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段姑娘?”
“唉”,段思情叹了一口气,“若璃姑娘实在是看得起在下”
“段姑娘不必自谦,在下只是好奇一问,段姑娘只当随口说说”
楼若璃话里的意思并没有那么咄咄逼人,听上去也确实只是好奇。
段思情十八年前虽也算是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可一个大学生罢了,又哪里真有什么高明的见解,不过说说,也就罢了。
“其实这些流民,这些天灾,想要解决都有一个共同的办法,也只需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明明刚才还在和段思情吹胡子瞪眼,这会儿却又被段思情说的问题吸引了去。
这个颜秋看来是脾性大,忘性也大。
段思情没忍住噗嗤一笑,颜秋不知道段思情笑什么,却也能感觉到她是在笑自己,这会儿又是一个瞪眼不客气地送给了段思情。
“段姑娘说的是银子?”
虽是问句,楼若璃却用陈述的语气说了出来。
“没错,只要银子到位了,不就什么都好说”
“可是......”
“可是朝廷,却没有这么多的银子是吧?”
“段姑娘如何得知?”
段思情被楼若璃惊讶又探究的表情惹得发了笑,“还能如何得知?朝廷要是有足够的银子,睢漳还能是如今这么个样子?”
段思情随手撩开车帘,宽阔的街道上没有多少店铺是开着的,街边空着的竹蓬摊位依稀可见当初的热闹繁华,可如今确是遍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
许是因为在城里,又或许是别的原因,虽也有流民走到马车边试着可怜乞讨,却并没有合伙将马车包围,弄得无法前行的情况。
“段姑娘说的是,听说大巽边疆近年来战事连连,西北羌族也屡屡挑衅,想来国库这几年是不会充裕的吧”
“这我倒是不了解,我和师姐久居深山,下了山之后也大多听得一些江湖上的事”
楼若璃点点头,“若是朝廷没有足够多的银子来安置这些流民,那他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朝廷没有,自然只能从别处想办法弄到银子,否则没有银子,那些流民还能凭空安置不成”
“从别处?何处?”
“自然是那些有钱人,乡绅士豪、员外商人之类的,这年头车马不便,想要举全国之力捐助睢漳一隅,想想也来不及,不太现实,只能从睢漳当地入手了”
“捐助?”,楼若璃秀眉轻锁,“若只是这么简单,还何须苦恼,想要从那些乡绅士豪员外商人口袋里掏出银子来,你可知......”
“我知道,富人不仁嘛”
“那段姑娘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好主意称不上,只是些不成熟的想法”
楼若璃不禁有些期待,“段姑娘请说”
“既然指望不上他们大发善心,只能用其它交换了,”
“用什么交换?”
“金钱有了,自然会开始渴望别的东西,像名誉,像地位,给他们一些头衔、称号之类的”
“封号这类东西朝廷岂是随随便便能给的?”
段思情摆摆手,“其实不用这么正式,可以变着法儿的给”
“如何给?”
“比如说,放出消息去,最好让睢漳和周边城镇都知道,朝廷要在睢漳建一个什么慈善堂或仁义祠之类的,不必太大,但要显眼,告诉他们,朝廷会在堂里建碑颂功,表彰那些为这次南方水患安置流民做出贡献、捐献银子的人,让后世人人称颂。到时候再暗地里告诉他们,这祠碑上是按做出贡献的大小排名,捐的银子越多,名字越是靠前,若璃姑娘想想看,越是有钱的人越是要面子,有的人还爱攀比,那些富人知道了排名这件事,岂会甘于落后,或是让对头的名字摆在自己前面?这种看上去会芳名流传后世的机会,那些乡绅士豪也不会想轻易错过的”
楼若璃紧拧的眉头渐渐松了开来,看向段思情的目光更是亮了几分。
“或许有的商人心里未必有数,得让他们知道,若是做同样的生意,李家慷慨仁义,捐了银子上了碑,他王家没捐,百姓是愿意买李家的东西,还是买王家的东西,看他王家以后的生意还好不好做。这次肯定还是会有一毛不拔不愿意出银子的人,若是能暗地里鼓动民众,叫人人都知道那些没捐银子的不仁富商,也顺便鼓吹鼓吹他们捐了银子的对家,捧一踩一,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也有热血也有意气,自然不会愿意再给不仁富商口袋里送银子,这样以后如果再有什么灾祸,在别处用上差不多的办法的时候,有那种前车之鉴,叫他们往外掏银子就容易多了”
颜秋怔怔地张了张嘴,不住叹道,“没想到你还真是有点办法啊”
“都是一些歪主意”,段思情实话实说,“有了银子的话就一切都好说,还有......有个词叫、叫什么来着的?”
段思情一开口,楼若璃和颜秋均是定定望着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的段思情。
“对了,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
“没错,让那些受灾的流民参与工作劳动,自食其力,免得他们吃饱了之后闲的没事干聚众闹事,这样他们不仅能获得一定的收入,有了生活保障,也缓解了朝廷劳动力不足的问题”
“让受灾的流民干活,这样做好吗?他们会不会说朝廷冷血呀?”
颜秋还有些质疑段思情所说,楼若璃却是盯着段思情已经移不开眼。
“给他们提供生存下去的活计叫冷血?若他们真这么说,这种狼心狗肺只知道伸手讨要,等着别人给他银子的人,你还管他们死活干嘛呀,若璃姑娘你说是吧”
段思情忽然转头一问,没想到被自己问到的楼若璃竟然笑了,还不是那种矜持的浅笑,是发自内心的明媚笑容,叫段思情疑惑又惊艳。
“若璃姑娘你笑什么?”
“我只是开心”
“开心什么?”
“开心我能在睢漳遇到段姑娘”
或大或小的夸赞段思情向来听过不少,此时倒也没有这么受宠若惊,礼貌地笑笑便是。
“姑娘”
这时车厢门被外面的关文禾敲了敲。
“何事?可是米铺到了?”
“是,只是米铺不曾开张,刚才小人驾车时也经过一些粮铺,也全都关着门”
“去问问”
“是”
马车被停在了街道一边,关文禾下了马车,在米铺旁边的几个店家挨个问了问,好一会儿才回了马车,“姑娘,问到了”
“说说”
“听说是前几天,有一伙儿暴民闹事,撺掇许多流民打劫了多家米面这些粮铺,官府到现在还没有抓到领头的,现在那些米面铺子都不敢大张旗鼓地开门,想要买粮啊,还得托认识的人,找粮铺老板私底下买卖”
“米价问到了没?”
“问到了,之前的米价是一钱一斗,自从流民涌入之后,米价涨到了三百钱一石,别说那些流民,就是睢漳原本的百姓,也已经吃不起米了”
“太可恶了!怪不得那些流民要抢米抢粮,这都快饿死了,哪里还管得了其它呀!”
颜秋最先听不下去,义愤填膺地狠狠捶了下车厢,使得整个车厢震了几震。
“奸商囤积居奇哄抬粮价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那些暴民......这么快就已经有心思不纯者了?”
段思情还有些旁观者的心理,没有那么在意,只是探究和好奇,楼若璃想的却没有那么简单,脸色也没了刚才的轻快,“府尹没有打开官仓放过粮?”
“小人问过了,睢漳府尹开过仓也放过粮,还在郊外建窝搭棚安置了不少流民,这些流民汇聚到睢漳城也没多久,照理说不会这么快就......”
“想要造反?”
关文禾欲言又止,段思情却没有半点心里负担地接了下文,吓得马车里的颜秋以及车外的关文禾齐齐变了脸色。
隔着一层车厢,关文禾也没办法观察到楼若璃的脸色,更没办法给段思情使眼色,只能开口提醒,“段姑娘,慎言慎言,莫要口无遮拦”
“谁口无遮拦了”,段思情莫名其妙道,“又不是我要造反,关兄你怕什么,说话都抖个什么劲”
“段姑娘!莫要再说那两个字了!”
关文禾小心肝颤得不行,他没听见车厢里楼若璃有半点动静,只能往最坏的方向揣测着圣心。
“行了不说了”
关文禾在段思情的心里已经从蛮横无理的车夫变成了胆小如鼠的车夫,说实话,朝廷的威慑力在她心里,还不如鸢尾那一个女人来的强。
不比关文禾,颜秋坐在马车里可以看见楼若璃的表情,见她柳眉紧蹙不似生气,反倒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
“关文禾,驾车回客栈,明日、不,今晚出城”
“是”
关文禾毫不多话只听吩咐,段思情猜不出这个若璃姑娘脑子里想的什么,她们今天才刚到睢漳,怎就立即又要出城了?
马车里一个看自己不顺眼,一个又思虑重重满腹心事,段思情也不知该不该开口问问。
罢了,反正自己也不乐意呆在这睢漳,他们的主子想离开,最好不过,等过了一个月,她和师姐就远走高飞,同他们再也不见了,自己多管什么闲事,还多问什么呢。
本以为,这个若璃姑娘要求自己和师姐护着他们,是因为要来这睢漳,预料到了睢漳城的不太平,如今就要离开,也不会再节外生枝,轻轻松松度过一个月就是了。
而枝节,往往是在你最放松警惕的时候生出来的。
这个马车里,放松了警惕的,只有段思情一个人,所以在一支羽箭穿透车厢插在车厢壁上的时候,惊讶的,也只有段思情一个人。
“姑娘小心”
颜秋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将楼若璃推到角落里后,拿起自己的长剑推开了车门。
“姑娘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们”
不知道突然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伙流民,很快朝马车这边汇集,越来越多,将这条街道都给横着堵了起来。
“你们给我让开!”
事急从权,颜秋拔剑,学着段思情的样子想要将流民吓退,可是人挤人,有些流民虽然有些怕了,挤不出去也只能继续在原地,模样可怜地伸着手继续讨要。
“你们!”
“让开”
毫无办法之时,一道讨人厌的熟悉声音在自己背后响起,同样的办法,自己用出却半点效果也没有,当事人又在身后,还嫌自己碍事推了推自己,实在是颜面全无,而那冷淡的语调,仿佛是鄙视看不起她,让颜秋一下子恼羞成怒,“你干什么!”
谁成想那讨人厌的人,依旧不搭理自己,还将自己腰间的钱袋一下子扯了去,当着她的面就打了开来。
“你想干什么?这是我的钱袋子!”
段思情用行动告诉了颜秋自己想干什么,也用行动证明了她知道是颜秋的钱袋子,因为不是她自己的,所以毫不吝啬。
“想要银子的就去捡吧!”
一把铜钱、一些碎银锞子、几块小元宝,和一张大面银票,银票被团了团,都被段思情抓在了手里,天女散花一般,撒向了街道旁的房屋那处,有的还落在了屋顶。
许久没有见过银子的流民,就如饿狼看见了肥肉,两眼冒着绿光,疯了似的拼命往房屋那处挤着,跑着。
只有一部分流民留了下来,
不,准确来说,留下来的,
就不是流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