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柳未舒的一个“是你”,楼若璃并未完全理解透彻是什么意思,但作为一个皇帝,柳未舒看她的眼神,楼若璃却能够理解分明,嫉妒、疯狂、悲怆、绝望,还有一丝憎恨......
她在憎恨自己,为何?
是因为自己将段姑娘害成这样吗?
可她嫉妒自己,又是为何?
“柳姑娘?柳姑娘?”
楼若璃疑惑的呼唤将楼若璃从恍然中扯了了回来,指甲嵌进了掌心,柳未舒才能让自己不那么失态,“我要给情儿包扎伤口,麻烦你们出去”
“有没有我们帮得上忙的,柳姑娘尽管开口”
“没有没有,你们出去!”
柳未舒强忍着不让自己失态,可她还是失态了,便是强硬地将颜秋和楼若璃推出了门,可话语中颤抖的哭音,以及听上去不知从何而起的委屈,尽数落在了两人的耳中。
关了房门,回头望向在床上静静躺着的段思情,柳未舒拼命忍着的泪水便再也抑制不住,她走到床边,又气恨又心痛,趴在床上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呜呜哭了起来。
被赶出门的楼若璃和颜秋都没有离开,静静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哭声,对望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不知所措。
段思情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是被嘴里的苦味给苦醒的。
自己嘴里不知怎么含了一口药汤,临醒之时那口药汤已经下了喉咙口,若是自己继续昏迷着,那口药也许就顺着喉咙久就这么滑进去,可自己偏偏醒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情儿!情儿!你醒了?怎么了?是不是呛着了?”
柳未舒连忙放下药碗,掏出绣帕小心地给段思情掖了掖嘴角,“情儿,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段思情摇了摇头,脑海里的印象还停留在昏迷前的种种,“若璃姑娘她们呢?”
柳未舒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嘴唇不自觉地轻抿,“在房间”
“我昏迷多久了啊?”
“两天”
柳未舒端起药碗,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吹,继续送到段思情嘴边,“把药喝了”
“不喝,我已经醒了,醒了就是没事了”,说完段思情就紧紧抿起嘴唇,看上去怎么也撬不开的样子。
段思情从小到大,生病的次数虽然不多,可每次生病,她是打死也决计不肯喝药的,非说药喝多了伤脑子,让柳未舒无比头疼。
可是这会儿,又哪是普通的生病发寒可以比的,“不喝也得喝!你这是中毒!不将毒性彻底祛除,只会留下病根,再也好不了!”
昏迷才醒的段思情不仅身体有恙,心灵也脆弱得很,本以为柳未舒会同小时候一样哄自己一会儿,结果不仅没有,还狠狠凶了她一通,叫她哪里能受得了。
看见段思情脸上露出了震惊委屈的神色,以往骄傲明媚的眼眸中隐隐泛起了水光,又咬紧牙关的样子,柳未舒才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似乎重了些,“情儿,是师姐不好,你乖乖喝药好不好”
一开始就好好哄,和凶完之后再哄,还是有些区别的。
区别在,前者被哄的人也许会撒娇,后者被哄的人,只剩下了负气。
“我不喝”
段思情说得简洁明了,既不大声听上去也不是恼恨,话语中却是流露着冷淡坚决。
“情儿......”
段思情依旧朝床内侧着头,不去看柳未舒,“若璃姑娘来了,麻烦师姐开一下门”
随着话音落地,果然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之声,还有楼若璃有意压低了的轻唤,“柳姑娘,该吃饭了,段姑娘醒了吗?”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见柳未舒不应答,段思情才出声,“若璃姑娘请进”
“段姑娘?你醒了?!”
楼若璃听见段思情的声音,迫不及待地推了门进来,虽然知道段思情不会有事,可亲眼看见段思情醒过来,心里的大石头才终于落了地。
“段姑娘,你好些了吗?”
“嗯,我好多了,谢谢若璃姑娘关心”
“段姑娘昏迷两天,都没吃东西,是不是饿了?正好我刚叫了关文禾送些饭菜上来”
楼若璃正要转身,柳未舒幽幽开口,“她得服完药,半个时辰后才能吃饭”
“半个时辰?”,楼若璃看见了柳未舒手中端着的药碗,里面还有半碗汤药,“那段姑娘快将药喝下,一会儿饭菜该凉了”
“不喝也没关系的”,段思情依旧嘴硬。
“怎会没关系?”,楼若璃听了也不禁板了板脸,不过很快又柔和下来,好声好气道,“段姑娘莫要孩子气,乖乖将药喝了”
“不想喝,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若璃姑娘亲自喂我喝”
若是换了一个男子说着话,楼若璃定会狠斥他轻佻,甩袖就走,这还是轻的。
可换了段思情,软软的眉眼分明是装作可怜,眼尾上挑甚至还能看出一丝俏皮,可楼若璃偏是狠不下心来拒绝她,更何况她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那好......可、不是还有柳姑娘”,下意识就要答应,随即想起不是还有柳未舒,又何须自己来?
更何况药碗也端在人家手里,似乎也没有交给自己的意思。
“师姐照顾我两日,定是疲累极了,我哪忍心再劳烦师姐”
柳未舒端着药的手紧扣着药碗边缘,指节捏的泛了白,却还得控制着力道不将瓷碗捏碎。
“师姐,饭菜该凉了,不如师姐先去用些饭菜?”
段思情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之前的冷淡,弯着眉毛询问自己的样子仿佛还流露着对自己的关心。
可柳未舒就是觉得心好痛,她心痛不是因为她看出了段思情这副模样是装的,而是因为段思情之所以装成这副模样是因为楼若璃在场,是因为她要赶自己出去好和楼若璃两个人单独相处。
“柳姑娘,段姑娘说的是,你两日未歇,饭也没吃多少,现在段姑娘已经醒了,你还是先去吃些东西吧?”
柳未舒不想,可她还是站起来将药碗交到了楼若璃的手里。
楼若璃接过药碗,自然地坐到了床边,柳未舒原本的位子上。
“姑娘,段姑娘醒了吗?饭菜好了”
柳未舒开了门,看见了端着食盘的关文禾。
“险些忘了我让他送了饭菜上来,恰好段姑娘现在也不能吃,柳姑娘就先用了吧”
这回柳未舒倒没有拒绝,也没有心不甘情不愿,接了关文禾手里的食盘,那自己也不用离开这间房了。
“姑娘,您的药也快煎好了,一会儿小人给您送上来”
关文禾离开前留下一句话,叫段思情疑惑,“若璃姑娘为何也要喝药?是、是那日我没有护住你,让若璃姑娘你也受伤了?!”
“不是,我没受伤”,看见段思情那么紧张,楼若璃想都没想连忙解释,“是我回来的路上替段姑娘吸了一回毒血,柳姑娘和大夫都说让我也喝两副药才好”
“若璃姑娘替我吸了毒血?”
见段思情神色有异,不知为何楼若璃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点点头,轻若蚊吟地“嗯”了一声。
“怎么吸的?”
楼若璃的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自然是、自然是用嘴吸出来的了”
“不,我的意思是,若璃姑娘......解开衣服吸的?”
“肩膀上的,是”,其余两处楼若璃是直接将衣服撕开了些。
“若璃姑娘”
“嗯?”
“在你们这儿,若是身子被人看了去,是不是得以身相许啊?”
段思情语不惊人死不休,房间里除段思情外,剩下两个人,一个似被烧得滚烫的烙铁印红了脸,一个似被浸了酸汁儿的尖针刺透了心。
“什么?什、什么?”
看到楼若璃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模样,段思情失笑,“我开玩笑的”
楼若璃不禁有些生气,只是这生气的背后,是因为得知自己被人戏耍调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暂时没人能看得清。
“段姑娘!你还是喝药吧!”
楼若璃气呼呼地将勺子凑到段思情嘴边,段思情眯着笑眼,一口一口将楼若璃送来的汤药喝了个一干二净,“真甜”
“段姑娘胡说什么呢”
“我没有胡说,若璃姑娘亲手喂得汤药,就是甜的”
自打刚才,楼若璃脸上的红晕就没褪下来过,就连喝药的时候,段思情的眼睛也一直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叫她怎么能同平时一样自如。
“胡说八道”,楼若璃努力板着脸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可不自觉用手背贴了贴晕热脸颊的动作却出卖了她,“段姑娘好好休息吧,我就,就不打扰了”
楼若璃快步离开,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绷紧的身子失了力得靠在门上,急促的呼吸才慢慢重新变回原来的轻浅。
刚才,她是落荒而逃了吗?
自己何时变成了这么胆怯的人?在皇宫里,只要自己一板下脸,谁人见了不是胆战心惊,连说话都小心翼翼要看着自己的脸色。
不过,在皇宫里,也没有人敢对自己这样说话。
更没有对自己说过这种话,这种......轻浮的话......
真是,登徒子!
可她、她果然是喜欢女子的吧,原来,真的也有人和她一样的么?
楼若璃不知想到了什么地方去,脸上的绯意越来越深,许久之后,低下头才发觉自己不知怎么连空了的药碗也一起带了回来。
楼若璃走了之后,段思情的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明明柳未舒应该坐在圆桌前用饭,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那双筷子,在面前的青菜里拨拨,没两下又在那盘小酥肉里翻翻,如此往复,就是没夹起一口往嘴里送。
“情儿是不是喜欢若璃姑娘?”
鼓起勇气,终究还是要自己先开口,只是回答的那个人,一点儿也没有自己这样的忐忑紧张。
“这么明显吗?”,段思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师姐你说若璃姑娘会不会看出来啊?”
“你、你真的喜欢若璃姑娘?”
手里的筷子险些没握住,在掉进青菜里之前又被及时抓紧,越抓越紧......
自己胡乱猜测,和从段思情嘴里亲口说出来是两码事,真正听到了,就等同于被判了死刑,没了盼头,也没了希望。
“师姐为何这副表情?若璃姑娘有什么不好吗?”
“你可知她是女子?你们都是女子?”
段思情浑然不知有何不对的样子,点了点头,“知道啊,又如何?”
“你、你可知......你、若是被别人知道了,你会被千夫所指,被、世人唾骂”
“又如何?”
“又如何?你就这么喜欢她?其它的一点都不在乎?”
“不在乎”
盘子里的菜一分没动,楼若璃倒是将自己的下唇狠狠咬进了齿间,直到尝到了淡淡的腥味,才松了口,无力问道,“你到底喜欢若璃姑娘什么?”
“嗯,我喜欢她知书达理的温柔,杏雨梨云的笑容,宁静出尘的气质,从容自若的优雅,还有她冰雪聪明......”
“够了!”
若说刚才的楼若璃颓然得似是一个失去一切的失败者,现在的她,看着段思情倾慕迷恋的表情,听着她一字一句的夸赞,仿佛一个红了眼了疯子。
“师姐,你怎么了”
“怎么了?我也想知道我怎么了!你告诉我”,柳未舒走到了段思情的面前,“她温柔宁静优雅出尘,那我呢?我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对你还不够温柔还不够好吗!是我、是我不够漂亮?还是我没有她优雅?”
“师姐......”
“你对她是一见钟情?你不觉得可笑吗?!十八年!我们朝夕相处了十八年!你却一转眼喜欢上了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
“师姐!”
“不,可笑的是我,可笑的是我才对!是我笨是我傻,没有早早看清自己的心,是我胆小怯懦,连说都不敢说出口,到头来还怪你为别人豁出一切......本就是我,是我活该,我、我现在在你眼里一定像个疯子吧”
段思情怕了,她看着柳未舒状若癫狂,步步后退,绊倒了凳子跌在了地上,才知道自己做的过了。
顾不得腿上刚包扎好的伤口,段思情飞快奔到柳未舒的身边,想要将她抱起来,可刚醒不久还有些虚弱的身体由不得自己这么做。
“师姐,师姐!对不起,我刚才是骗你的”,段思情只能抱着柳未舒,摇晃着她试图叫她清醒一些,“师姐你看看我,我真的是骗你的,从小到大对我好对我付出一切的人是师姐,我怎么可能会去喜欢别人呢?”
空洞的眼神慢慢重新聚焦,柳未舒抬首,看着那张自己无论如何都看不厌的脸,“你是骗我的?”
“是,我刚才都是胡说八道,我没有喜欢若璃姑娘,我喜欢的人是师姐”
“你喜欢......我?”,混沌的眼眸亮了一瞬间,又暗淡下去,变得迷茫又黯然,“不,你在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