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原来王兄也会在意别人”,楼若璃看着抱着地上华旖的尸体、双目无神的荻王,说出这句话,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感慨。
“你们没事啊”,荻王看了看怀里的华旖,笑了一下,“亏她还对自己的药很自信呢”
“王兄这么信她?”
荻王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她永远不会害我”
“她是不会害你,是你害了她”
荻王勾了勾唇角,扯出的却一点不像是笑,“皇妹啊,你说父皇为什么不喜欢我?”
“或许是因为父皇觉得你不近人情,若是王兄你早些让父王看到你这副样子......”
楼若璃还没说完荻王就讥讽地摇了摇头,“不近人情的是父皇。我从一出生就只是荻皇子,荻啊,是草,是命贱的皇子,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我,他讨厌我,讨厌我的母妃,他装着深爱你母后的样子,强迫我的母妃,到头来还是我母妃的不是了?他、呵,他竟还有脸期盼着我会对他其它的孩子恭亲友爱吗?”
楼若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印象中的父皇和荻王印象中的父皇,听上去竟不像是同一个人。
荻王抬起头来,“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就是害死你的皇兄,气死你的母后,我看着他恨我的样子,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快?你以为我是为了皇位吗?不,我就是要他亲眼看着,我把他最爱的人,一个一个从他身边夺走!”
荻王慢慢散尽了怨气,身体也慢慢颓了下来,看着怀里的人,“只可惜,我答应给她的,也给不了她了”
输的人输了一切,赢的人似乎也没有得到什么,所有人包括楼若璃只能沉默得站在原地,段云盛叹了一口气,楼若璃那时还小,她不知道的事,自己知道,他又何尝不知道荻王所说的是句句属实,他却也不知道原来所有本可以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来自荻王对先帝的怨恨。
只等着外面的打斗结束,自己也可以将段思情给出的解药喂给那些中了毒的官员,说来也神奇,自己的孩儿提前以防万一给出的解药是哪里来的?
正想往外走了两步,去寻自己孩儿的身影,却看见那武功高强的女人抱着他不省人事的孩儿冲了进来,“青儿!青儿?!这是怎么回事?!”
“让开!”,南桑挤开了眼前碍事的老头,对里面的人吼道,“给我找一个安静的房间,快!”......
南桑就知道自己的三徒弟最擅长惹事,但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她的本事,自己赶她下山,让她来找自己的亲人,却简直是放龙入海,连皇位之争都敢瞎掺和。
在此之前,也不知道这一身可怕的伤痕是哪里来的,南桑都心抽得不敢多看,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外面担心了几天几夜就快哭晕过去的二徒儿。
段思情昏着的时候就感觉一直有人再给自己用内功疗伤温养经脉,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段思情终于能睁开眼睛,看见身边的人只有自己的师父,莫名松了一口气。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段思情苦笑了一声,“师父干嘛救徒儿”
南桑没有好气,“你倒是想死”
“终究还是让师父废了武功......师父你说,是不是还不如当初就留在山上啊”,段思情无力得只靠着南桑撑着自己后背的手,怔怔得看着床顶。
“是你自己扑上前来,现在后悔了?”
“后悔?徒儿是后悔依旧不明白,徒儿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是一开始的相遇就错了吗?徒儿不该遇到师父师姐,也不会遇到别人”
“你若一开始就乖乖待在山上,哪里会有别的事”,南桑看到过自己的二徒儿变成行尸走肉,现在眼前的三徒儿又是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气恨这些都是眼前依旧不知错的小混账惹出来的,“现在好了,你以后便是想惹事都惹不了!”
段思情哼哼笑着两声,无法反驳,自己又变成了一个普通......不,现在怕是连普通人都不如。
“你的伤势需要内力慢慢温养,跟师父回去”
“回去?回山?”,段思情有些想将自己埋在被子里,“二师姐呢?”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想到这个三心二意的小畜生竟然为别的女人赴死,南桑就又恨不得替柳未舒一掌拍死段思情,“你就是不跟师父走,你以为你二师姐就会乖乖跟师父回去了?”
由不得段思情因为自己的无颜面对就不回山,如同当初赶她离开一样,南桑现在要带走她,亦是不容分说的样子。
既然段思情的伤势暂且稳定下来了,南桑也就出了房间,看见了门外一张张心急担忧的面庞。
“师父!情儿、情儿她怎么样了?”
“醒过来了,过几日师父就带她回去,慢慢养伤”
柳未舒连连点头,看着房门,只想现在立刻就冲进去看看里面的人,段云盛一听见南桑要将他的孩儿带走,立刻就急了,“你!你虽是青儿的师父,可我才是他的亲爹,岂容你说带走就带走?”
“你想她死,就继续留着她在身边好了”,南桑对将他的徒儿卷入这场危险纷争的段云盛亦是没有好气。
“你、青儿他......”
段云盛说不出话来,南桑也不待理他,廊外边,还有几个人在等着她看着她呢。
“余夫人”,看见南桑出来,颜百岁迎了上去。
南桑瞥了颜百岁一眼,目光放到他身后的两个少年身上,脸上出现了和段思情适才如出一辙的无颜面对。
不过少年好像还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只跟着颜叔父一起叫段思情的师父为余夫人。
“余夫人,段兄弟/恩公他怎么样了?”,两兄弟齐齐开口。
南桑一怔,对余夫人、段兄弟、恩公这三个称呼都有些莫名和异议。
看出了南桑眼中的疑惑,颜百岁不急着告诉两兄弟什么,先是和南桑大致说了一下当初发生的事。
颜百岁感叹,“也算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余夫人心善,当初救下了小白......咳咳,你的徒儿,你的徒儿才会在那日救得、救得......”
南桑眉眼软了软,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究竟是好是坏,明明情儿是闯下大祸,自己气愤赶她下山,才会有机会救了自己的孩子,也给那瞎了眼的男人沉了冤,那要是可以回到当初,自己是希望情儿是一个乖徒儿,还是当一个小混账呢?
这一切说不清,也理不清了。
颜百岁是想离开,当年的什么事他没资格多说,只看南桑自己,可他还有心结未了,“余夫人,你的徒儿......”
颜百岁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也不知该怎么告诉南桑。
“颜门主直说,她又闯什么祸了?”
“他、他和小女......情不自禁,犯下了错事,据小女说她只怕已经、已经怀上那臭小子的骨肉,还请余夫人.......”
南桑先是气得一滞,险些冲进去再将段思情揪起来打一顿,可听到后面察觉了不对劲,怕不是自己的徒儿被设计了?便直说道,“情儿是个姑娘家,不是什么臭小子,你的女儿也不可能怀上情儿的骨肉”
颜百岁和余家两兄弟震惊,尤其是颜百岁,直直后退了两步,“什、什......啊?”
“颜门主有什么事去和自己的女儿问清楚吧,莫要随口污我徒儿清白”
颜百岁怔了一会儿,随后便是大喜,当场就要离开,不过脚步还是停了一停,“余夫人,有些事情我不好多嘴,可是在渊、在渚这两个孩子本就是无辜的,他们也是你的骨肉,得知真相后也一直期盼寻找着你的下落......”
还说不多嘴!当年她就觉着颜百岁不顺眼,南桑气生得瞪着颜百岁,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这厮就把什么都给说了,看着两个怔在原地不敢相信的少年,南桑抿唇、眼里和两人一样泛出了泪花......
房间里,听见开门的动静,段思情真的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可是她能忘记自己重伤的事实,推门进来的人可不会忘记,看见段思情整个人都蒙在密不透风的被子里,柳未舒急得连忙上前扯开了被子,“情儿?!情儿你怎么了?”
段思情的脑袋被迫露了出来,眼睛却没办法直视柳未舒关切的目光,咬着嘴唇,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柳未舒看着闷不吭声的段思情哪能不心急,还以为她是在强忍着什么痛楚,“情儿哪里不舒服?”
段思情摇摇头。
柳未舒松了一口气,坐在了床边上,她轻抚过段思情的脸颊,想要握紧她的手,可是段思情除了脑袋整个人都在被子里,柳未舒只能主动将手伸了进去,寻找段思情的手。
似乎触碰到了什么,细细长长是段思情的手臂,可是为什么本该光洁的肌肤摸起来却有些不平不滑的突起?
柳未舒急着掀开了被子,看见了袖子在被窝里被高高蹭起后,露出了两条手臂,“情儿!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做的?!”
柳未舒眼中闪过凶狠戾气,紧接着满是心痛,最后眼泪遮盖了一切,她看着手臂上的伤痕继续延绵到了上面,柳未舒不管不顾已经抵挡不了她半分力气的段思情,扯开了段思情的衣领,看见了更多触目惊心的伤口。
“情儿、我的情儿”,柳未舒不知道自己的心痛过一次一次又一次,还会继续接着更痛,她把段思情紧紧抱在怀里,只想永远都把她抱在怀里,嵌进自己的皮肉里好好护着。
“是谁!告诉师姐是谁干的?”柳未舒心头第一次生出了屠人全族的冲动。
“没谁,不就是荻王、郡主那伙人,他们已经完了”
身上这样的伤况能够活下来,当时定是九死一生,段思情也定是吃了很多苦头,柳未舒哪里觉得解恨,可她却也没了解恨的机会,要是早知道,当时她就该把那个什么郡主的脖子拧下来的!可她当时竟然连手都没有还!
“情儿”,柳未舒她除了心痛就只剩下了恨意,却不知道该恨谁,恨那个郡主?恨荻王?还是恨她自己?她当初应该拼尽所有不让段思情下山的!这样段思情也不会吃到这些苦,也不会......爱上别人。
“情儿,师父说带我们回山,我们不要出来了,再也不要出来了好不好”,心爱的人就在自己怀里,可柳未舒还是感觉不到安全感,她托起段思情的面颊,看着她,吻着她,恨不得把段思情揉进骨子里,装进肚子里,再也不分开。
“情儿,情儿”,柳未舒抱着段思情,躺倒在她身侧,拼命汲取着段思情身上的温暖、她嘴里的柔情,可她还是觉得不够,“情儿,你在师姐身边吗?”
“师姐......你就没有别的想问情儿的吗?”
“不”,柳未舒闭上眼睛不愿去想,“师姐是情儿的,情儿以后、以后也是师姐的”
“师姐......”
“情儿曾经说过的喜欢师姐是不是真的,还作不作数?情儿不喜欢师姐了吗?”
“不是,可情儿......”
柳未舒怎会给机会让她说出叫她心痛的话来,即使她心里已经清楚,即使她心里已经明白,她再次堵上了段思情的唇,心里怎会不气恨,她终于有些明白因爱生恨这个词是怎么来的。
柳未舒咬着段思情的唇,甚至想从她的心上啃下一块肉来,叫她也尝尝心痛如绞的滋味,可她哪里舍得,她的恨全都来源于她对她的爱,伤了她,最终心痛的还是自己。
柳未舒的眼泪混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全都落进了段思情的嘴里、心里。
柳未舒轻轻吻去段思情唇上的小血珠,“情儿不能离开师姐,情儿不要离开师姐,我们回山,再也不要出来了好不好”
柳未舒眼里看不出是恳求,是坚定,还是一丝魔怔,眼前的人是柳未舒,段思情又怎会说出别的答案......
一座小镇,一座山,山也依旧,人也依旧。
段思情的身体仍然是残破的模样,伤势也没有比当初好多少,每天都要靠喝药度日,她真担心哪一天自己会喝成一个傻子,于是山上的人最烦恼的就是每天如何哄得段思情喝下那些昂贵的药。
“师父,您到底哪来这么多银子的?是不是晚上去做贼了?”……
段思情失去了武功,以往被她一直欺负着的南雀,日子更不好过了。段思情一身的功夫全都转嫁到了嘴上,南雀本就说不过,现在对方没了武艺,南雀空比她强也不能动手,但凡自己稍微露出一点气势,娘亲责怪她,大师姐对她放冷气,二师姐也嗔怨得几天不给她做零食。
山上除了以往的人,时常也会多几个客人,几个客人有人欢迎也有人不欢迎,常常伴着奇怪的吵嘴声:
“你离我远点!那是我的零食!”
“我是你哥哥!尝一点怎么了?”
......
“恩公、不,段姑娘,你的伤势好些了吗?”
“你少在我面前晃我就好多了”
“为什么呀......娘亲也对我这么说”
“你少来几次,我就能少被师姐掐几次”
......
“先生,先生!我和师妹来看你啦”
“你们怎么来了?老东西没意见?”
“你管谁叫老东西!”
......
“孩儿,什么时候爹能抱上孙子啊?”
“啊,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爹了,孩儿是个女的”
“什么——?!!”
......
说是不下山,段思情又怎会真的不下山走走,开始大家还担心没了武功的段思情会被人欺负,不过三苗镇的那些居民之间不知流传着什么传说,每每见了段思情跟见了阎王似的,哪敢触她眉头,除了柳未舒,也没人担心段思情下山的事。
而柳未舒担心的,也不是她的安全,而是担心她在眼前只消失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又把别人给睡了......这不,听说这小坏蛋最近都换了一个药房拿药了,说什么新开的药铺又好又便宜,药材种类还多,可那药铺的老板是个女的,她能不担心吗?
幸好,柳未舒偷偷去见过,虽然声若黄鹂,长相却是勉强。
柳未舒也指望着那店铺的药材是真的好,段思情之前神秘兮兮得说是等身体好些就要带自己去一个新奇的地方看看,柳未舒还等着呢。
段思情知晓每次进药送药都是老板亲自来的,她便时常能在这个老板回来时从她口中听上一些江湖的趣事,所以她倒是挺爱来和这个药铺老板聊天的。
“老板姐姐怎么会想着来三苗镇这个小地方开店呢?”
“这镇虽小,却少不了走南闯北的人经过这里,总能见到想见的人的”
“那老板姐姐见到了吗?”
“见到了”
“看来老板姐姐是个有故事的人啊,为什么会想着开药铺呢?”
“因为我喜欢的人生病了......不过我也自小患有心疾,需要每日喝药呢”
想到每日喝药,段思情露出了同病相怜的拧巴表情。
老板笑了一笑,“你呢?你生活在这里觉得得开心吗?”
段思情松下了表情,久久才道,“一半开心,一半不开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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