正规期刊不会这么贵。”

什么意思……学姐发的不是正规期刊？

程越没来得及问，安明玉又道：“不想写热点题材，那你有什么想法？”

“我可以先看看吗？”

安明玉松开鼠标：“当然可以，看吧。”

他在搜索框敲下化药两个字。

【无结果。】

安明玉见状道：“要把这里调一下，高级搜索里面，你可以选查找关键词、标题、引言或者正文。如果搜这么大的范围最好选正文。”

程越按照他说的操作，果然搜出来了一大堆论文，他翻了翻，依旧是一些空洞的文章，甚至点进去发现有两篇互相引用。

他换了几个关键词搜索，这才找出来几篇有参考价值的。

“点这里，下载。你要是自己在寝室下载记得连校园网，用寝室的网没有下载权限。”安明玉伸手指了一下。

“好。”程越把那几篇草草看完。

安明玉：“怎么样？有什么想法吗，程老师？”

程越手一抖：“……”

程越：“我不想写这样的大套话空话标题。”

这种只为了通过查重写出来的低级中译中论文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不写。

“你想研究具体的？”安明玉皱眉，“5000块可能研究不了太高深的项目。”

安明玉摩挲了一下手指：“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不喜欢那些论文，我对化药与环境研究这方面比较感兴趣，但这样一说好像也成了很空泛的东西。”

程越低头沉思，片刻后眼睛一亮：“我们可以写这个标题，但是以某些很具体的事项为例。”

“比如？”安明玉也来了点兴趣。

程越：“比如我们学校，我们化药院的实验室废水排放和周边的污染情况，这个研究项目应该不会花掉5000块吧？”

安明玉被他紧张的样子逗笑了：“不会。”

“那研究方向我们先暂时定下来，问问老师，我再抽空去了解一下实验室的情况。”程越的思路一下被打开，想法源源不断冒出来，“跟环境保护有关的研究方向我也很感兴趣，如果到时候资金足够，我们还能去B市其他的几所学校调查一下，再把得出来的数据交给管院那位组员。”

安明玉看着他滔滔不绝，眼底笑意更深：“好。实验室那边交给我，下周一我就去问，等周四基础化学课结束，我们一起找老师讨论，怎么样？”

“可以。”他还要兼职，安明玉能帮忙解决这件事最好不过。

讨论的进展出乎意料地顺利，两人在图书馆门口告别。

程越看着安明玉往校外离去的背影，踟蹰片刻。

算了，还没搞清楚会不会查到他们头上，负责他们的辅导员没有发通知，没准只是管院查寝而已。

他往寝室走，摸出手机点开新生群往前翻了翻聊天记录，手机上却不断弹出新消息提示。

【杨开淼：@程越，我靠，兄弟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杨开淼：转发[W大贴吧]，你快看这个帖子！】

程越皱眉停下脚步，点开杨开淼发在寝室群里的帖子。

【W大对面小吃街惊现俩男的当众热吻搞基！有图速来吃瓜！】

【1L：[图片][图片]，昨天下大雨，拍的不是很清楚，见谅，有人认识这两个是谁吗？是我们学校的吗？】

程越点开大图，上面正是自己和钱方凯，照片虽然不清晰，但两个人的脸都拍到了，第二张正好拍到钱方凯埋头在他耳边的姿势，他的手还放在对方胸前，看上去真的就像在……情侣接吻。

【2L：哎呀，0202年了别大惊小怪了。】

【3L：！！这不是程越吗，化药院的，今年的新生比赛冠军就是他，连安明玉都没赢过他，看起来挺乖的一个男生，竟然玩得这么野？】

【4L：乖个屁，我可听说他前男友无数，滥交成性，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被招进来的，想想就恶心。】

【5L：？？求深8！】

【6L：好吓人啊，他现在还住宿舍吗？希望他的室友看见这个帖子能离他远点，万一染上某病可不是开玩笑的。】

程越往下翻了翻，后面的言论越来越不堪。

昨天被钱方凯拍过的右边脸颊又开始隐约有了那股让他反胃的恶心感。

往日那些记忆片段不断闪过。

他强忍着作呕的感觉，扶着小路旁边的树干喘息，好半天才把那些画面从脑子里压下去。

程越点开楼主的个人资料看了一眼，只能看出来性别是男，别的什么都没填，一级小号。

他登录自己八百年没用过的贴吧账号，给楼主发私信。

【cy-upup：我是程越，请你立即删除你发的贴子。】

【cy-upup：不然我会采取法律手段。】

他抿起唇，稳住略微发抖的手，点了举报该贴【人身攻击】。

【系统：已收到您的举报，请耐心等待，我们会对您反馈的情况进行核实，并在48小时内给予回复。】

做完这些，程越关掉屏幕，闭眼仰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凉风一吹，让他在大夏天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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