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三)
林落月感到了放松又有点自己也不明白的失落,她将汤勺拿起将药汤在碗中滴尽,接着将碗里的药几口喝干。
不得不说这药苦的几乎入了心肺,林落月咬着牙才忍住将脸皱成一团的冲动。
陆星晚接过她手中的碗和汤勺,笑意盈盈的帮她拭去嘴边残留的药渍,又端起茶盘上的一个小小瓷杯,“这是蜂蜜水,润润口。”
林落月忍了几秒还是接过杯子,将杯中的蜂蜜水喝下,蜂蜜甜而不腻,入了口中冲散那满腔苦涩,“谢谢你,陆姑娘。”
她不想让陆星晚觉得自己和小孩一样吃个药都怕苦,从头到尾刻意控制着表情,尽力表现的云淡风轻,至于为什么非要这么在乎面子,她自己也说不清。
陆星晚微微笑着,“太客气了,林姑娘。短短一日内你已经与我倒了三次谢,不必如此。”
林落月说,“应该的。”
说完她觉得话题从头到尾都有些僵硬,便主动挑起了别的话头,“贵派环境幽静是个修养的好地方,只是不知平时日常的饮食可还方便。”
陆星晚说,“山下还有些田产铺子,我便雇了些人打理,每日也请人送了些新鲜的食材来。”
当年慕清雪遣散了门中的弟子和长老,但是负责山下产业的掌柜等人还是被其中一位长老留了下来。
那位长老见陆星晚是个可靠的人,后来便将这些琐事都交由她打理,连手中的人也都一并交给了她,这才放心离开。
林落月点点头感觉话题又要走向死胡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和陆星晚多说两句话。
不过陆星晚并没有让她失落的太久,“不知林姑娘为何会上九离山,山中谈不上绝境,高阶的妖兽却不少。”
虽然寒剑派坐落九离山中,但无论门派内还是通往山下的栈道都有阵法运行,倒不惧妖兽的侵袭。
这个问题没什么不能回答的,林落月说,“是我家中有人生了病,其中一味药便是九离草。我此行便是来寻药的。”
她清亮眸子有黯然之色闪过,很快又掩去。
“不知这九离草急不急用,要不我请人帮忙送去?”陆星晚装作未察觉她的黯然,心中却想这个生病的家人恐怕情况不会太好。
林落月轻轻摇头,“不急,还缺很多种药材,只有一株九离草还不够。”
陆星晚宽慰了她两句,又说,“这样说来,林姑娘一定去过很多地方。”
林落月在外三年确实走了不少地方,她为了亲人求药走南闯北,不乏有险境绝境,陆星晚问起她便打起精神说,轻描淡写间仿佛都是别人的故事。
只是聊着聊着她发现陆星晚对在外出行的事并不是一无所知。
林落月觉得她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修养又有江湖老手的经验,有些诧异也有些志趣相投的愉悦,两个人聊得颇为投机。
“说起来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远行过了,刚刚聊的那些经验不过纸上谈兵,让林姑娘见笑了。”陆星晚在不知不觉中和林落月说了很多话,回过神来心中也是讶然。
林落月连忙说,“很有见地,陆姑娘过谦了。如果你还想听明日我再给你讲我在立明山的游记。”
陆星晚微笑,“那当然好,今日说了这么多话你也累了,先休息吧。”
她说着拿出了一个传音铃,与传音玉石不同的是传音铃只能传达铃声,无法供人交流。
“之前你昏迷不醒用不上此物,现在不同了,有事便摇这个铃铛,我或者桂香便会前来。”
林落月看她眸若秋水总是漾着笑意,忍不住多看了几瞬才应了好。
人走后又暗自奇怪难道自己伤势没转好,为什么一见陆姑娘就觉莫名心悸?
从林落月这里离开,陆星晚的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微风浮动,她白皙耳尖精巧坠饰摇曳。
林姑娘倒是个很有趣的人,她这么想着唇边带着自己也没有留意到的浅淡笑意。
平日里与阿萝一起吃饭的时间还未到,陆星晚又走回厨房去帮厨娘桂香准备饭食,同时也为阿萝做了她最喜欢的芋头糕,打算一会吃饭的时候好好哄哄人。
只是她的准备注定落了空,阿萝并不在她自己的院子里。
陆星晚一直等到了晚上也不见人回来,用了传音玉石也无人应答,心中猜测若不是负气去了山下的客栈,便是去找交好的玩伴,三五日内总归会回来。
虽然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止一次,她也早就习惯了包容阿萝的坏脾气,可是将所有事情料理完后,站在窗边沉思时如玉面颊上还是染了几分怅然。
*
阿萝确实是去找自己的好友了。
九离山外最近的大城就是云城,其中驻守的白家家主与掌门慕清雪是故交,她的三女白琴荷与阿萝年纪相仿。
白家家主曾一度想要将阿萝还有重伤的大师姐接到白家照顾,后来虽然未达成,却经常会带着三女白琴荷上门探望。
阿萝就是这样和白琴荷相识,白琴荷比她大上一岁也是很温和的性子,两个人相处的很好。
用传音玉石聊天总是不太方便,好在云城离九离山不远,阿萝做事总是随着性子来,想和好友倾诉立刻就踩着飞剑走了。
她如今的修为已经可以熟练御剑,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云城。早有熟悉的侍从在飞剑降落和传送专用的传送台等候,将她迎进了白家。
白家家主不在,阿萝自然不用去拜见,很快就见到了出门来接她的白琴荷。
“你说我到底哪里做错了?”阿萝见了最好的朋友忍不住委屈的控诉起来,“我还不是为她好。”
白琴荷挽着她的手臂,动作优雅轻缓的将人引进自己的居室,裙摆在步伐摇曳间如同一朵盛开的清雅莲花。
“刚见了面就和炮仗似的跟我抱怨陆姐姐,让别人听到了还指不定会想歪到哪儿去。”
白琴荷早就叫人准备好了果茶和点心,“坐,燥热的天消消火。”
阿萝缓和了脸色,她和陆星晚吵架却不想摆脸色给好友,可又忍不住嘟了嘟嘴。
白琴荷看她的模样戳了戳她鼓鼓的脸颊,“陆姐姐一向好脾气,怎么会和你吵架呢?”
阿萝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指,白琴荷心头猛地一跳,任她握着自己纤长的手指,只觉得指尖开始发烫。
阿萝倒没有注意到白琴荷的异样,只是撇撇嘴,“她是温柔不假,但你没看到她嘴上下刀子的模样。”
白琴荷听她语气里含着亲昵和抱怨,口中突然泛起淡淡苦涩,“这话怎么说?”
“她平常总把我当孩子哄,所以很少生气,真摆出架势讲道理比刀子还利,一扎一个准。”阿萝皱起眉头,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火气没那么大了,但还是憋闷的很。
“可这次她太过分了,居然说我是不是把她当成了耻辱,她当我是什么人。”
白琴荷露出了有些讶然的表情,她有些含蓄的劝说,“阿萝,没有人喜欢短处一直被人拿出来说,哪怕知道你是为她好。
而且陆姐姐的压力应该也很大,你又何必那般逼迫她?就算她真的一事无成,我们也总是养得起她的。”
阿萝不满的说,“你是她的朋友还是我的朋友?”
“我自然当你是最重要的人,可也是她的朋友。”白琴荷耐心地劝说,“诸事皆有力尽之时,陆姐姐已经很努力了,天赋所限并不是她的错处。”
这些道理阿萝不是不懂,只是听着想着都格外刺耳。
白琴荷看她的脸色慢慢变得迟疑,又劝,“我知道你是在意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没关系,阿萝,陆姐姐的修为可能止步于此了,但你不同。”
“你会继续向上攀登,一个人的光芒绽放出去就会掩盖一切污点,别人只会看到那片光辉,不会在意其他。有一天你做到了,别人自然不敢对陆姐姐不敬。”
阿萝像是终于被说服了,脸色变幻几瞬,难得有些失落的低头,“你说的对,我该放弃了。”
白琴荷柔声安慰,“你也是为陆姐姐好,别难过了。在我这里住些日子,等陆姐姐气消了,我陪你回去给她道歉,她一定不会计较。”
阿萝想开了是一回事,但听她这么说心里还是不舒服,自己明明是为了陆星晚好,怎么到头来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一样,还要回去哄人。
不过她脸上神色闪了闪到底没有反驳,不管怎么说白琴荷是好意。
白琴荷和她聊了些趣事,又道,“你顶着烈日来的,和我聊了这么半天也累了,不如午睡一会儿,下午我带你去翠湖泛舟。”
阿萝应了一声亲密的拉着她的手,“那我们一起。”
白琴荷眸光微亮,含着笑意点了点头。
两个人躺在榻上,屋里有专用的冰玉降温十分舒适,待阿萝闭目睡去,白琴荷在缓缓睁开眼,用指尖轻柔地描绘着她的眉眼。
陆星晚。
她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第一印象很重要,白琴荷在第一次见到她时,真心喜欢过这个气质温和的姐姐。
直到她知道陆星晚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这样的人,这样的修为泯然与众人。如果不是在很特殊的地方见到她,根本不会多看一眼,就像她也会对自家的下人很和气,可不会将他们记在心上。
一个人又怎么会对路边见到的花草产生心绪呢?可她能不在意,阿萝却很在意。
这种在意让她对陆星晚本就微妙的好感渐渐变成了敌意,幼时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可心的玩伴,想要独占。后来在察觉阿萝对陆星晚过分的依赖和好感时,她品尝到了毒蛇噬心的嫉妒。
她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阿萝,而阿萝还不懂她的心,却本能地维护追寻着陆星晚。
这种感情已经成了习惯,迟早有一天会像她这样变了质,那时她还有什么机会呢?
万幸的是陆星晚如此的弱小,如此的平凡。她和阿萝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十年的相伴又如何?
从小带她到大的奶娘和她情分不止十年,可她也不会爱上自己的奶娘。
白琴荷放下手,轻轻舒了口气,姣好的面容上都是满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