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心儿已经醒了。.

她是哭醒的。

她因苏平的死哭得晕了过去,又从哭泣中醒来。

她在梦里也在哭泣。

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但是自小,苏平就一直带着她。

她是被苏夫人捡来的。苏夫人就是苏菀儿的母亲。

那时她只有三岁。

她被父母丢在灵隐寺外两天。她既没有哭,也没有闹。

那时,她已学会坚强。

她的外表看起来比任何人都柔弱,但内心却比任何人都坚强。

在杭州,从没有人见她哭过。

苏夫人将她交给苏平,她成了苏平的女儿。

苏平是个可怜的人,两个可怜人走到一起不仅不可怜,甚至生活中还有了快乐。

心儿没有哭过,却经常笑。

她知道自己被父母抛弃了,她没有勉强。

苏夫人将她带到苏府,她知道自己不用再挨饿了,她也没有勉强。

她不喜欢她的父母。她不会去爱曾经抛弃过自己的人。

她喜欢苏平、苏夫人,喜欢照顾苏菀儿。她们不仅给了她生命,更给了她快乐。

她喜欢这次的旅行。她喜欢和苏菀儿、苏平一起的旅行。况且,她们是为了找萧浪。

她对旅行充满了好奇与憧憬。她憧憬苏菀儿成为新娘的一天。

她是一个苦命儿,苏菀儿却完全不同。小姐有权利享受天下最最幸福的事。

一切看来都是那么美好。偏偏在这个时候,苏平走了,为了保护她和小姐,他牺牲了自己,流干了自己最后一滴鲜血。

他曾经告诉她,“你和苏老爷一家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当时她流泪了。她很少流泪。

苏平摸摸她的头,笑着说:“女人的眼泪是留给她的男人的。”

心儿用力地摇摇头,哽塞地说:“不,心儿要一辈子跟着干爹。”

苏平和蔼的笑道:“傻孩子,以后你就会懂了,到时候我想留都留不住你了。”

心儿不懂,不过她很听话。从那以后,她再没有哭过。

她把它当作诺言。

现在苏平死了,她的亲人死了。

她崩溃了。

精神的支柱一旦轰然倒塌,她的泪水就再也抑制不住,从誓言的裂缝中喷涌而出。

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睡去。在梦中她仍是在哭,也在哀求。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从前,回到了苏平身边。

苏平摸着自己的小脑袋说道:“女人的眼泪是留给她的男人的。”

心儿用力地点了点头,收起了自己的眼泪。

然后她央求苏平不要死去,不要丢下她一个人。

她的哀求是无助的。

终于她又学会了坚强。

她对梦中的苏平说,从今往后她绝不再哭了。

苏平笑着点点头,终于乘着七色彩云,去了自己无法到达的世界。

一般的女孩子醒来时见到一个陌生男子正注视自己,难免要又羞又恼的。心儿自然也不例外。

她第一眼见到的竟是慕容枫。

他像一位白马王子,她的脸白得像王子的白马。

很快,她的脸又由白转红。快得就连慕容枫的目力也没有看清。

心儿抱紧双腿,身子往后缩,紧张道:“你,你是谁,你干吗这么看着我,你到底想干吗?“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把慕容枫问倒,他的连竟也红了。

看着睡梦中的女孩子被她当场发现总是非常窘迫的。慕容枫转过身,干咳了两声。

毕竟自己是君子,君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偷看”女孩子睡觉的,即使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无论你有没有恶意,做了就是做了。

发生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

卖后悔药的婆婆,只在梦里。

慕容枫非但不讨厌心儿,还觉得她很可爱。

他一生中从未见过女孩子睡觉的样子,更没有见过漂亮女孩子睡觉的样子。

看见女孩子睡觉就像吸烟喝酒,一旦沾上,便一生一世也忘不掉,摆不脱的。

心儿长得虽不如苏菀儿娇艳,却别有一番美。

如果说苏菀儿是雨后的牡丹,高贵而典雅。心儿就是风中摇摆的蒲公英,看起来无足轻重,却叫人无法不怜惜她的刚强细嫩。

她睡着时更美。

安静、温柔,这就是慕容枫刚才见到的心儿。

平时的心儿略显泼辣,言语从不让步。

这是生活强加给她的性格。

有人说女孩子睡觉时最能表现出她的本性。慕容枫不禁想到: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呢?

风在吹,马在驰骋。

马已不是刚才的马。原来的两匹马跑了太多的路程,一停下来便再也走不了了。

驭手也不是之前的驭手。

之前的驭手皮肤黝黑,眼睛黑的像他的脸。他已长眠在山海关下,与这座古老的关卡共同见证着人类的兴衰存亡。

慕容枫坐在驭手的位子上,口中哼着好听的歌。他的心情似乎不错,好像已忘了关口发生的一切。

他的心情确实不错。他虽也为“中南神鞭”的死感到惋惜,但这是江湖。昨天名声赫赫,第二天很可能已声败名列;前些日子号称无敌,可能现在已身首异处。只要身在江湖,很多事情都不由己。

慕容枫见过很多人,有些人名声比孟中已还要大,地位比他还要高,死的却比他还要惨。

一旦踏入江湖,就必须有这样的准备。

不是生,就是死。

对死者的死,惋惜是多于的。在你惋惜的时候,别人的刀可能已架在你的颈边。

慕容枫知道,自己死的时候固然会有很多人伤心,甚至流泪。但几天过后,可能别人已记不得你。

对江湖来说,你只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过客。你生命的开始,预示着别人生命的终结。很可能你的出生已带走了更多人的生命。你生命的结束,并不是江湖的结束。你走时固然会带走很多人的生命,但江湖仍在继续。一个继续的江湖永不停息。杀戮也将永不停息。

杀戮是生与死的结合。

不是生,就是死!

延续自己生命的同时,终结别人的生命;终结别人生命的时候,延续了自己的生命。

反反复复,便是杀戮。杀戮构成了江湖。

没有杀戮的江湖不存在,也不叫江湖。那是梦。

只有梦中世界的人才没有**,没有矛盾。

慕容枫驾着马车。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给人赶车的一天。能够想到的人恐怕也不多。

他笑了,高兴地笑了。

不过他也不禁自嘲:“车内两位美女,天下男子求着给她们擦鞋,垫脚都不能,我当个驭手,也没有什么吧!”

他看着拉车的爱马,笑道:“这样的艳福,别‘人’想都想不到,却便宜了你。”

马儿咬着马珏子晃了晃脑袋,似乎并不觉得幸运。

车厢的轻纱帘忽然拉开一个角,从中探出了一个小脑袋。脑袋上有一双比明珠还要亮的大眼睛。

慕容枫自然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

无论是谁看到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心情都不会差的。

他的心情很好。

那双眼睛不说话,他也不说。

他想看,看看她会做什么。他觉得很有趣。

比起杀人的太阳,枯燥的赶车,看戏就有趣的多了。

他心里想笑,却极力忍住。

他知道如果自己笑出来,好戏就看不成了。

眼睛的主人当然就是心儿。

苏菀儿已告诉了她一切。

心儿是个知错就改的女孩子。在她看来,犯了错就应该承认,就应该道歉。

她红着脸,怯生生探出头来,对犹在唱歌的慕容枫道:“刚才……对不起。”

慕容枫道:“这话应该我来说。”他笑了,笑得很爽朗,很自然。

慕容枫容貌英伟,笑起来更能博得女孩子的心。心儿也笑了,爬出来,坐在他旁边,听他唱歌。虽然他唱的并不好。

在苏家庄园里,她也不知听过多少名家登台演唱。她只道世人唱歌都是那么好的,谁知今天听了慕容枫的歌喉,才知道只有人的脸皮是一个比一个厚的。

心儿秀眉微皱,娇嗔道:“慕容大哥,不,慕容公子,”她低下头,脸红道,“我叫你慕容大哥好么?”

慕容枫笑道:“有何不可?你这样的妹妹,一个我还嫌太少哩!”

心儿乐道:“慕容大哥刚才唱的是什么?”

慕容枫大笑道:“这叫《天纵歌》——天纵男儿,潇洒四方……”

心儿道:“心儿只听过‘杨六郎’、‘宋江’。”

慕容枫笑道:“那这回你们可要好好听听。舞台上的都是渲染过的东西,比不得江湖市井的真实。”

心儿道:“但他们唱的好。”

慕容枫问道:“什么才是好的?”

心儿道:“好听就是好的。”

慕容枫道:“一个人为了骗人而说好听的,还好不好?”

心儿皱眉道:“不好了。”

慕容枫道:“所以。”

心儿抢先道:“所以最最真实、淳朴的才是好的。”

慕容枫笑道:“不错。最最真实、淳朴的才是好的。天纵男儿,潇洒四方……”

慕容枫道:“坐进去吧,外面太晒人。”

心儿道:“不,我喜欢这里。”她嘟着嘴,神色忽然一黯,道,“慕容大哥,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们家小姐,还有我,还有……”她似欲哭泣。

慕容枫道:“苏老前辈身前是成名的大侠。我慕容枫只是做了份内之事。”

心儿皱眉道:“可是你的马……”看着那匹正满嘴吐着白沫的黑马,她心中满是不忍。

慕容枫笑道:“跑完这趟,我就让它回家养老。”

心儿马上显出高兴的样子,看着慕容枫的眼睛射出疑问的光芒。

慕容枫从未被一位女孩子这么接近地看过,脸红道:“怎,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吗?”

心儿俏脸贴得更近,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身上明明穿着白衣服,却骑一匹黑马。”

拉车的马儿又晃了晃脑袋,似乎发现了好笑的事。

慕容枫脸更红,讷讷道:“因,因为……”

“因为它本就是白马,不过被晒黑罢了。你这丫头要是再不回来,怕是要和它一样了。”

苏菀儿不知何时也坐了过来。

慕容枫不说话,他已说不出。

如果世上还有比让一个女孩子坐在他身边盯着他看让他尴尬的,就是两个女孩子盯着他看。

他脸红得像初生的朝阳。勉强点了点头。

这句话是苏平死前说的,苏菀儿为什么会知道?慕容枫没有想。

世上恐怕没有哪一个男子身旁坐了两位娇滴滴的绝色美女时还能自由思考的。

美女是最能干扰男人思考的东西。美女的身体又是最能引诱男人犯罪的东西。

慕容枫极力稳住心神。那匹马头晃的更厉害,似乎笑得更高兴。

风在吹,人在啸。

风向一个方向吹,人却有两个在啸。

其实啸的不是他们。是他们手中的武器。

流云剑!霸王枪!

人没有啸,他们甚至没有动一动。一直没有动。

一直是多久?

一直就是开始到现在。从萧浪拔完七十七寨到现在!

静默的战斗,甚至比刀光剑影的战斗更可怕。后者较量的是武技、胆量和智慧。他们较量的却是心!

无声的战斗最可怕。

他们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下击倒对方。而自己只要一动,很可能立死对方的脚下!

他们周围没有过多的人,森森的杀气让人不敢靠近。

没有过多的人,就是还有人。

一匹马,一辆车,三个人。

能靠近他们的只有一种人,有相同功力的人。凌虚剑——慕容枫。

慕容枫潇洒地站着,左手边是马,右手边是剑,凌虚宝剑。配得起这把剑的只有一种人,武林顶尖儿的人。无论容貌、武功、身家背景无一不是顶尖儿的人。

世界上有些东西的存在不仅是一种价值,更是一种标记。

女人是标记。越好的女人代表越高的地位。它是世俗的标记。

剑也是标记,是一个人身份地位的标记。它是江湖的标记。

标记可以代表人。凌虚剑代表的是“枫翼阁”,是慕容枫。标记也可以是一种信仰。流云剑与霸王枪早已是千万少男少女心中的偶像。

凌虚剑同样也是。

一件武器的价值不在杀了多少人,饮了多少血。武器是一种传承。

每样武器都有它的历史,历史是传承。它传承了每一代使用者的精神,它蕴含着他们的意志。

一件武器用得久了便会通灵。

人在选择武器的时候,武器也在选择他。

妖刀魔剑只会选择心术不正之人,凌虚剑却是枫翼阁的宝物。

流云剑与剑门密不可分,凌虚剑与枫翼阁同样密不可分。凌虚剑是每一代的阁主和继承人的佩剑。

标记不仅代表了一个人,还代表了一个时代。

每一代的流云剑、霸王枪或者凌虚剑,无一不是轰动武林的人物。每个时代都表带了一个时代的人,那些人又代表了这个时代。

苏菀儿和心儿好奇地看着三人。他们一动不动,脸上毫无表情。

天地间除了风的呼声,她们还隐约听见婴儿的哭声,又像厉鬼的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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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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