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媳妇儿(2)
进了楼,入眼就是一大片一大片桃红的纱帘,飘飘扬扬地飞起来,乐声、脂粉、酒香,都是一片暧昧的蒙蒙胧胧,丝丝缕缕地绕过来,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百炼钢转眼就作了绕指柔。
“这位公子是头一回来吧?哟,瞧瞧瞧瞧,还没说话呢,脸就红了。哎哟!更红了,哈哈哈哈……羞什么羞什么呀?都到了这儿了,还有什么可羞的?”
春风得意楼春风得意的春风嬷嬷着一条束腰袒胸的鲜绿襦裙外披一件鲜红薄纱的大袖衫,摇着美人扇扭过来招呼:“您喜欢什么样的?想找姑娘来我春风得意楼就对了!春风嬷嬷保管让您找到可心的!”
足足刷了三寸厚白粉的脸凑过来,一张涂得血红的嘴一开一合,不由分手就把人往里头拉:“看看,这是翠翠,这脸蛋这身段……这是香香,这胸,这腿,这腰……再看看我们家红红,唱曲儿,弹琴,她都会,最拿手的是吹箫……哎哟喂,瞧我瞧我,哈哈哈哈,公子您不明白?进了房就明白了。红红,快!还不好好伺侯着……公子您要什么就尽管吩咐着!哈哈哈哈……”
笑得用扇子半掩住脸,倚着朱红雕栏往下看,一派紫醉金迷,歌舞升平。
唐堇站在春风得意楼前,里头的****传进耳朵里,不由皱起了眉头,一张原本就显得肃穆的脸好似挂了霜一般。
一动不动地站了半晌,才下定了决心般深吸一口气,举步走了进去。
石青色的衣摆掀开重重桃色纱帘,两边的调情浪态一概皱着眉视而不见,倒是有几位来寻欢的官员一见了当朝丞相,赶紧推开了腿上的女子用袖子挡住脸四处躲闪。唐堇也不理会,熟门熟路地就往楼上走。
“哟,唐少相您可算来了,都想死姑娘们了。”春风嬷嬷满面笑容地迎上来挡在面前。
唐堇便停住了脚步,脸色却不见缓和,沉声问道:“人呢?”
“老规矩,天字一号房。”一张热面孔却被泼了一头冷水,春风嬷嬷嘟嘟嘴,没好气地说道。
“嗯。”唐堇点点头,径自绕了过去。
“呵……”浓妆艳抹的女子看着他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
在房外就听到一阵乐声,唱曲的女子有一把圆润悦耳的嗓子,合着琵琶的曲调幽幽地唱:“春日游,杏花插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唐堇在房前站定,伸出手来叩门。
“谁?”里边有人问,是个男声,隐隐带着低低的笑意,说不上是一种怎样的动听。
“臣唐堇。”房前的人答道,跟神情一样肃穆严谨的语调,还带着点隐忍的怒气。
里边的歌声立时就止了,房门“哐——”地一下被打开。
门后站了个身着鹅黄色锦衣的男子,黑发如墨,一双凤目在尾梢处略略上挑,减了一分端肃,添了几分邪妄。水红色的唇角微微抿起,便是不作声时,也是笑笑的样子。紫金冠饰,翠玉腰配,眼前贵气满身的男子正是大金王朝登基三年却一事无成,被群臣暗中讽为“庸君”的完颜亮。
一见唐堇,完颜亮脸上的笑就泛开了:“朕就知道你一定会找来。”
唐堇紧锁着的眉头也跟着放开了,看着他的笑脸问道:“陛下知臣会来?”
“嗯。”完颜亮点头,笑容里加进几分得色,“每回朕来这里,爱卿不都立马赶到么?”
“这样……”唐堇依旧静静看着他,嘴角一点一点缓缓勾起来,并不如何漂亮的脸因着一分笑竟生动起来,眉眼还是那眉眼,却褪去了端庄露出一些清雅的韵味来,直叫宁宣帝看直了眼,“那么陛下也该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吧?”
说罢,不等宁宣帝回神,就回过身向楼下走去:“太祖皇帝圣明,作《帝策》以训诫后世子孙。烦请陛下御笔亲书几份,明日早朝时赐群臣人手一册,以共同领悟太祖皇帝教诲。
几位阁老,并六部官员、翰林院大小学士、太医院各院判及京城中各处部、院、寺、台、府官员,皆诚心诚恳,望陛下切勿遗漏。”
笑容便在脸上僵住了,方才还笑得开怀的皇帝忙跟在他身后哀声祈求:“小堇,小堇……朕、朕逗你玩儿呢……小堇……朕打小就喜欢你呢,朕说过要一辈子喜欢你呢,朕怎么会背着你那个什么呢……是吧?啊?小堇……”
无奈,丞相大人是铁了心,一听这皇帝这么没羞没躁地嚷嚷,只把拳头捏得更紧,脸色青得都快跟身上的衣裳一个颜色了。脚步也愈发走得快了,踩得那楼梯“咚咚”地响。
下楼时,春风嬷嬷又扭了过来:“二位是哪位结帐呀?”
掏出只纯金的小算盘拨得“啪啪”响:“酒水、唱曲儿、小吃、三个姑娘、天字一号房、对了,咱家秀秀是陪夜的……”
不等她报完账,唐少相就气得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三日后,请陛下御笔亲书《帝策》,十九州地方官自太守起至县衙师爷,人手一册,万望圣上切勿遗漏!”
“小堇……”急得满头大汗的黄衫公子还想跟上去,却叫春风嬷嬷死死堵住了去路。
“客官,逛窑子得给钱呐。咱这儿可是公道了,不论贫贱,都是一个价。”复又凑过来在阿亮耳边低声笑道,“这也是与民同乐不是?啊?哈哈哈哈……”
“你……”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半老徐娘却穿红抹绿的女子,宁宣帝狠狠地掏出银两砸进她手里。待急急出了门,却哪里还有唐堇的影子?
“真是……还真自己掏银子。没见这么多当官的都在这儿呢么?随便找一个结帐不就完了?”拿起银子放在嘴边哈口气,光亮的银子上就映出一张血红的唇,“那么实在,一点花巧都不会。难怪都说是个庸君。”
回到府里时,厅堂里的灯还亮着。唐堇忙抬脚跨了进去:“母亲还没睡?”
“嗯。”堂上满头华发的女子温柔地看着唐堇,“夜里也要忙?”
“是。”唐堇退到一边,垂手答道。
“好。我是个女人家,不懂什么家国大事。”唐老夫人凝目看着唐堇的眼,缓声道,“只是,有一件我还是知道的。就是无论如何,我唐家历代先祖辛苦积下的这份名声绝不许有半点损伤。唐家自太祖皇帝揭竿起义起,就一直随侍君侧。
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累死于朝堂之上者有之,直言进谏被杖毙于午门之外者有之,更有如你父亲那般积劳成疾英年早逝的。唐家能有今日之威望,君恩皇宠是一条,持身为正更是一条。
子孙纵使无能,不能辅政理朝,但亦不可为佞为幸,祸乱朝纲。如有之者,纵天下赦之,唐氏亦决不轻饶。这些你都还记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