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凌薇刚回到座位上，妈妈就过来了。
“找了你一圈，快吃几口，待会跟我们一起去给每一桌打个招呼敬圈酒。”
“好好，知道了。”
她哪有胃口，但还是低着头大口大口吃起东西，以为这样就能把提到嗓子眼的各种焦躁压下去。
几分钟后，爸爸就把她叫走了，强颜欢笑地说着妈妈提前教给她的场面话。
宴席结束，凌薇决定和小天一家搭顺风车去趟市里。她借口上大学前想回南中看一看，便征得了爸妈的同意，隔天吃完午饭就出发。
不同以往，这一次当凌薇坐上车看着窗外的景物从眼前不断闪过时，有些愁绪。
三年，她在目的地生活了三年，但也只是生活过，她明白这个地方终将不会属于自己，不管是走过的街道、坐过的公交、吃过的小店，还是跑过的操场、扫过的教室和喜欢过的人，都是回忆，也只能是回忆了。
但回忆尘埃未定，总不完整。
到了舅舅家，凌薇走进那间熟悉的卧室，里面已经没有她的东西了，恢复成干净的客卧模样。
小天走了进来。
“姐，你没发现当时落下什么了吗？”
“什么？没有吧。”
“落下了你的青春。”
“找打是吧。”凌薇被表弟戏弄。
“哈哈哈，开玩笑的，是真的有东西落下了，去我房间拿给你。”
小天递给她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两本课外读物还有一个本子。
凌薇突然有些想哭。
那个密码本记录了她和李默尘的日常聊天与调侃，还有对彼此的想念。高二的时候两个人为了避嫌，经常隔着班传来传去把想说的话都写在上面，高三后期复习压力大就没有再用过了，高考完凌薇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以为是留在李默尘那里了。
原来并没有。
她回到卧室，输入密码1616，那是他们两的学号。
没翻几页，眼泪就掉了下来，滴答滴答落在纸上，蓝色和黑色的笔墨被泪滴浸润后散开成一朵朵花。
索性就任泪留，索性就任字迹变得模糊，索性就承认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索性就舍得在心里骂他是个混蛋。
“姐，你咋了。”小天没有敲门，进了房间。
凌薇立马合上本子，擦干眼泪。
“没事，看以前写的日记太感动了，好想重新来一遍。”
“我以为怎么了呢，这还是前几天我妈让我收拾的时候在桌子后面的空隙里找到的，本来昨天拿给你的，走得匆忙就忘了。”
小天看老姐没有说话，接着讲，“刚和我妈说了，她让我待会陪你一起出去，提前去南中看看，你说教我的这一届老师会不会就是你的老师啊？”
“有……有可能。”
“是吧！我从昨天就开始想这个问题了，你快跟我说说老师们都有啥特点，有没有什么奇葩故事。”
“你真是！没话讲。”
“哎快说说。”
“出去等我收拾一下，路上说吧。”
“好嘞，你快点，我上个厕所在客厅等你。”
又来南中，凌薇站在校门口看着前方挂满的横幅，有些恍惚。
门卫大叔想起了高考结束的下午见过这个在雨地里的女孩，就没拦着她，凌薇借口毕业生取档案进了学校。
她带着小天直奔高三教学楼，来到高考年度红榜前。工人叔叔刚刚张贴完，正在收拾地上捆绑榜单用的绳子和一旁的小□□。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以往的两年都是站在这里看别人成绩，心里估摸着自己与梦想大学的距离，而当眼前大榜上真实的出现自己和身边人的名字、分数、学校时，竟然比当时还要紧张。
密密麻麻横纵排列的榜单上，她第一个找寻的就是李默尘的名字。
“新加坡？为什么他去了新加坡？”
凌薇虽然早已做好了接受最坏结果的准备，但当这样的结果真实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还是一脸不相信。
他怎么可以忘记我们拉过勾的约定，他怎么可以骗我，怎么可以毁约呢。
怎么可以。
凌薇眼眶通红，紧攥的拳头让手掌心留下了指尖深深的印痕。
“姐，姐！”小天拍拍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太高兴了。”
口是心非。
“你还没跟我说老师怎么样呢，别看了，先带我去溜一圈。”
凌薇带着表弟在南中逛了逛，六神无主的介绍着教学楼和图书馆这些地标建筑，脑海里却满是被李默尘占据的回忆。
“我想自己静静，你快去跟同学玩吧，你妈交待的任务完成了。”凌薇实在忍不了了，支开小天。
“那我走了，回家时候联系。”
表弟走后，凌薇看了眼手机，快到高三补课的放学时间了，她忽然想见见章可依。
下课铃响，凌薇在门口等了好久也没见到人影，待教室人走的差不多了，她悄悄走进去，在一堆书后发现了趴在桌子上的可可。
“喂。”
章可依抬头，“凌薇，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来舅舅家玩，顺便回南中看看。你怎么不出去吃饭呀？”
“一个人吃饭没什么胃口。”
“我陪你吧。”
章可依看着凌薇，发现她好像哭过，有点不解。
“就当陪我吃饭吧，走吧。”
可可跟着凌薇出了门。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面对面聊过天了，一番寒暄后彼此都沉默了。
“你和家里现在关系怎么样？”凌薇心情不好，也懒得找话题。
“挺好，说我上高三了每个月还多给二百块生活费。其实我现在也没地方花钱，衣服什么的也不需要了，都攒着呢。我想留着明年考完试花。”
“那很好啊，可以出去玩一趟。”凌薇打心底里为可可高兴，“高三就是一个字：熬。熬过去就好了。”
“嗯。慢慢熬吧。”
又是一阵低头吃饭没有话题的沉默。
“恭喜你啊。”章可依笑着说，“我看了红榜，学校不错。不过，你和他不在一个大学啊？”
凌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和李默尘的事。
更重要的是，她没想过章可依会如此直白的问出这个问题。
而这个问题，她自己都没有想出答案。
“我们吧，没什么。就是同学罢了。”
“我都没说是谁呢。”
凌薇低下了头。
“你用不着瞒我的。花儿，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完全配得上任何一个男生。虽然我没有资格这么讲，但还是想说，只有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么久了，凌薇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奉劝自己。
“我只是希望你好。”可可认真地说，“就像你一直希望我过得好一样。”
“真的没事。”凌薇的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立马转移了话题，“我前段时间还和吴岩他们聚了一下，大家都考上了，天南海北哪里都有……”
说着说着，凌薇又感觉气氛不对了。
没想到章可依很平静的对她说，“很好啊，明年报志愿的时候就可以多听听你们的感受了，哪个城市好就去哪里。”
“嗯。”
凌薇突觉可可真的变了，她喜欢眼前女孩现在的样子，在心里期许她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和章可依分开后，凌薇去了以前最爱光顾的饮品店，发现它已经换了主人，还扩大重装了一下，只是名字未变，还叫‘青春尚好’。
她是去等李默尘的。
支走小天后，凌薇发了一条短信给他，想见面聊聊，等他到七点。
不知是哪里来的信心，她相信他一定会来。
凌薇给李默尘点了他爱喝的咖啡，心想晚上可能会影响睡眠便把咖啡换给了自己，留给对方一杯果汁，然后静坐起来。
六点五十，他还没出现。
凌薇把玩着手机，有些焦躁和不安。
七点。
她收到一条短信。
“别等了。”
就像是在寒冬郊外怕他冷好不容易烧着了一摊篝火，对方却拿出一盆水浇灭所有火苗，头都不回地说：别管我。
凌薇一口气喝完了冰咖啡，起身，却不忍心留下整杯果汁，刚拿到嘴边，脑子里又闪现出“求你了、别等了”这样的字眼，她轻轻将手中的玻璃杯放下，推门离开。
这次她没有哭。
难过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想不通。
就这么不知不觉走到了李默尘家的小区，凌薇好想拥有陈最誓不罢休的勇气，向他追问清楚，给自己一个答复。
可她只是静静在长椅上坐了一会。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已至此，解释总显得多余，又何必自求狼狈。
李默尘打来电话。
接听。
凌薇一股脑的说了一通，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静默十几秒，两人都没说话。
“你家没事儿吧？”凌薇问。
“你都知道了。”
“听说了一点，不是特别了解。”
“别说了。”
“你还好吗？”
“别问了。”
沉默。
“没什么事的话，就这样吧。”他说。
“等下，我想问两个问题。”
“嗯。”电话那头的男孩声音低沉。
“之前的短信是你发的吗？是吗？”
“是。”
她咬了咬牙，顿了几秒，轻声说，“为什么不去北京？”
“对不，”
凌薇听到第一个字就立马挂了电话，但迟迟没有放下手机。
她不想听李默尘说“对不起”，因为她没有心力说“没关系”。
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答案吗？
你设想过他高考失利没脸见人所以不和你联系，但他考到了班级前十；你设想过他妈妈知道了你们的事情没收了手机所以不和你联系，但他承认那些短信是自己发的；你甚至设想过他遭遇意外昏迷不醒所以不和你联系，但他刚刚在电话里脱口而出对不起。
是的，他家里是出了点事情，但他不愿意告诉你，他不相信你可以和他分担痛苦，他选择了逃避。
现在满意了吗？
醒醒吧凌薇！
李默尘你还不了解吗？他那么高傲爱己，那么逞能，那么要面子。这个时候你再苦苦相求只会让自己尊严扫地，让他讨厌你。
如果这样，那不如以短痛换长恨，饮鸩止渴，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下午的咖啡在午夜发生了作用，凌晨两点的凌薇异常清醒。
这样的清醒却让人变得有些失去理智。
她删掉了手机里精挑细选留存下来的短信，把有关他的草稿箱全部清除，连通话记录都不放过。
每一条长长短短的消息都曾留下她心动的痕迹，不舍还是有的，但既已无用，又何必苦苦留住这些假怀希望，以增痛苦。
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这漫长的一夜仿佛是在梦中被推拉着行走，睁眼的刹那，阳光透过窗缝钻了进来，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光斑散落在地面上，空气里的灰尘飞舞旋转，似乎世界没有尽头，生命也没有终点。
凌薇看了眼手机，再习惯性的点开收件箱，恍然忆起那个人。
她有些后悔一时冲动造成的无法挽回的结局，然而事已至此，也许是它们本该被遗忘，何况“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那就这样吧，忘掉没说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