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浑人
小妇人打量李信宽阔肩臂:“四年没见阿信怎么就这么壮实了?”
李信取桌上一个梨子擦拭后递给她,回忆着信件、日记内容:“我这算啥,大舅家老二听说八尺五寸高,壮的跟熊一样。他才十六,今后兴许能到九尺。”
“不一样的,他是越长越丑,现在胳膊比一般人腿还粗,哪有阿信好看?我娘常说当年姑父就是镇里最好看的,你哥也好看就是从小晒黑养不白。”
小妇人说着爽快咬一口梨子:“大姑父家这个再长两年,长到一丈高,我看谁家女儿还会嫁他?他那巴掌比我脸都大,一巴掌拍下来非打死人不可。”
她称呼李信父亲是姑父,又喊李信大舅为大姑父,这是个什么亲戚?
李信一脑子浆糊,拿起木勺尝一口甜米酒:“真长到一丈高,有的是愿意跟他的婆娘。”
说着李信放下木勺,从腰带皮盒里取出日记本,翻到总结的亲戚图谱扫一眼,似乎就韩家那边能这样两头喊姑父,不过是表姑父、亲姑父。
那么这个小妇人,应该是表兄韩初九的妻子,那为什么韩初九给李信的信件里没聊过她,也没聊过家庭、子女;李信日记里,也没她的信息?
小妇人却是摇头,自有一番理论:“一丈高如同怪物,脸跟磨盘一样大,做不了细活,粗活又不来钱,只能去吃刀口饭。好人家的女儿不愁嫁,何苦嫁给这样的?”
“你现在说话口音怎有些奇怪,比乡寺里的官吏还要周正,一字一音说的跟唱的一样好听。”
小妇人坐到李信身边,用一双闪亮亮的眼睛打量李信,仿佛发现新布偶娃娃的小女孩,探头来看日记本。
李信合上日记本不让她看,拿木勺搅动白瓷小盆里的甜米酒:“认识几个东都来的罪军,平日相处也就变了口音。你家里现在怎样?初九这两天忙什呢?”
“还是那样不上不下的,前几天有人在天门设局,他也跟着去了。”
小妇人五官精致的同时,又面容饱满。绝非什么锥子脸、瓜子脸,是鹅蛋脸。
鹅蛋脸也能有立体五官?
李信喝着甜米酒,一愣警醒过来,韩初九这两天在天门镇协助别人做赌局?
是不是这个家伙乘着原主李信不注意,用手弩背后一击射杀原主?
看这小妇人眉目姿态,似乎与原主之间有掰扯不清的联系。
可问题又来了,原主十五岁外出,在县寺学习两年,郡城服役两年,期间不曾回来过……怎么和这小妇人联系的?
又没手机、探探、陌陌之类的东西,难不成梦中幽会?神交已久?
小妇人主动讲述:“冬天那场大雪你也知道,初九准备不足,饿死、冻死四十多头大羊。他又不知节制,平日花销也大。现在跟着去做局,虽有些危险,但也比他放牧挣的多。”
远处急促马蹄声渐近,小妇人略有不满一叹:“初九的病也越来越严重,劝他又不听,深怕时间久了被乡寺察觉。”
韩初九有病?还怕乡寺里的官员察觉?
李信检索不到相关记忆,就听马蹄在院中践踏,沉闷脚步声朝堂屋走来,还没见到人就听到粗沉声音:“我听说有披头散发的番子上门来闹,番子呢?”
小妇人皱眉不快起身离去,门口进来一个身高与李信相仿,但肩背异常宽阔又一脸横肉的少年,面色晒的黑红粗糙,他见了李信下巴一扬粗声放笑:“番子?哥你也有意思,弄的鹿腿兄弟两个没认出来!”
李信上下打量,记忆中检索不到这个表弟的记忆碎片,可能是跟小时候的体貌有巨大变化,无法唤醒相关记忆碎片:“真跟熊一样,我也认不出你来了。”
“真跟熊一样。”
“我也认不出你来了。”
小表弟拿捏腔调学着李信口音,说完嘻嘻哈哈阔步而来,松木地板噔噔作响,笑着坐到李信身边椅子扶手上,厚重手臂搭在李信肩上,大脸贴近,低声:“哥,大老远回来一趟不容易,带的啥礼物?”
“你想要啥?”
“我要西极马!拿不出吧?也不为难哥,给一口称手的刀行不行?”
“路上遇到番子,能抢的都让番子抢了。”
“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看行李就在外面,反正还没送人,要不我先选?”
见这个表弟嘻嘻哈哈的样子,李信反问:“大老远回来一趟不容易,你拿啥招待哥?”
“现在手头紧,等宽松了就好好招待哥。再说老头子当家,老头子下来还有个二当家,大当家、二当家还有婆娘管家,我家怎么招待哥是大当家、二当家、大管家、二管家的事情,真跟我没关系。”
表弟粗大手掌摆在李信面前伸出一根指头,理直气壮:“哥你成婚,我家就搭一份礼。这一样的道理,我又没分家,拿啥招待哥?如果分家了,哥你再结婚,那老头儿、我哥,我都得搭礼,是不是?”
“嗯,很有道理。”
李信认真点头,忍不住露笑起身往外:“来吧,除了我娘的那一份,余下的你先选。”
这浑人表弟牛眼一亮,拍手欢乐做笑:“这好,哥在郡里见过世面,就是通情达理!”
浑人再浑也不愿在院子里翻箱子,行李搬进来,打开藤箱翻找礼物,让这浑人兴趣大减:“怎么尽是绸缎?旁人见了还以为你是丝绸贩子。”
丝绸下面,他找出自己的礼物,是一柄尺长短匕,贴着‘表弟张承’四字纸条,特意加长握柄的短匕。
拔出短匕,刃长不过四寸,宽大手掌握住短匕满满当当恰恰好,试着挥舞几下眉开眼笑:“好啊,哥会买东西,这眼力没的说!”
不待李信说话,张承就将短匕入鞘插入腰间皮带,甩着膀子就往外走,还知道回头看着人说话:“哥你先休息,我去给鹿腿这帮人看看这宝贝!”
李信挑挑眉头笑而不语,就听院内马嘶声、马蹄践踏声,随即就是马儿奔驰跑出门洞,在巷子里渐行渐远的声音。
一人一马,人躁马烈,硬是跑出了十余骑的声响气势。
他正收拾箱内的礼物,小妇人端着茶壶、茶碗进来,茶具摆桌上后,见一块折叠起来的鲜红丝绸眼睛一亮,上前拿起在手里抚摸质感,待近了才看清红绸表面折射流光的暗纹,声腔透着惊喜,又猛地压低:“你真买这个了?”
“嗯。”
看她那霞飞双颊的幸福、满足模样,李信低声回应,越发怀疑原主李信是被表兄韩初九偷袭射杀的。
李信目光下,小妇人转身揭起对襟黑纱衣,将叠起的暗纹红绸塞入腹下藏起。
不待两人说什么,李雁也进来边走边用围裙擦手:“你也别惯着他,现在镇里就没他不敢惹的人。再这样下去,早晚要吃大亏。”