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贺寿
转眼便到二月十二,林妹妹的生辰。一早,英莲、冯溪姑嫂并冯渊、慕耀、小何师兄弟便同来到黛玉院中,与她贺寿。
彼时,众人一齐献出贺礼,只见冯渊、英莲一起送了一套上等文房用具,冯溪送了云霞阁最时新的冬衣两套。
到了小何,只见他甚是神秘,拿出一副卷轴,用剑柄轻而易举挑开绳结展开,竟是一幅赵孟頫的真迹,黛玉自是喜不自胜,欢喜受了礼物。
小何因得意道:“五师哥说,送你这个你定会欢喜,果然不错。如今我可算偿了誓言了!”
说完,却是不知从哪儿抱了一个狭长的朱丹檀木盒出来,打开一看,竟是一把上好的古琴。
小何因道:“这是四师兄送你的。他因接了趟远镖,有几个月不能回来,临行前特意嘱咐我当作寿仪。”
“不过是个小生辰,不值什么,难为徐少爷记挂。”黛玉吩咐紫鹃收好,感激道,“待他走镖回来,我再亲自道谢。”
轮到慕耀,只见他徐徐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与方才古琴想比,只小小一只,却更令人期待。
冯溪忙催促道:“快打开看看。”
慕耀依言,不紧不慢开了锦盒,里面缓缓露出一截碧玉来,说是碧玉,又不全对,竟是少有的黛青之色,玉质入目极好,待锦盒完全打开,竟是一个玉雕花神像,虽只有三寸余长,却精雕细琢,栩栩如生,令众人皆赞叹不已。
慕耀因道:“偶得此玉,与林妹妹倒契合。林妹妹生辰恰逢花朝节,乃花神生日,故雕成此像祝贺生辰。愿林妹妹得花神护佑,芳华永驻。”
小何啧啧两声:“怪道你最近总捧着刻刀,原来是为林妹妹贺寿啊!”
黛玉看着那花神像,细致精巧,不知要花费多少工夫,心下感动,眸中湿热,只郑重道谢接了。
彼时,黛玉才命紫鹃等人带众人进屋吃茶,一时又有李明毅、阿绣与其他众丫鬟赶来贺寿,送了些药材、针线作贺寿之仪,黛玉一一谢过,也让人进来吃茶。
一时,冯溪惦记着璇玑要来,频频与碧桃问时辰,听到辰时三刻,忙与众人道:“且散了吧,该预备着接公主的凤驾了。”又催促人在自个儿院子里备好小戏。
慕耀因笑道:“莫要紧张的。原是姑母悄悄准她出宫的,不许她张扬,定是轻车简从来的。再则她素来性子活泼,不愿拿公主的身份,只当黛玉是至交好友来贺,若是咱们太过隆重迎她,倒叫她不自在。”
冯溪笑道:“虽话是这么说,但公主到底身份尊贵,不能怠慢了。”
正说着,就听外头有人急急来传:“公主车驾已到了东街门了,再转两个弯儿即到府门口。”
冯溪忙领了众人出去迎,不过片刻,果见一辆金车御驾徐徐驶来,前头两个红衣太监下了马,毕恭毕敬立于左右,跪请公主下舆。
虽说是轻车简从,但那车驾富丽堂皇,华彩缤纷,一看便是宫廷贵族出游,街上寻常百姓老远望见自是避让。
众人正要行礼,璇玑已从马车里冒出头来:“免了,免了!”
说完,一面下车就看见黛玉立在人群前头,一面朝同行的贴身丫鬟扬了下头。那丫鬟会意,麻利地从车上捧出一个朱漆木盒来,打开却是一颗硕大的白珠子。
璇玑因拉过黛玉的手道:“这是我去年得的贡品,东海夜明珠,恁大一颗,确是少有的。到了晚上可替代烛火照亮,你晚上读书正好用上,还不伤眼睛。”
黛玉心知贵重,行礼谢过。
璇玑目光环顾人群,一个个道好儿,待到小何,却是目光微动,似有些顾虑,顿了一顿,又似乎生出勇气来,只朝他盈盈一笑:“何连之,你还生我气吗?”
这、这、这……
岂有此理?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何连之闻言,气得险些跳脚。这些日子以来,身边人个个替她遮掩,赔不是,他原也想通了,不与她这个醉鬼计较,那晚的事儿就此揭开不提。谁曾想今日,她居然当着这些个人的面如此盘问他,当真是……
不知羞的吗?!
众人见小何面色涨红,牙关紧咬,有意隐忍不发,心道不好。
“公主,小何早不生气了。”作为东道主,冯溪可不敢在府门口就砸了场子,忙打圆场道,“今儿个是林妹妹生辰,蒙公主不弃下榻,院里已备了些小戏薄酒,公主里面请吧。”
璇玑看了小何一眼,本还想说什么,然樱唇才张开一个口又合上了,似乎也觉得场合不对,便应了冯溪,往里头看戏去了。
一时,戏台开了场。冯溪因让璇玑先点戏,璇玑也不推辞,然似乎心事重重,只随手在戏目上指了一出,便让给黛玉点。黛玉点了一出,又让冯溪、英莲等人不提。
冯溪为着黛玉生日,特地叫府里的戏班子好生排了几出精巧新奇的戏来,专为博今日喝彩之用。那班子果然也用心,台上张罗扮演起来,做尽悲欢情状,台下亦是热闹,赞声不绝。
且说众人看戏正津津有味,不想璇玑公主却有些兴致缺缺,因临行前皇后特意叮嘱不许吃酒,故而今日她只能喝些茶水。两出戏罢,不知不觉她竟是六杯茶下肚,一时内急,少不得寻了个借口离席更衣。
冯溪本想亲自跟着伺候,却被璇玑连连拒绝,叫她安心看戏,只要了丫鬟春桃跟着指路罢了。
待一切妥当出来,正要回去,沿着一条花径未行几步,却从尽头处拱门里瞧见一个人来。虽只一眼,璇玑便认出那人是何连之。
也不知他何时离了席,竟寻了个空地就独自舞起剑来。那乌梓宝剑出了鞘,仿佛活了一般,薄如无物,上下翻飞,横扫直刺,激起雪浪银花,一时风流尽出。
璇玑呆立原地,看了许久,咬了咬唇,心中忽生出一股冲动来,只向身边丫鬟、太监道:“你们在此候着,我去找他说几句话。”
刚要抬脚,忽又回头,道:“你们不许偷看!”
只见她瞪大一双杏目,眼睛里露出少有的威势,偏声音还是娇俏俏的,当真是奶凶奶凶的!
太监、丫鬟闻言,唬得退后了几步,忙垂下头应了。
璇玑这才放心,独自走上前去。小何向来耳力极佳,璇玑才行至拱门,他便察觉,忙收剑回望,目光落到璇玑身上,却也是一愣,竟说不出话来。
璇玑凝望他许久,终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再次听她问同样的问题,小何只觉血气上涌,头上太阳穴突突直跳,心想世上怎生就有如此执拗之人,仿佛他不回答她便会一直问下去一样。
小何抬眼打量她,只觉得她却是比上次消瘦了许多,连容颜也似有些憔悴,心下不忍,只道:“那日的事我已忘了。公主也不必放在心上。”
“你撒谎!”却不想璇玑忽变得疾言厉色起来,仿佛看穿了他似的,“你明明就是生我的气,所以才悄悄离席跑来这里练剑!”
小何被揭穿了心事,却也不恼,只露出个无奈的笑来:“你这公主当真奇怪?那日原是你吃醉了酒冒犯了我,怎地现下还如此不依不饶,倒像是我吃醉了酒冒犯了你一样!”
璇玑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有些难为情,脸颊飞红,半晌只道:“我知道是我冒犯了你,那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又来了……
小何忍不住以手扶额,长叹一口气,良久才慢慢吐出:“我不生你的气。”
璇玑闻此,才终于展了笑颜:“当真?”
小何无奈点头,暗道君子不能与小人和女子计较。
谁知这时璇玑倒有些窘迫起来,却是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黄色的荷包来,递到他手上,喃喃道:“这个送给你。”
算赔礼吗?小何心里腹诽,手上却下意识接了过来,只见那荷包上绣了个什么花样,却是极丑,根本看不出,黑黑的长长的直直的一条,似乎还长着胡须,忍不住嫌弃道:“这上面,莫不是绣了个长虫?”
“什么长虫?”璇玑一下变了脸色,“这是剑,一把剑!”
小何唬得瞪大了眼,仔细瞧了又瞧,所以那长长的直直的是剑身,那长得像胡子的是剑穗?这等奇葩绣功,谁能认得出来?!
璇玑再不济,也觉察出他神情中的嫌弃来,顿时红了眼睛,只伸出手道:“你不要便还给我罢!”
“我……”小何正想还给她,目光却落到她伸出的手上,只见原本白皙细腻的指尖伤痕遍布,隐隐还有血迹,应是针痕无疑,心下忽如火烫,还给她的话再说不出口。
许久,只将手中荷包捏了捏紧,仿佛连着荷包也有些烫手:“为何要送我荷包,还绣把剑给我?”
从前似乎从未见过?以往英莲、冯溪、林妹妹也会送他绣品,却绣的都是梅兰竹菊之类,从未见过绣剑的。
“当然是喜欢你才送你的。”璇玑委屈地撇撇嘴,似要哭出声来,“上次林姑娘进宫,我特意问她你素日喜欢什么,她说你最喜欢剑的。”
小何心弦震动,一时百感交集。他从小生活在山上,虽亲眼见证了两个师兄娶妻生子,多少还是并不太懂男女间的情感,以前只因慕耀视璇玑如妹,便理所应当对她格外迁就。虽以往二人也有些亲密举动,但他俩性格皆是天真爽直,不设防惯了,且顾忌她公主身份,他从未敢有非分之想。现如今璇玑亲口告白,倒叫他无所适从了。
璇玑见他不语,忍不住落下泪来:“那日在太子府醉酒后我被母亲禁了足,关在宫里许久。自我醒酒后,也曾反省,只当那晚是自己酒后失言,过几天便好了。可是过了许多天,我都好不了,我每天都在想你,很想见你,怕你生我的气,还怕你再不理我了。”
小何见她泪如雨下,心下很是不忍,欲伸手替她擦泪,又觉得不妥,只道:“我才说了,我不生你气。”
“可是,何连之,我不止怕你生气。”璇玑见他伸手又迟疑,更是难过,哽咽道,“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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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捉个虫。
周五有事,周末再更。
夜深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