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在水池把铁皮饭盒洗干净,李月秋直接去找了肉联厂的吕厂长,这个时候才吃完饭,厂长一般在办公室休息打盹。
“吕厂长。”李月秋轻轻敲了敲半合的门,低声问:“我是李月秋,有事找你,能进去吗?”
“进来吧。”吕厂长捧着杯茶拉开门,笑眯眯的让她进来,“刚好,我也有事和你说,厂里决定年底给你转正,文件已经下来了。”
当正式工人拿工人编制就是捧铁饭碗,收入供应有了保障,以后子女还可以顶职,吕厂长早年和李月秋去世的父亲下过乡,是好友,当初看李月秋没爹没妈,于是特意走后门给了个让她进肉联厂当临时工的机会,让她一边做一边等待机会转正,这前前后后也干了快一年,是时候该给转正了。
谁知面前的人听到转正的消息没一点喜意,反而直白的来了一句,“吕厂长,我没打算在厂里干了。”
吕厂长喝到嘴边的一口茶水呛到了嗓子,慈祥的面孔立马一变,“月秋同志,这开不得玩笑,你没听明白我刚说的?厂里要给你转正了,要转正了,你不干了?你是不是碰上什么难处了,有难处和我说,我帮你解决。”厂里每年临转正的名额紧,分都分不过来,从没遇到过一个主动说不干的人,他想起最近的谣言,不赞同的问:“你想去市里找你对象?”
“不找,我要回乡下。”
吕厂长:“???”他是不是年级大了,耳朵开始不好了。
最后在办公室里耗了将近一个下午李月秋才从吕厂长的办公室出来,吕厂长手里的茶已经凉了,板着一张脸的喊住走到门口的李月秋,“今天厂里分排骨,记得去领,明早过来把这个月的工资结了。”说罢也不等人说什么,烦心的挥挥手让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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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肉金贵,除了厨师和肉联厂的工人,其他家里别说天天吃肉,就是沾点荤腥都得是逢年过节或者待客的时候,而肉联厂每隔一段时间会有猪肉分,临时工和正式工都有,这也是为什么好多人挤破头都想往肉联厂钻的原因。
虽然干临时工没有退休工资,也有可能干十几年让你滚蛋,但这十几年里分到的肉却不会少。
李月秋去的不算晚,但分猪肉的案板前已经熙熙攘攘的围了一大群工人,早来可以先挑,分到的肉是最好的,后来只能挑别人挑剩下的,所以都抢着先分。
“哎,师傅,你手别歪啊!给我按着肋条砍,多砍点肉!”
“我要那带肥多的肋条!别挤啊!”
“小排肉少,给我搭点五指膘啊!”
前世遇到分肉的时候,她年纪小,又是个干临时工的,抹不开面皮,往往都是等人少些才凑上去,但现在,李月秋朝案板上挤,也不管挤到谁,看到案板上的排骨之后,飞快的指着自己中意的排骨朝砍肉的师傅喊,“师傅,我是李月秋,要这的!”那扇排骨肉层厚,隔一层薄油还连着点五花肉,下手不快不先挑,后面就没了。
手指五根白生生的尤其分明,声音清脆悦耳,人长得又俏,分肉的师傅想不注意都难,拿过旁边沾了油的花名册核对了人和她的名字,利落的从她指的一扇排骨中划下五条肋条,用草绳系好递给她。
李月秋一把接过,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却没走,而是站在一旁等,一直等到都分的差不多了,她又重新走过去。
肉联厂的师傅刀工没话说,做活也干净,分完了肉,就开始把附在骨头上的肉一点点的分离下来,见她过来把刀尾订砧板上,用腰上的汗巾擦了擦手问:“同志,有事?”
李月秋拎着排骨站在案板前,水盈盈的眼珠盯着那些剔干净的骨头棒子,一开口带着女儿家独有的软糯,“师傅,剔干净的骨头棒子能给我匀几根吗?几根就好,我想拿回去熬汤。”骨头炖汤也是油水,不沾肉的骨头棒子最后都是这些师傅处理的,给不给人全凭他们的心情,这些师傅是老油子,面上五大三粗,但心里都有一杆秤,厂里哪个工人同志要过东西,一次两次会给,多了就没,她这是第一次要,应该能要到一些。
砍肉的师傅一时没说话,厂里要东西的人他心里有数,都是结了婚有家有口的,还没见过这么个小年轻,倒也没为难她,这些骨头棒子拿出去都是他们自己处理,于是从剔好的骨头棒子中挑了三根出来,又顺手从案板底下拿出一块单独剥离下来的猪皮,猪皮上的猪毛没褪干净,但内侧还附着一层肥肉没剥离下来,就这么给了李月秋,嘴上严肃道:“同志,下次实事求是,不打人情面。”
李月秋欢喜的点头,也确实没有下次。
她带着分到的肉去了一趟县里的汽车站,天放晴,汽车站人来人往,石林县虽然是个小县城,但地段在主交通要塞上,去好几个地方都得往这走,所以人流比一般的县城大,她拐到车站的后面,那里是一片开垦过的大荒地,停着不少的大货车,一些人赤着胳膊正把因为雨天囤积了几天的货卸下或是装上,干得热火朝天。
这里是赚辛苦钱卖力气的地方,一片上基本都是男人,二流子小混混乱七八糟的人也多,李月秋上辈子没来过这个地方,但记得李大有是在汽车站附近这一片地段上拉货的。
她找了好一会没找到人,反而引得一些人的视线在她身上打转。
俏生生的小姑娘,眼眸清澈明亮,娇而不艳恰到好处,抓着篮子的手比水豆腐还嫩,黑亮的长发干净利落的编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身前,整个人水灵灵的跟朵水仙花似的。
几个穿着花衬衫的小伙从看到人眼珠就没转过,男人堆里冒出个美娇娘,笑嘻嘻的你推我我推你,撺掇着上前搭话。
“大有哥!”几辆三轮自行车并排停在不远处的树下,旁边的石头上蹲着几个人混在一起打扑克牌,其中一个就是李大有,李月秋找着了人,赶紧喊了他一声,一喊那些个想搭话的人没敢上前了。
地方吵,乱哄哄的地界,手里的扑克牌甩出去都得大点声,李大有压根没听到,还是旁边的人脸红的咳嗽了一声使劲推了推他,他反推了人一把,刚要说话,看到身后的李月秋瞪大了眼珠,猛的窜起。
“月秋,你,你咋来了。”李大有把手里的扑克牌一扔,急匆匆的上前,见旁边一溜的人眼珠都不带眨的盯着看,梗着嗓子道:“瞅啥呢,耍流氓啊!”说着拉着月秋走到人少一点的角落,焦急的问:“是不是出啥事了?”这个地界闹,都是些光身汉,他从不让人过来这边找她。
李月秋扬起眉梢,把手里的篮子塞到他手里,“没事,过来看看你,今天厂里发的,你带回去加菜。”
“不用,家里有菜,想吃只用去地里薅。”李大有没打算要,他不接篮子,但他不接,李月秋细瘦的手腕坠着沉甸甸的篮子,像是被压弯的柳枝,他最后还是接了过来,“啥菜?”随手把盖在篮子上的嫩芭蕉叶掀开,新鲜的排骨带着才砍下来的肉腥味,鲜红的颜色裹着一层嫩绿的芭蕉叶,底下隐约还能看到像糍粑一样的一层莹白肥肉,他烫手般一下把篮子塞回李月秋的手里,“这些你给我干啥,你留着。”
“你拿着。”李月秋把篮子放他脚边,“天要摸黑了,我先走了,你让爷爷不用挂着我,我明儿回家。”
李大有听的稀里糊涂的,没反应过来,等拎起脚边的篮子去追人,早看不到影了。
明天回家?啥意思?他算了算日子,不过年不过节肉联厂放假了?
“吆喝,看不出来大有你小子挺厉害的,找个对象这么漂亮还赶着给你送东西,你是不是踩狗屎了?”旁边有人说话酸溜溜的,说着还上手搭上李大有的肩膀,伸出脖子去瞅篮里的东西,翠绿的芭蕉叶缝露出点篮里鲜红的肉色,“篮里啥东西……咋看着像是肉啊。”
李大有紧张的把篮子揣怀里,义正言辞的否认,“胡扯啥,馋肉眼花了吧,食品站一斤肉9毛5,还得有票,你看我是吃得起肉的样子?”
不待旁边的人接话,李大有自个接上,“我就没长成吃肉的样子,吃不起吃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