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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来人,给我打
山峰巨石高处,墨色衣袂随风起雾。李瑞选望着远处那飞跃在树梢上如蝙蝠般的黑影,微微皱眉。
“去,把人接回来。”他面无表情地说。
四个护卫应声往下奔去。
留在冷仙居的禁卫已将被闯进的刺客尸身清理出去,又从井中打水,将脏污了的地方冲刷干净。即便如此,整个冷仙居还是有一股没有完全消散的血腥味。
夜色阑珊,李瑞选端坐庭院,静待不语,旁边站着长随井弗。
清儿秉烛立在后头,余悸未定,仍是不露于表。身后三个丫头显然就不那么镇定了,齐齐望着外门,希望浅小姐一进来便能看到她们。
清儿何尝不是这么想,相处不过十几日,却像照料幼儿般宠顾,自然放至心尖。只是她一言一行被教化得有点像主子了,不会轻易显露出来。
月华公主衣衫齐整,从厢房而来。她面色亦是平和,全然没有被刺客吓到的痕迹。身为长公主,被刺是再寻常不过的经历。
“八弟忧心了。”月华的声音惯是轻柔,煞是好听了。
李瑞选站起来,拱手虚虚作礼:“皇姐受惊了。”
“预料中的事,何惊之有。”
月华公主语毕,机灵的宫娥已抬了圈椅来,扶着她落座。
“可看出来了,为谁而来?”
“被掳走了。”李瑞选跟着坐下。
月华闻言微怒,声音便是尖锐三分:“果然冲你而来!”
“无妨的。有禁卫军在,他们不敢下手杀人,不过虚张声势,试探于吾罢了。”李瑞选云淡风轻地说道:“他们非但不会将人怎么样,反而庆幸吾有软肋的。”
“不若将人带回府内?”
李瑞选点点头,看着是早有主意,月华公主也不再说什么,静静与他一道等着。
天光乍破,仍不见有人归来。
李瑞选心中一丝烦躁,面色如常冷淡。
日上三竿,才见东风及三侍卫疾步归来,凝重的神色令他心下一沉。
果然,四人齐齐跪下,东风禀道:“王爷,属下寻了一夜,不见人影。”
早在他们迟迟未归,李瑞选心头便觉不好,本以为早有思量,不料心头还是忍不住升起一股怒气。
“可有何异状?”他状若自然地问。
东风面色一僵,如实道:“山腰一棵茂树下发现斑驳血迹,属下扒开落叶一看,出血不多,应该不足致命。”
李瑞选攥紧拳头,修长如竹的手指冒出青筋,他已暴怒,却生生被理智压制住,没有站起身来。
本是有心放走的,却胆敢伤他的逆鳞,已是死命。
月华公主见他面色铁青,不论他是不是在做戏,遂道:“八弟,将姐姐带的三十禁卫悉数带去寻人。”
“不可,禁卫军是保护皇姐的,子越命府中侍卫前来!”
李瑞选心意已定,不给月华公主劝说的机会,着令禁卫军备马,立即护送公主回宫。井弗随他们一同回府传讯,他自己则留了下来。
清儿她们听到也是心焦得不行,清儿遂说:“王爷,奴婢们也可帮忙。”
“不必,你们去清点屋内物什。”
清儿知道,公主都不能劝说王爷,更遑论她们了,遂只能听命退下。
李瑞选眉目冷冽,俊秀脸上浮现不相称的浓浓杀气。他缓缓站起来,颀长清瘦的身子更显孱弱,一夜未眠的双眸清浅血丝冒出。
没有谁见过他这种脸色,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蓝天浮云,青山绿水,美景入目,自是心旷神怡。
幽静山涧,流水潺潺。一声“哗啦”瞬间打破了这一片天地的宁静,紫九牙齿打颤,哆嗦着从水里跳出来。
她飞快穿好衣裳,方觉已入深秋,山涧的水冰凉入骨,不宜浸泡。
她并未离开这片山头,也不寻山洞避身,只在巨石之下以大地为床,勉强度日。
这样的日子算不得清苦了,晨起日光和煦,金乌西坠亦美,再好不过的秋日气候。再往后,约莫要起阴风了。
紫九梳洗好了,穿上那件墨绿色的襦裙,再拢上外衫,起身准备离开。
料那个八郡王再能耐,也不会想到她非但没有下山,反而往深山里走了许久,又呆了好几日。
她抿嘴,得意地扬了扬嘴角。抬手看看手臂,一条已经结痂的小疤入目,再过几日那里的肌肤就完好如初了。
也不知道那个刺客故意放她走又留下伤是何用意!
她赤脚踏在岸沿小石上,忽又弯腰,蹲下去挖了一手粘腻的黑泥,胡乱涂在脸上额头发间,这才安心地拨开草丛寻路下山。
山头虽好,无甚野果,不懂狩猎,便无以裹腹,顺来的干粮用尽,自然要下山觅食稳妥。
秋日的深山落叶遍地,入眼即是金黄。
紫九小心翼翼拨开杂草,边走边晃头细瞧,像只野兔在林中跳跃。
过了快两个时辰,她才在一处平地站定。不远处一条清澈的小溪横在田野中间,仿若将大地割成两块。
她决定顺溪而下,虽然翻了个山头将距离拉远一些,难说八郡王是不是早有防备,自是走得更远才好。
岂料她还没走到溪边,便有五、六个壮丁从竹林四面冲出,将她围了起来。
他们农夫打扮,手上纷纷提着锄头棍棒,面上皆以棉布系着,盖住鼻嘴,只露出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
紫九觉得积攒了几天的好运一下子用完了……
这些人用棍棒交叉架在她腰部,为首的一人说:“我就说了,分散守在下山之路,松了警戒,时日久了总能抓到他!”
紫九心里起鼓,这八郡王是备了守株待兔这一招啊,她还自作聪明以为他们已经撤走了。
“把他丢进死人堆里,让他看看自己造的孽!”另一个也是义愤填膺。
“应该也让他染上病,尝尝那生不如死的滋味!”
“就是,直接了断都难解心头只恨,应该叫他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紫九越听越觉不对,他们这说的是哪跟哪?为什么好像恨她入骨,就算她装疯卖傻跑了,李瑞选也犯不着生那么大气要将人拆吃下肚呀!
突然有点怕怕,肚子还饿起来,这情形貌似不妙啊!
里边一个稍显理智的人说:“还是先将人交给县令大人处置吧!”
他们纷纷叫好,其中两人过去,将她双手置在身后绑紧,合力架着她往县衙去。
紫九挣扎了没两下,脑袋就被敲了一记,疼得她两眼冒金星,只好听之任之。她不是没有想过逃跑,但她一整日都没有进食,双腿有些发软,约莫跑不了多远就被抓回来。
看着他们怒气冲冲的样子,绑绳子的动作一点也不留情,若是惹恼他们,指不定不只是这样被押着而已。
锄头棍棒什么的倒不怕,其中一个拿着明晃晃的菜刀,日光折射的刀光,叫人有点发怯,她可记得手臂上那条小口子是疼得叫人翻来滚去,为怕引来八郡王的人,那是紧咬牙关不敢出声啊!
沿路往县衙走,遇到的人都做同这几个人一样的打扮,棉布遮面,并眼神恶毒地盯着她。事态有点严重啊……
不多久,这些人便把她扭送到县衙。
紫九抬眼一看,门楣牌匾写着祭县。
一县县令虽没有遮住颜部,却是没有将人带得太近,只着令一人上前掀开袖口检查她的手脚。
尔后那人回禀县令说:“没有染上。”
明镜高悬牌匾下,端坐着祭县县令洪成,他拍惊木,声音嘹亮:“堂下何人?见到本官何不下跪!”
紫九就没打算理会他,反倒呵呵两声之后,默默扶肚弯腰——饿得肚子有点不舒服
洪成听到笑声,怒气横生:“好你个胆大包天的,居然嘲笑本县!”
紫九睨了他一眼,这个地方父母官就看不出自己是个憨傻的吗?她本来只是要继续装傻,不过是肚子一时间突感不适而已!
她是傻笑,傻笑!
“好个贼人,目无王法,胆敢潜入本县施毒,却扮成妇孺模样,叫人不齿!若不将解药献出,本县必叫你知晓厉害!”
只见他吩咐一声。不消一刻钟,一应刑具,亦是上了公堂。
满目夹板铁椎榔头,叫人头皮发麻。
紫九脚下一软,不是吓的,是饿得有点发昏了。
洪成只道她是装神弄鬼便冷嗤道:“少在本官面前装模作样,既然你不肯说——来人,给我打!”
四个衙役近身,将她摁在地上,下一瞬,背上便一阵火热,那是水火棍打在身上。
紫九倒吸一口凉气,这痛比起划破皮肤要好受一点。比起瘫软一整天不能自己的情形,她还是忍忍受点皮肉之苦吧,不要乱用那一成仙力。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随着落下来的力道越来越重,她的眼皮也便越来越重。
才打了十几下,她就晕了。
洪成使人泼了一盆凉水,等她悠悠转醒,冷声道:“本县不信你不招供,再打!”
紫九浑身发软,毫无气力,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背后臀下一阵火热,端是疼得不知何处有伤。
县丞附在洪成耳边轻声道:“大人,留着活口,我们要的是解药。”
“那依你之见?”
“不如书信一封,问询知府大人?”
洪成抬眼看县尉,见其也赞同,便点头厉声道:“将这贼人收监,不要与人毗邻,看牢了!”
便有人将她拖了下去,丢到脏乱昏暗的牢房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