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阿大

第110章 阿大

第一百一十一章阿大

本来以为陆离刚刚所作所为是诱冯皇后自陈罪状,因为凤座的屏风之后,一个穿着龙袍戴着冠冕的人影轻动。

那是皇帝陛下了。

冯皇后亦有片刻的惊讶,然而,待她推开那屏风才发现,屏风后竟是一个穿着戏服的稻草人。

她的表情变幻很是精彩,一把推倒那稻草人,手指掐着凤座,恨恨道:“陆离,这这个小……”想来高高在上端庄的一国之母也要骂出市井小民的粗鄙之言,但她终究是忍住了,只从牙缝里吐出“竖子”二字。

陆离嬉皮笑脸的看了整个过程,一一拔下身上的羽箭,将那染血的箭头摔在地上,白衣上染着一道道的血痕。

他笑嘻嘻道:“皇后娘娘仍是高贵惯了,不晓得我们凡夫俗子之间的欺骗把戏。”

眼见陆离拔了身上、心口上的羽箭,却没有喋血而死,也没有痛不欲生,冯皇后惊诧:“你……怎么会?”难道这些人所谓的功夫真的可以刀枪不入么?

“这个啊,”陆离反手拔了秦言臂上的唯一一支羽箭,然后开始拨弄那箭头,只见箭头像是一朵盛开的花朵一样,在碰到肉的时候居然绽开了,虽也撕破了皮肉,但也只是附着着薄薄的一层皮,便是血,也就只有血丝。陆离笑道,“这东西呢叫莲花箭,是我们这些江湖草莽常用的……带有欺诈性质的武器了。”

冯皇后大惊失色,神情凛然一变,抬头看房屋顶上,恍然大悟:“谁?是谁换了箭头?”刚刚问出,她却自问自答,“是……太子?你和太子的见面,居然……真的……”

“娘娘啊,便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是你?二十多年,你都只把殿下当做棋子和傀儡,却从没想过,有那么一天,棋子也会生出自己的思想,傀儡也会摆脱那牵丝线。”

陆离有些惋惜,却不知道惋惜的究竟是什么。他道:“其实不是我设计殿下来见我,而是殿下主动来找我。他说自己再也不想做个傀儡。”

两人见面之时,陆离便已把所有一切除了他所谋划的东西都对赵煦和盘托出。赵煦沉吟良久,道:“若你能不伤我父皇母后,能够叫我摆脱这傀儡一般的人生,那我,愿意祝你一臂之力。”

“殿下,一人之下的傀儡生活,这可是大部分人所追求的幸福生活啊。殿下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赵煦惨淡一笑,然后抬头看日薄西山,声音中还能寻得到仁懦窝囊,可他的眼里似乎有想要冲破一切的希冀和决心。

他道:“我出生就是太子,除了这任人摆布的人生,应该算得上没有遗憾了。可是,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太子愿意当傀儡,愿意成为一个仁懦的窝囊废。我既已摆脱不了这般身份,却也不能再把这样的我带入坟墓了。所以,若你能够应承我,我愿意助你一臂。”

“便是后半生不是太子、不是皇族也没关系么?”

赵煦笑着看他,这样瞧来,两个人的笑其实还是很像的。

赵煦道:“既然你求一个公道,那么,我这个储君之位,是否足够分量还你这个公道?”

“你的意思是,要拿太子之位来换么?”陆离先是轻讶,然后笑,“这算是什么?筹码?代价?还是补偿?”

“这是我的诚意和决心。”

陆离眯眼,透露出危险的信号,继而道:“我知你同我一样无辜,所以,我从未算计过你,也不想从你手中夺走本就属于你的东西。”他自嘲的笑,“就是我恬不知耻厚着脸皮接受了,可整个大夏,又有谁会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瘸子当太子呢?”

两个人就这样敲定下进入椒房殿之后的一切,包括由赵煦换掉蜡烛里的毒药和椒房殿中的毒箭。

然而,赵煦临行前仍是不放心:“她亦是你的母后,便是负你千般,你也不能……”

“我有分寸,”陆离打断赵煦,“我从来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是的,他从来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这公道,他已经得到,冯家势弱,太子叛逆,皇后遭千夫所指,江湖与朝堂都被他掀起了不小的风浪。他这蚍蜉,居然也撼动了大树,甚至大有将大树连根拔起的错觉。

而在这之间,他答应过的,帮秦言报杀父之仇,替南宫锦一家洗脱冤屈,将这大夏的腐朽剥除,他都一一做到了。

至于冯皇后的下场,以及整个大夏的下场,他却从未想过。

陆离就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动用这么多的人力物力,完成的复仇,却只是小孩过家家般的恶作剧。

他用这些事实告诉冯皇后:你把我丢弃,要我性命,都是错的。即使我是个死瘸子,却也依旧能够搅动乾坤。

冯皇后不会没有看出陆离的意图,但是,被人戏耍的感觉大过这意图。她怒了,怒陆离颠倒了她的一切,包括家族和她最得意的傀儡。她将案上的紫金镂空香炉打翻,指尖扬起,张扬而霸道:“放肆!”

陆离抱拳拱手,道:“我这下等人的审问到此结束了,至于判决,总会有人来的。”

说罢,他转身就要往外走,南宫锦和秦言也紧跟而上。然而,他们刚刚踏出三步,破空声来,一支羽箭擦着陆离的太阳穴就过去了,带出一串血珠。

箭矢的羽镞被秦言抓在手里,箭尖却坠着陆离的血珠。

他猛地回头,刚要说话,便听见利刃刺破空气的声音,然后,扑面而来的是无数的箭矢。

陆离些微的发愣,他的第一反应是:一言九鼎的太子也骗我么?

然后,他的身体一震,被人强行拉过,他只感觉有人把他扯到了一个掩体之后,而身前,是凛冽的剑意。

他回神看去,秦言一袭灰袍,右手持剑,左手剑指在焦尾的刃面上抹过,像是在低吟咒语一般,压声轻道:“此剑过处,寸草不生。”

焦尾上萦绕着或银白或绯红的光,更有青黑色的气,这是自秦言压制住心魔之后再也没有过的情况,便是那日在“女萝苑”亲耳听到十多年前鲜血淋漓的真相,她也不曾使出这样屠灭一般的剑法。

然而今日,在皇宫大内,面对放冷箭的梁上君子,面对手无寸铁的大夏国母,她居然低沉的诅咒,然后便要用这样惨绝人寰的招式。

然而,那低吟还未完成,陆离手比心快,已然跨出一步,手掌搭在秦言腕子上,同样的低沉:“我不是你的心魔。不要让我成为你的心魔。”

这话未免有自作多情的嫌疑,可却是实话。

秦言若是半分都不在意,断然不会用这样的大招,违背师傅的赠言,违背自己的原则。

秦言眼中的狠戾孤绝渐退,神色清明,已然收回刚刚那孤注一掷斩妖除魔般的剑招,取而代之的是一招“梁间燕呢”,剑影如同纷飞的燕子,挡住那追逐的箭矢。

然后,秦言手腕一翻,反拽住陆离,一手挽着漂亮的剑花,一边足尖轻点向后退去。

秦言把陆离再一次的拉到掩体之后,南宫锦也已一个侧身翻翻滚过来,与秦言一对眼色,然后,两个人顶着那箭雨居然齐齐飞了出去。

蝴蝶刀盘旋如鹰,姿态却同蝴蝶一般美丽。焦尾鹤呖而上,直接冲开琉璃瓦的屋顶,像是夜空中绽放的一朵最绚丽的烟花。

随着琉璃瓦砸下的,有躲闪不及而被牵连的梁上君子,摔得软绵绵的出了内伤,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软哒哒的哀嚎。

“这是……要替我下决心么?”陆离眼见两人冲出,那箭矢直直追逐他们的身影,但是,却如同猫戏毒蛇,箭矢追不上他们,只在直线跟了一久,在转弯时便无力的落下。

这种大场面的意外,自然是把久经朝堂、却从未参与过江湖混战的冯皇后吓了一跳,便是那刹那,有五个房梁上施放冷箭的亲卫也跳了下来,严严实实的把冯皇后护在后头。

焦尾冲天而起,像一颗倒飞的流星,然后,落在某一地方,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一般,提了一人衣领,快速掠过。

而蝴蝶刀,数不清是五把还是七把,只觉得眼花缭乱的,惹得椒房殿的地面插满了箭矢。

厚重的大门不是被推开的,而是被人以剑斩开,轰然倒塌。

灰衣洒血的秦言扼住赵煦的命脉,一步步走向殿内,声若洪钟:“住手!”

蝴蝶刀盘旋好大一圈,这才乖顺的回到南宫锦手中,一一排好,放了回去。而刚刚还如雨的箭矢,却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样,全都哑然了。

地上是痉挛哀嚎的十多具尸体,屋顶上有个很大的破洞,隐隐的还能借着月光看到蛰伏其上的好几个人影。

见秦言挟持着赵煦走进,陆离有一瞬间的迷惑,但是立马,他便明了。

他走至殿中,看向高高在上的凤座,隔着那五个挡得严严实实的亲卫,道:“好一招黄雀在后啊。”

前面四个全副武装的亲卫稍微侧开一些,果见最后一个人拿着短匕抵在冯皇后颈上。

那是亲卫,却不是冯皇后的亲卫,而是东宫的人。

赵煦换的不仅仅是毒药和毒箭,还有人手,以及此行的目的:把陆离等人灭口于此,而冯皇后也将早一步死在陆离这些乱臣贼子手中。

既除了嫡出的皇兄,又除了一手遮天的皇后,既保住了自己一人之下的太子之位,又保护了社稷的安定祥和。

一箭双雕的好计。

可偏偏有些人太过渴望亲眼看到结局,便在这生死大戏之间摆了板凳,不妨被秦言一招捉来。

之前陆离抬头时,看的的确是他与赵煦的约定;而秦言抬头时,看到的却是借刀杀人的阴谋。

等梁上杀气外露时,秦言便已确定,赵煦已然撕毁了与陆离的约定。于是,她杀心一起,便想用最为可怕的招式尽除这忘恩负义的骨肉至亲。被陆离阻拦之后,她便飞身而出,借着“引路蜂”的指引,不费吹灰之力便擒得了赵煦。

而这“引路蜂”,亦是赵煦前来见陆离时,她不动声色的抹上的。

之前陆离嘲笑秦言关心则乱,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当局者迷?若不是秦言留的这一手,或许今日便着了赵煦的道儿了。

冯皇后大约也看出此事到底是出自谁的手笔,仰天大笑三声之后才道:“好得很,你果然打败了本宫。”

她大概以为赵煦的反水是陆离他们内讧的结果,所以还把这锅扣在陆离身上。

而赵煦,居然开始哆嗦起来,面对诘问的人,面对已为刀俎的母后,还有他自己身前闪着幽光的焦尾,抖得越发厉害。

陆离静默了片刻,觉得不对,快步走到秦言面前,伸手点上赵煦的穴位,便听赵煦急切的大叫道:“阿大是东夷人!”

陆离向前冲了几步,手臂扬起,只见一条金黄的东西如同巨蟒一般蹿向丹樨,然后,被两个亲卫拦下。

眼看冯皇后颈上的匕首便要落下,他下意识的大喊:“娘!”

不知是五把还是七把的蝴蝶刀统统飞了出去,而在那之前的,是一把闪着银白和绯红剑芒的长剑。

本是来杀人的,此刻却都在不遗余力的救人。

然而,利刃仍是割破了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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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饮长安雪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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